鏡中的女子,面若朝霞,目如清月,殷紅的雙唇微微一抿,整個人就如同發上的飛鳳銜穗金步搖一般熠熠生輝。她的眼睛那般神彩,彷彿全天下的風情都席捲而入,不得不讓鍾青葉懷疑,這真的還是她嗎?
從未有過如此端莊細緻的打扮,卻不知道原來這具身體竟然也可如此姣美明艷,這倒是讓鍾青葉突然想起人常說的「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原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輕輕笑了一笑,身邊負責更衣的嬤嬤已經在催促了,鍾青葉卻不得不頂著這足有數十來斤的腦袋換上了大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衣服上繡了九隻金鳳,雖然不比黑色來的莊重,卻越發顯得她貴氣逼人,眉宇間也有了母儀天下的尊榮。
換了足有十寸高的翠玉錦緞流蘇鳳頭鞋,鞋子的底部都是由上等的翠玉墊制,鞋面更是用各種珠寶翡翠點成鳳頭的模樣,極盡奢華高貴之能事。由宮中年歲最老的兩位嬤嬤攙扶著,鍾青葉蓮步姍姍,一點點從鳳儀宮大門走出來。
門前,已經墊好了紫金絳紅雲紋長毯,毯子上鋪了厚厚一層嬌艷牡丹的花瓣,手持鎏金鳳頭金儀仗的內監規規矩矩的站立在兩側,身後則是負責響樂的儀仗內監,鍾青葉一走出來,喜樂長鳴,所有人全部下跪,齊聲高呼。
「恭迎天澤皇后迎祭,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所有人下跪在面前,唯有鍾青葉一人站立,如鶴立雞群一般,俯視所有人緊貼地面的卑微模樣,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鍾青葉心底倏然升起,她輕輕一拂手,聲音響亮端棉。「免禮。」
「謝皇后娘娘。」眾人齊聲道謝,緩緩起來。
鍾青葉由嬤嬤攙扶著,拖著長達三米的鳳衣後擺,踏上了柔軟牡丹鋪設的大路,目不斜視的朝鳳儀宮前停靠已久的九彩翟鳳玉路車走去。
被攙扶著上車那一刻,所有的司儀喜樂全部奏響,用的是一首從未聽聞過的曲子,喜氣濃厚,讓人聞之便心情愉悅。
翟鳳玉路車緩緩往前行走,此刻才剛剛日出,萬千金光衝破雲層拂散而下,璀璨的光芒照射在北齊皇宮萬千琉璃朱瓦上,滿目滿園的奢華高貴。鍾青葉一個人端正坐在車內,看著一幢幢精緻大氣的宮殿從自己身邊穿越而過,九曲白玉踏在腳下,身邊的喜樂聲聲探入雲霄,猶如她將乘坐著這輛滿是榮耀的翟鳳車,一直走到天的盡頭。
然而鍾青葉知道,無論她乘坐著走到哪裡,這條路的盡頭,永遠有一個男子為自己等候。她甚至可以想像他長身玉立的模樣,寬大的衣擺會在風中吹拂成鷹翅的模樣,見她到來便會緩緩伸出一隻手,笑容傾盡天下的溫柔。
「青葉,跟我來。」他會如此說。
然後,她會把自己的手交付到他的手心裡,用一種可以交付生命的鄭重,從今往後,只為他而存活,一生一世,合歡不止。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今日,她將在萬民的注視下,用她此生最容華美艷的模樣走到他面前,與他並肩,同看天地浩大。
翟鳳車車輪轱轆,緩緩駛出十八座紅底銅釘大門,踏出著皇宮內牆的封鎖,往城南太廟九層玄龍玉台而去。在這一段內將要經過一段長街,百姓都可停駐觀看。
鍾青葉行到街道上的時候,看到地面上都鋪滿了紅綢錦緞的毯子,兩邊站著玄鐵盔甲的御林軍,牢牢護住人群,不許踏入一步。御林軍的圈守範圍外,早已經密密麻麻的擠了成千上萬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皆用一種祝福沉靜的表情凝望著她的翟鳳車。
然後,不知是誰先跪了下去,漸漸的,滿街的百姓都跪在了地上,齊聲高呼「皇后娘娘千歲」,老者花白的頭髮,少兒清脆的嗓音,身邊響徹的樂曲,頭頂撥雲見陽的明艷天氣,形成了鍾青葉鮮明永不褪色的記憶。
九層玄龍玉台遙遙可見,這玉台整體都由白玉建造,共有九層,每層分為九個台階,邊緣處築有白玉雕刻龍紋盤鳳的欄杆,一層層一階階,遙遙而上,猶如衝入雲霄一般。
玉台兩邊最外圍處同樣站了玄鐵盔甲的御林軍,再是寶藍色宮裝的內監,再是淺紅色長衫、頭梳聖鬢的宮女,最外圍的一圈站了數百個土黃色外褂的和尚,一個個一手豎起在胸前,一手拈著檀木的佛手串,神態平和安詳,靜靜的注視著台下。
玉台前五百米都是百姓禁地,有軍隊封鎖,不許入內,但五百米外同樣站滿了百姓,一見鍾青葉的翟鳳車來,都是下跪高呼不已。
九彩翟鳳玉路車一直行到九層玄龍玉台的台階下來,車門打開來,年老的嬤嬤彎折七十度的腰身,恭恭敬敬的將手伸到車門前,鍾青葉將手放上去,端莊的走下車來。
白玉的台階上鋪著紫金的毯子,一路從頭到尾,鍾青葉抬起頭,透過細碎珠簾的間隙,看見玉台上遙遙站立的男子,穿著皇帝專用的明黃色長袍,樣式卻看不清楚,面容同樣模糊著,鍾青葉卻分明看到他在笑。
兩方對望,眸光折射陽光的暖意,不算很長的距離,卻猶如穿破了天界地獄,周折逶迤,歷經百轉輪迴才能綿綿長長的融合在一起。
鍾青葉也笑了,站在玉台底部的她,和站在玉台頂部的他,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樣。
他是皇帝,也是她的夫君。
她是皇后,更是他的女人。
鍾青葉的心裡突然生出無限的歡愉和喜悅,幾乎要逼迫她落下淚來。
此生此世,他們終於如此親密的捆綁在了一起,萬民面前,神明眼下,再有沒有人能將彼此分開,就是死亡,也再帶不走她此刻心中的百轉歡愉。
如此,便當學會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