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光乍起,到鍾青葉心生不安,幾乎只是前腳與後腳的時間,快的讓人猝不及防。
鍾青葉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宣紙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看,紅光燃燒的方向正處於睿王府的西北,瀲灩的紅光刺人眼球,團團黑煙劇烈的騰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猶如一把粗壯的利劍。
鍾青葉瞳孔微縮,那種紅光和黑煙她很熟悉,是很大的火災才能有這麼大的威勢。夜風拂來,將些許嘈雜帶入耳膜,隱隱約約的,可以聽到鼎沸雜亂的人聲、孩子驚慌失措的哭聲,還有木頭在火焰中辟啪破裂的聲響。
怎麼回事?哪裡出事了?
鍾青葉瞇著眼睛,透過濃重的黑夜望著那片熾熱的火光,相隔的距離不算近,卻依然可以感覺到那股騰騰的熱氣。
心裡有種沉重的不安,但是來源於哪裡,她卻根本無從捉摸。
鍾青葉皺起眉毛,從阿軒死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產生這種毫無預兆的不安了。
凝望那片紅色的天空,鍾青葉突然間愣住了。
西北……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鍾府的方向就在睿王府的西北……
…………
不會的。鍾青葉安撫性的摸了摸左邊胸口,透過指尖可以察覺到不同往日的急促心跳,她自言自語的安慰道:「不會的,鍾家只是商業家族,沒道理惹上這種禍事…應該沒有人會這麼針對他們……」
紅光越來越熾亮,隱隱間幾乎可以看見赤藍色的火苗,心臟處就像懸著一個巨大的鐵錘,一下一下,猛烈的敲打著心臟。
鍾青葉站在窗前發呆了三分鐘,清晰的感覺到胸口處的不安一點點的累積沉重。微微咬牙,她轉身拔腿就跑。
屋外還站著齊墨用來軟禁她的數十個奴才,一見她面色陰暗的從房間出來,立刻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小心翼翼的道:「王妃,這麼晚了您要去哪?」
鍾青葉臉色很難看,根本不和他們說話,一把推開眾人直接往馬棚的方向趕去,一眾奴才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慌忙伸手想要抓住她,鍾青葉錯身避開他們的手,根本不加理會,一心一意的朝著馬棚走去。
見攔不住她,一眾奴才互相對視了一眼,幾個跟在鍾青葉身後,幾個朝著齊墨的書房而去。
睿王府的馬棚常年養著不少好馬,每一匹都是珍貴的品種,有專門的奴才伺候著,作為平日齊墨出行的座駕。
此時正好是晚餐時間,馬棚裡的奴才都不在自己的崗位上,鍾青葉一點沒費勁的牽了匹黑馬出來,一刀割斷了韁繩,翻身上馬,馬鞭一揚,還沒來及揮下去,跟隨她而來的奴才已經驚慌失措的攔在了馬前。
「娘娘,您要去哪?」
「讓開!我要出府!」鍾青葉停下動作,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不行啊娘娘,王爺有吩咐,現在時間已晚了,有什麼事不能明日解決嗎?」奴才試圖勸說她,幾個男人攔在她的馬前。
鍾青葉側頭看了一眼西北方向越來越亮的天空,眉心緊蹙,根本沒把那小廝的話放在眼裡,手臂在韁繩上一繞,馬鞭一揚,狠狠的抽在黑馬臀上。
「駕——!」
黑馬登時抬起兩隻前腿,劇烈嘶吼了一聲,被疼痛刺激的精神大振,根本不管眼前有沒有人,揚蹄就跑。
見黑馬來勢洶洶,已經攔不住王妃了,幾個奴才縱然再不甘心,也不敢與黑馬直接對撞,不得不退到一邊,看著王妃一甩手腕,飛馳而出的匕首將馬棚的門閂整個削斷,灰塵飛舞,眨眼間已經奔出了很長一段距離。
鍾青葉沒有學過馬術,但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怎麼操作還是心中有數,再加上她的平衡能力絕佳,一通馬鞭揮下來,黑馬的速度狂飆,居然沒被馬甩下去,反而又越來越熟練的趨勢。
一路狂奔,直衝著鍾府而去。
從出嫁開始,鍾青葉就沒回過鍾府,一則是因為對鍾府那些人沒什麼好感,二則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把她的手腳拖住了,三則是因為她畢竟不是原來的鍾青葉,和鍾府的人接觸太多的話,弄不好會被看出破綻。
出於這些考慮,鍾府就成了她的的禁地,但是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霸佔了別人女兒的身體,如果鍾府出事,她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隨著距離的漸漸拉近,紅光越來越盛大,嘈雜的吵鬧在耳邊的風聲中越來越刺耳,鍾青葉牙關緊咬,心中那彷彿來源於另一個靈魂的龐大不安幾乎要把她整個心臟全部攥緊了,在這種不安之下,她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量抽打馬臀,驅使它跑的更快。
快一點,再快一點……
繞過了一道一道拐彎,走過了一條一條的長街,這條路鍾青葉曾經坐在十八人大轎上走過一次,記憶猶新,但是比起上一次,這條路好像在記憶中被不斷拉長了,許久許久,都沒能到達。
猩紅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漆黑的蒼穹,濃煙密佈,鍾青葉策馬狂奔,隨著距離的漸漸逼近,一股濃稠的屍體焦臭味攙雜著木材燃燒的燻煙隨風朝鍾青葉侵蝕過來。她一手緊緊拽著韁繩,在手心手背勒出一道幾乎泛紫的紅痕。
焦臭味越來越濃厚,她不得不扔掉馬鞭,用手摀住自己的口鼻,拚命抑制住自己體內翻江倒海的反胃感,隨著馬蹄不斷踩踏地面的噠噠聲,視野裡撞入一片赤紅的光芒。
沖天而起的大火包裹了整個視野,所有的一切都因為高溫而不斷扭曲著,那些曾經的瓊樓玉宇被烈火灼燒出劈里啪啦的聲響,有的甚至已經變成了一攤木黑炭。
「吁——!」鍾青葉劇烈的拉扯韁繩,黑馬發出撕心裂肺的長嘶,在火光的照耀下高高揚起兩隻前蹄,全身的黑毛髮出油亮的光芒,嚇得圍觀的人群驚慌失措的散開。
鍾青葉坐在安靜下來的黑馬上,韁繩緊攥,死死的看著眼前一大片的火海,空氣中可以清晰的聞到屍體被火鍛燒發出來焦臭味,濃烈的幾乎包裹了所有人的鼻息。
鍾青葉的瞳孔中是無盡的火焰,黢黑與暗紅交錯在一起,彷彿已燃燒了無數年月,她的瞳孔在微微顫抖,腰身卻在火光的照耀下如鋼鐵般筆直,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鋪天蓋地的火焰,好似是被這漫天的火海吸掉了靈魂的存在。
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某個房間的橫樑被燒斷,墜落下來發出的聲音,火海中登時揚起一片火星子,火焰更大,熱量幾乎撲面而來。
圍觀的百姓不約而同的後退,大火從什麼時候燒起來的完全沒人知道,待到大家都反應過來的時候,火光已經籠罩了京陽城的半個夜空。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四月這種潮濕的天氣中會起這麼大的火,但是顯然大家也不想往深處考慮。
貴重精密的木材在火海中騰騰叫囂,火焰如同吐息的狂蟒,將巨大雄偉的身軀層層纏繞在那些曾經或精緻典雅或磅礡大氣的亭台樓宇上。
火光沖天,熱氣騰騰揮散,讓人觸之焦發,被驚醒的人圍在火場之外,有些手持著盆器,卻是根本無法靠近,只得站的遠遠的旁觀,喧嘩聲越來越大,打破了原本黑夜的寂靜,響成一片。
鍾青葉坐在馬上,長髮被熱量吹得飄飄揚揚,在半空中舞出清美的弧線。黑馬被火焰的熱量炙烤的有些不安,從身邊的嘈雜聲中,鍾青葉清晰的聽到,沒有任何人從火場中跑出來。
意思就是,無一生還。
鍾青葉筆直的坐在馬上,許久許久,身子突然一晃,她伸手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消瘦的少女緊緊蹙著眉毛,睫羽漆黑纖長,向上捲起的角度美好的如同黑蝴蝶的尾翼。
左邊胸口裡有個東西在一下一下的跳動,似乎很沉穩,但又有些什麼不一樣了。思思綿綿的痛,不似揮刀割肉的尖銳,卻如空氣一般綿延不散,連最為細微的神經末梢都不放過。
她明明並不悲傷,但是卻莫名其妙的覺得心痛。猶如她的身體裡藏著另一個靈魂,在瘋狂的叫囂著嘶吼。
鍾青葉,是你麼?
是你在叫痛麼?
面前被籠罩在火海中的房子,是這個世界的鍾青葉的家。
鍾青葉從馬背上下來,雙腿剛剛觸地,不知是不是因為坐的太久身子僵硬了,她整個人一歪,直勾勾的往地面倒去。
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她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身體沒有砸在地面上,有個懷抱溫柔的接住了她,鍾青葉睫毛一顫,抬起頭來,對上那雙幽深的眼睛。
眼眶突然變得炙熱起來,不屬於她的眼淚一瞬間流淌而出,鍾青葉在那一瞬間彷彿失去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器,雙手不受控制的,抱住那個人的脖頸。
「風瑾……」她哀哀的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