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瀲晨身份特殊,除了鍾青葉和齊墨兩人外,被任何人看見都是一種危險的隱患。
鍾青葉是個警惕的人,為了杜絕這種隱患,她將春夏秋三個丫頭攔在了新房三十米外,嚴令不准進入。弄得三個丫頭一臉的惶恐,還以為是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事情,差點沒給鍾青葉跪下來。
無奈之下,鍾青葉只得搬出自己身體疲倦,不想被打擾的借口,好不容易才勸住了三個同情心和責任心高度膨脹的丫頭,口乾舌燥的回到新房內。
回身插好門,內室的門緊閉著,似乎西泠瀲晨還沒有醒過來,鍾青葉估算了一下他的昏迷的時間,預計應該快醒了,便輕手輕腳的朝內室走去。
走到內室門口前,房間內一片寂靜,彷彿根本沒有人在裡面,鍾青葉心中疑惑,新房作為夫妻間私密的地方,又處於王府這種地位尊卑明顯的人,根本不需要門閂,鍾青葉伸手輕輕一推,房門順勢而開。
就在大門打開的一剎那間,一道凌厲的寒光筆直的衝著鍾青葉的胸口襲來,鍾青葉反應極快,見狀毫不猶豫的側身躲避,那寒光不偏不倚,大喇喇的從她胸口側邊刺過去。鍾青葉瞧準了時間,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對方握緊武器的手。
一把攥著手腕,她無奈的看著緊握長劍表情死寂的孩子,淡淡道:「你想殺了我嗎?」
西泠瀲晨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似乎根本不屑為自己辯解。
鍾青葉蹙蹙眉毛,伸手奪下他手裡的武器,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自己前幾天被齊墨卸掉的匕首。那個時候不知道被齊墨扔在了哪裡,而她心情不穩定,再加上這匕首也不是什麼珍貴武器,因此也沒有刻意去找。
不知道西泠瀲晨到底醒了多久,又是從哪裡找到這匕首,居然把它當成防身的武器。
鍾青葉鬆開他的手,在孩子毫無波瀾的目光下熟練的旋轉匕首。只見原本平平無奇的匕首在她的指尖旋轉矯健,如靈蛇一般上下翻飛,不甚鋒利的刀刃也好似變成了珍奇利器,旋轉中嗚嗚的風聲,直將周圍的空氣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氣流。
鍾青葉用匕首已經有數十年的功底了,手指的靈活程度程度簡直讓人歎為觀止,任何一隻普通的匕首到了她的手裡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能。西泠瀲晨顯然也發現了她不是普通女人,眉心微微一蹙,冷冷的看著她。
鍾青葉隨手一揚,匕首脫指而出,厲如閃電從孩子的頭頂的劃過,鏗鏘的一聲,穩穩的釘在床頭頂厚實的木板上,整個刀刃沒進去幾乎達到一半,餘下的刀身還在微微戰慄。
她的動作很快,西泠瀲晨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匕首已經牢牢的釘穩了。鍾青葉從他挑了挑眉毛,伸手指了指他的額頭。
西泠瀲晨本能的伸手去摸頭頂,只聽見輕微的破碎聲,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頭頂用來束髮的髮帶整齊的斷成三節,每一節的長短寬度甚至都一模一樣,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裡,極其無辜的樣子。
鍾青葉終於開口道:「一個人厲不厲害,並不在於他手上拿的是什麼武器,就像我現在給你一把絕世利劍,憑你的力量依然傷不到我一根頭髮。而我縱然手無寸鐵,想殺了你卻是易如反掌,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西泠瀲晨將手中斷裂的髮帶緊緊的攥著,濃黑的眉毛緩緩往中間蹙緊,眼瞳中雖然還是冰冷的一片,卻終於多了一些別的情緒,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鍾青葉暗中點點頭,她剛剛說那種話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點明兩人之間的差距,讓他知道螞蟻是不可能撼動大樹的,而另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試探。
她剛才的語氣雖然平淡,但是言語間的輕視卻是任何人都能聽出來的,如果西泠瀲晨只是個逞一時之氣的小鬼頭,那麼她八成會把他安置在王府隨便做個奴僕小廝,保住性命就可以。因為只會逞強的小鬼頭,不配得到她的訓練。
而如她所料,這孩子確實聰明,並沒有上她的當,這起碼說明他還有點頭腦,就算以後學會了她的手段,也不至於因為魯莽而喪命,白費她的一番心思。
「過來。」她衝他招招手,西泠瀲晨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鍾青葉冷笑,鄙夷的看著他,語言極盡嘲弄之能事。
「你以為你現在還是西泠一族養尊處優、地位尊貴的大少爺嗎?你的母親已經死在你面前了,你的族人兩天後就要在午門當眾斬首。現在我是這裡唯一可以保住你性命的人,你確定你要為了你那無聊的自尊心,白白放棄你母親拚死為你哀求來的機會嗎?」
西泠瀲晨縱然性格早熟,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又因為從小地位崇高而培育他高於常人的自尊心,現在被鍾青葉毫不留情的戳破,孩子的臉色驀然一白,整張臉瞬間毫無血色,身子戰慄著,隨時都會倒下去一般。
鍾青葉心中鈍痛,但卻不能不繼續下去。這孩子因為皇族的背叛而親眼目睹了母親的受辱和慘死,以至於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敵意和不信任感。如果她不打破他的自尊,將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他面前,就算現在鍾青葉現在救了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為現在的他,心裡充滿了不安全感,那種沒有依靠的恐懼會讓他豎起全身的尖刺,將所有試圖靠近的人全部刺傷,而他自己,也會被這種傷害反噬,最終害死自己。
現在的西泠瀲晨,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標和希望,而鍾青葉要做的,就是一根根折斷他的尖刺,將污穢骯髒的現實擺在他面前,強迫他去接受,去容忍。
這麼做很殘忍,如果這孩子心智不夠堅定,弄不好中途便會崩潰,但是如果不這樣做,鍾青葉將他從死牢中帶出來,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西泠瀲晨的目光呆滯的一片,木木然看著鍾青葉,面孔慘然猶如白雪一般,毫無血色的唇不斷的顫抖著,蠕動著,好似努力想說些什麼,但是喉嚨裡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只能徒勞的攥緊了雙手,用盡全力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即便是這樣,他的全身依然顫抖的就像秋天被冬風吹得瑟瑟顫抖的殘葉一般,孤苦伶仃。
鍾青葉的眉心難以察覺的跳動了兩下,在心中綿綿的歎了口氣,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孩子面前,一把攥緊他的下顎,用力抬起來,迫使他的目光與自己對視。
鍾青葉的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目光的鄙夷保持在若隱若現卻又十分容易被發現的程度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西泠瀲晨,冰冷一笑:「你在發抖?」
雖是疑問句,從她說出來卻是肯定句的語氣,鍾青葉好似突然發現了無比好笑的笑話,張開嘴大笑了兩聲,笑聲冰冷刺耳,讓那孩子全身劇烈的顫抖,牙關死咬,幾乎要泛出紅色血絲。
「真是可笑啊。」鍾青葉輕浮的用指腹摩擦他的下顎,瞳孔泛著的凌冽而冷漠的光,似笑非笑的看著西泠瀲晨:「你的母親在你面前被人侮辱了,為了求我救你甘願死在我腳下,你的族人要不了幾個時辰就要身首異處,而作為西泠一家唯一僅存的血脈,你居然只會顫抖,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嗎?」
西泠瀲晨的瞳孔隨著她冰冷的聲音一絲絲的擴大,乾燥的唇微微張開著,絲絲的抽氣聲清晰可聞。
鍾青葉也提著一顆心,生怕下一秒這孩子就要在她面前倒下去了,被摧毀信念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她的心裡也很沒有底。
但除了這個辦法,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樣讓這孩子重新振作起來,他們兩個人雖然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卻有著相似的命運,當年的鍾青葉,在身邊沒有任何人支撐她的時候重新站了起來了。那這個孩子,一定也可以的!
「怎麼?不說話反駁我嗎?你不是很驕傲的人嗎?曾經被譽為西泠一族有史以來最為聰穎的子孫,膽子居然只有這麼一點大嗎?」鍾青葉繼續無所不用其極的嘲諷著。
「你的家人要死了,西泠一族已經完了!你已經一無所有了,曾經的尊榮高貴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嗎?你不過是一個乞丐!不,或許乞丐都比你強,乞丐至少知道跪下來乞討,而你呢,你卻連跪下來的勇氣都沒有!」
「別說了!」西泠瀲晨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聲,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伸手摀住了兩隻耳朵,豆大的眼淚終於從他緊閉的睫毛中滾滾而下,他瘋狂的抱緊自己的腦子,歇斯底里一般嘶吼,猶如被逼入絕境的小獸。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什麼都不要聽!!——娘!爹!爺爺……閉嘴閉嘴!……」
鍾青葉一見他如此反應,瞳孔微微一縮,一瞬間甚至不忍心再繼續下去了,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回頭路了,如果就這樣放棄,西泠瀲晨這孩子就像一輩子困在這種崩潰的痛苦中。
一不做二不休!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不靠自己站起來,有什麼活下去的資格!
鍾青葉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西泠瀲晨的衣襟,將他整個人硬生生的從地上拖起來,牙關一咬,抬手啪啪的就是狠狠的兩巴掌,半點沒留情的甩在孩子淚痕滿溢的臉龐上。
鍾青葉狠起來的時候不會留半點情面,而她更清楚這種情況留情就是毀了這孩子,全力的兩巴掌下去,直把西泠瀲晨打得雙頰紅腫,嘴角殘破。人倒是立刻冷靜下來,不過鍾青葉一放手,他立刻跪倒在地,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沫,兩顆臼牙混在血沫中,發出森森的白光。
鍾青葉心裡一瞬間痙攣,慘烈的撕痛蔓延了她全部心神,透過這個歇斯底里的少年,就猶如看到了長久歲月前的自己。
心痛、憐憫、疼惜、懊惱一瞬間全部湧上來,她幾乎想要立刻停下手,衝上去抱住那孩子,可是她不能動,她還得繼續折斷他全部的尖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記住那種刺痛靈魂的慘痛,才會讓他明白,他能活著,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怎麼不哭了?繼續哭啊!我告訴你,你的母親已經死了,你的父親爺爺也很快就會踏上黃泉路,你就是哭啞了哭死了,也不會有人問你半句!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維護你,你繼續哭吧,什麼時候斷氣了,我就把你的屍體拖到山上去餵狼,也好讓你和你那慘死的母親,受冤而亡的族人一起上路!」
鍾青葉一口氣吼完,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因為聲音過大而喉嚨一陣陣撕裂般的痛,幾乎有血的腥氣不斷的從肺部湧上來。一瞬間,整個胸腔中的內臟好像都扭在一起,破碎般的疼痛,一瞬間掐緊了她的思維。
鍾青葉不得不伸手拽住自己的胸口,口腔中血液的腥味越來越重,因為情緒的過度波動,她原本就傷痕未癒的內臟再一次受到牽連,而鍾青葉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是一個玻璃瓷器了,只當是情緒引發的氣血不順,甚至沒有過多在意,兩隻眼睛死死的瞪著西泠瀲晨。
她把能說的狠話都說了,能用的尖銳都用上,相信已經足以挑破他掩飾的外殼,那裡面的鮮血淋漓已經是她插不上手的事情了。
強忍著要撕裂靈魂的痛苦站起來,還是就這麼懦弱無能的倒下去,選擇一直在西泠瀲晨的一念之間,沒有人再能幫助他了,她能做的,到此為止了。
胸口的撕痛越來越劇烈,鍾青葉的臉色慘烈的發白,下唇血跡斑駁,早已經被她咬破了,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睛逐漸發黑,慢慢的,已經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孩子的模樣了。
站起來!站起來!求求你,一定要站起來!……
她如此瘋狂的念叨著,身子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再不受控制的往下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