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宮門的緩緩打開,聽著鑾輿外自己的兩個兒子的對話,感受著皇城內外幾萬兵馬的銳利殺氣,楚皇突然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笑容未歇,燕南楓已經走到了鑾輿外向他請示著,「父皇,五弟想要見你,你是否召見?」
見,當然要召見?
楚皇笑著想開口,然而就在此時,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上了他的四肢百骸,這種疼痛,就像萬箭穿心般難以形容,一下子就吞噬了他的神智,他瞪大了眼,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痛苦的抽搐著,他只是不明白,本該還有幾日可活的他,為何生命就要提前終結了?
渙散的眼神中,在楚皇腦海中出現的最後一個景象竟然是昨夜那個少年御史明亮的幾乎灼痛人眼球的視線。
少年笑著說,「陛下,還記得十二年前南平國靜王府的那場殺戮麼?」
聽到這句話,他突然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件往事,也突然明白,這個少年御史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麼,知道了一些他極力隱藏的秘密。
他看著眼前這個淺笑嫣然唇色如櫻的少年,少年那明亮的眼神中帶著他所熟悉的凌厲,他盯著少年的雙眼看了良久,最後悲哀的發現,他沒有從少年的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害怕,這是他登基為帝后,就不曾見到過的眼神。
這個少年,並不怕他,確切的來說,就是根本不把他這個一國之帝放在眼裡。
他的手指輕微的動了動,心中有些惱怒,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教訓,從沒有人敢這樣當面來挑戰他的權威。
少年只是一臉譏笑的瞟了瞟他的手指,「陛下,我想最好不要請出你的千手毒王,否則本官不保證你能不能活的過今晚!」
抬到一半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有些詫異的看著少年,稍微思索了一下,放下了手臂,「說吧,你今夜來見朕到底想幹什麼?」
少年眉峰一挑,自椅上坐直了身子,有些好笑的看著他,「陛下,這句話應該是本官來問你的吧!本官首先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要派人假裝去刺殺本官?」
「你不是沒事嗎?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他這樣回答。
少年搖搖頭,笑的一臉天真,「當然有關係,本官什麼都喜歡吃,就是不喜歡吃虧,陛下你這樣來算計本官,本官怎麼想都怎麼覺得吃虧,陛下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他沉默的看著少年,眼神有些陰鷙,半響才沙啞的答道,「說吧,你有什麼要求?」當時,他也許真的是有些欠缺考慮了,原以為把主意打到這個看似無害的少年的身上不會有任何的問題,但千算萬算,他沒有算到這個少年竟然會如此的精明,從微小處發現了事實的真相,也許,他真的是老了,在那一瞬間,他的心中湧起了從未有過的悲涼。
少年站起身來,很乾脆的回答,「此事本官可以不去追究,但陛下你必須要回答本官幾個問題?」
沒想到少年會這樣回答,他怔了怔,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想知道什麼?」
少年笑了笑,眸光有些縹緲,「陛下,你告訴我,當年靜王府的那場殺戮除了你楚國以外,還有那些人參與其中?」
聽到這句話,他愕然抬眸,直直的盯著少年,半響,未語。
「陛下你是不想說,還是和他們曾經有過約定不能說?」看他不回答少年不以為意,神情怡然的繼續說道,「其實本官早已知道青巖和北國亦參與其中,陛下,你現在覺得隱瞞還有什麼必要嗎?再說了,我南平國的幾十萬鐵騎早已整裝待發,陛下你以為現在的貴國能經得起一場來勢洶洶的戰爭麼?」
「你——」他從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嗜血的寒意,這少年說中了他心底最大的擔憂,此時的楚國,的確經不起別國的侵略之戰,他不能讓楚國敗在自己的手中,他知道,少年說的是真的。
「告訴我一切,我可以放過你楚國!」少年目光清冽,「你只有這一次的機會,我只是不想浪費那麼的時間去查證。」
他快速的在心底算計著得失,最終無奈的一歎,「你用什麼來給朕保證!」
少年笑了笑,有些意味難明的突然靠上前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陛下,你知道我是誰麼?」
他不解的看著少年。
少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用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慢吞吞的說道,「陛下,我是軒轅皇族的人,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不過我想你不知道的是,靜王——他是我的爹!」
聽到少年這最後一句話,他忍不住失聲驚呼,「你是軒轅銘?」說完這句,他突然發現自己說錯了,這少年和南平國的皇帝軒轅銘的年紀根本就對不上號。
如果他不是軒轅銘,那他會是誰?
當年的軒轅皇族不是只剩下軒轅銘一個人了嗎?
一時間,他突然有些糊塗起來。
少年站直了身子,很好心的回答他,「陛下,軒轅銘是我的哥哥!」
「你——」他看著少年那張平凡至極的笑臉,突然覺得腦中亂成一團。
少年也不著急,只是身形突然一閃,等他再次回來時,手上已經提了剛剛出去那個太監。
把那太監扔到地上,少年有些嫌惡的拍了拍手,笑瞇瞇的看著他,「陛下,想好了嗎?」
他回過神來,微微一歎,回答了少年四個字,「皆有其份!」
是啊,這就是當年靜王府滅門之下的真相,天下六國,有五國參與其中,只為靜王手中的那份可以涿鹿天下的六國軍事輿圖。
人心貪婪,何況是他們這些帝王,誰不想成為統一大陸的千古一帝!
所以,他亦不能倖免。
當時他們幾國密謀,誰最先找到那本軍事輿圖,就歸誰所有,只是那晚,他的手下空手而歸,據說,軍事輿圖在大火中毀於一旦,只是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有些不對勁,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答案。
少年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裂縫,明白了他這句話所包含的含義,少年沉默了半響,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主謀是誰?」
……
主謀麼?
聽著鑾輿外刀劍相擊的聲音,楚皇盯著明黃的帳頂,眼中的生命之光慢慢的熄滅了下去,他最終還是告訴了那少年主謀是誰,不是為了還債,而是為了楚國平安,這一輩子,他只為了自己的江山而活著。
隱約間,他似乎還聽到自己二子那帶著內疚的嗓音,「父皇,對不起,我不能讓她成為一個罪人……」
他對不起什麼?
難道……
像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楚皇瞪大的雙眼再未闔上,他把二子找回來監國是不是做錯了?
帶著最後的疑問,楚皇走完了他跌宕起伏尊貴非凡的一生……
此時在驛館最高的屋頂上,一個身影正仰著頭,遠遠的遙望著皇城上空那凝聚不散的陰霾,眼神清亮透徹的如滄海明月,夜風吹過,帶來震天的喊殺聲。
軒轅莫離就這麼專注的看著,臉上平靜一片,半響,她突然淡淡的笑了,這一笑,猶如雪山之巔盛開的雪蓮花,燦爛而神秘。
飛豹營隸屬兵部,而兵部尚書崔太原正是五皇子燕南天的親舅舅,崔太原一直是燕南天強有力的支持者,如果燕南天登基為帝,崔氏一族必是無上榮華,在面對丹陛之上的龍椅時,在面對那至高無上的皇權誘惑時,那個一向小心謹慎的燕南天終是忍不住了吧!
人心的貪婪真的是把雙刃劍,成功,一步就可邁入天堂,失敗,即是落入九重地獄,自古以來,有多少人明知這一點,但還是義無反顧的一腳踏了進來,只為那一絲微乎其微的可能,只為心中那永遠也無法填滿的欲*望……
富貴果真是無邊呵!
「公子,燕南天開始進攻皇城了!」身後突然有人開了口。
軒轅莫離轉身,在遠處升騰火光的映照下,能明顯的看到來者暗色的衣襟上有幾道破損的痕跡,伴隨著隱約的血腥氣,她眉微皺,「你受傷了?」
「沒有!」秦恩搖頭,「這是剛才在行動中沾染上別人的血!」
聽著驛館外轟隆隆的馬蹄聲,秦恩繼續說道,「燕南楓把楚皇拉到宮門處去了,只不過楚皇一直在鑾輿內沒有現身,而且未發一言,於是燕南天就以楚皇被挾持為借口,下令攻城!」
未發一言?
楚皇到底在想什麼?
想了想,她像似突然想到了什麼,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老狐狸你不是算無遺策麼,可最終,你還是算不過老天。
這楚國,真的要換天了……
今天……真開心呀……
「一個……」一聲發自靈魂深處的歎息隨著夜風,慢慢的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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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昭文二十六年正月十二,經過一夜的鎮壓,五皇子率領的幾萬兵馬大敗,他帶著一些親信逃出了京城,那些本就不甘願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剩餘士兵看到主子跑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投誠,兵部尚書崔太原被斬殺於宮門前,而那些企圖想通過戰亂來分得一杯羹的其他皇子們,則被長公主派出的人馬輕鬆擊破,其中,六皇子和十一皇子在亂戰中被對手亂箭射死,其他皇子,被士兵押回府中閉門思過。
燕飛雪站在太和宮門前的廣場上,看著士兵有條不紊的收拾著昨夜的殘局,目光深邃悠遠。
身旁,一個修長筆挺的身影慢慢靠近,和她並肩而立。
「皇姐,詔書!」燕南楓側首看著她,遞出了手中明黃的錦緞。
燕飛雪看著那個詔書,卻沒有伸手去接,半響,才淡淡說道,「這詔書你拿著吧,等我要做的事情辦完了,這江山我就會還給你!」
「我不要!」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燕南楓語氣有些氣惱的說道。
「為什麼?當初這是我們說好的條件啊!」燕飛雪有些不解的看著自己弟弟。
燕南楓一夜未眠的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然後赫然轉過身去,把目光投注在遙遠的天際,聲音有些黯然,「皇姐,如果你真的瞭解我,就會知道,我從未想過要這江山!」
「那你為什麼當初要和我談這個條件?」燕飛雪覺得自己從未瞭解過這個弟弟。
「如果不是這樣,你會同意和我聯手,你會相信我要幫你的誠意嗎?」燕南楓苦笑著反問。
這——
燕飛雪楞了一下,知道他說的這是事實。
「算了,我該去處理一下父皇的後事了,你……還是先去休息一會吧!」收起手中的詔書,燕南楓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著那個漸漸遠去的高大背影,燕飛雪突然發現這個背影似乎背負上了沉重的壓力。
一個時辰後,從宮中傳來了代表皇帝駕崩的四十五響悠然沉悶的鐘聲。
這是楚皇這一生得到的最後榮耀。
四十五響,代表這個九五之尊曾經高高在上的無上權威。
三日後,正月十五這一日,燕飛雪登基為帝,改年號為建寧,昭文二十六年從此成為歷史,建寧元年翻開了楚國新的篇章。
軒轅莫離參加了燕飛雪的登基大典,大典結束後,她被留在了宮內等候女皇的親自召見。
永和宮內,一個雍容華貴的身影正站在窗前靜靜的看著什麼,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燕飛雪回過頭來,看著站在一丈開外,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的少年。
「長公主,好久不見,我留給你的信看完了嗎?」軒轅莫離突然開了口,毫不意外的,她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的神情。
「你……果真是你……」燕飛雪臉色一變,而後慘然一笑,「你是來殺我的嗎!」信中所說的點點滴滴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在衣服中發現的那封信,說的都是她當初在南平國發生過的事,當時她就知道,南平國的人已經找來了,但沒想到這個人會是眼前的這個少年。
「為什麼要殺你!」軒轅莫離挑挑眉,「蓮姐姐,你就這麼想去見我大哥嗎?」
燕飛雪赫然抬頭,「你,你到底是誰?」心中有個隱約的猜測,讓她有些不敢相信。
軒轅莫離拍了拍手,從簾幕後走出一個人來,這人正是假扮她的那個假莫離。
只見這個假莫離走到她面前輕輕一禮,「屬下景年見過公子!」
「好了,辛苦你了,恢復你自己的模樣,到外面去等我吧!」
「是,公子!」
景年輕輕應了一聲,熟練的取下了臉上的易容,在燕飛雪震驚的眼神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軒轅莫離含笑看著燕飛雪,「蓮姐姐,你明白了嗎,我才是真正的離兒,那個從大火中逃脫,流落在異國多年的軒轅莫離!」
「你……怎麼會……」燕飛雪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給打擊到了。
「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嗎?」她摸了摸臉上的面具,想了想,還是把它揭了下來,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面目,不意外的,又看到了燕飛雪那更加震驚的眼神。
「就因為這個胎記的消失,我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我不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癡兒,這些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流落到雲水國,我也不會在受到那樣的打擊後脫胎換骨!」軒轅莫離一字一句的說著,燕飛雪從她的眼中能看到明顯的恨意。
她不知道她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但她說得對,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燕飛雪身體一晃,努力讓自己的脊背挺直,去面對著這個她虧欠了許多的少女,「離兒,如果你想殺我,那你動手吧,放心,沒人會為難你的!」
「殺你,為什麼要殺你?」軒轅莫離冷笑著看著她,「在我看來,你活著,才是對你更好的懲罰!你欠下的債,不能就這麼一死了之來解決。」
通過她的觀察,燕飛雪應該對當年的事內疚頗深,否則那夜她也不會那麼瘋狂的痛哭出聲,軒轅莫離逼著自己不要心軟,逼著自己說出如此冰冷無情的話語。
看著少女那張熟悉的容顏,燕飛雪突然覺得記憶中那個天真可愛的娃娃早已不復存在,是啊,她活著,每天都在受著折磨,所以她才會在一次快要崩潰的時候,把恨意轉嫁到自己父皇的身上,在他身上下了蠱毒,想讓他也嘗嘗自己所受的痛苦,她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怎配去死?
一瞬間,燕飛雪面如死灰的癱倒在地。
看著她的表情,軒轅莫離突然有些不忍,「如果你想要我父皇母妃和哥哥們在九泉之下瞑目,你幫我做幾件事情!」
燕飛雪怔怔的抬眸,「說吧,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