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感覺到身下柔軟的觸感和身上漸生的暖意,燕飛雪才慢慢回過神來,不知何時她已經被放到了屋內的軟榻上,燭火也不知什麼時候被點燃了,昏黃搖曳的燭火給這個空曠森涼的寢殿帶來了一絲人間煙火。
她靜靜的看著蹲在她面前低頭專注的給她清理腳上傷口的男子,眼眶慢慢溫熱起來,說不清此時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她沒想到會是這個清雅卻莫測的二皇弟——一個政治上的盟友把剛剛陷入地獄中的她拉了出來,此時她不想去想他為何會半夜出現在自己的府中,只想好好的感受一下這份來自手足的溫暖。
只要一次,就好。
燕飛雪仰起頭來,閉上眼,長長的濃睫下,一滴晶瑩的淚珠悄悄滑過,生在皇家,她從懂事起就知道,在皇家並無兄弟姐妹之情,有的只是攸關生死存亡的權勢之爭,為了生存,她必須要握有權勢,所以面對這些弟妹,她從沒有感受到一絲血脈相連的溫暖,如今在這個冰冷的冬夜,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她竟然感受到了,這已經,夠了!
靈魂深處的絕望和失落都突然淡去,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怎樣的開始,便讓它怎樣的結束吧!
緩緩的睜開眼來,臉色是從沒有過的平靜,她抬起自己的手覆蓋在那雙修長帶著暖意的大掌上,輕聲說道,「南楓,謝謝!」
忙碌的手指聽到這聲『南楓』突然頓了一下,未語,只是動作更加輕柔的清理著她的傷口。
這些年的默默守護,迄今為止和她的心最為接近的距離,就是現在。
「我生平做事一向只按照著自己設定的目標去努力,這麼多年來,從不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燕飛雪語氣輕渺,淡淡的說著,「只是不管我再怎麼小心,我還是犯下了一個讓自己後悔的錯誤……那天在你的府中看到那個額間帶著紅色胎記的那個孩子,就是我犯下的這個錯誤的證明,她本是金枝玉葉,是家人心中的寶貝,如今卻落到這個境地……而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人心本就是最難測的東西,那一刻,我真的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毀了她的家,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放棄自己已經到手的幸福……」
那個葬送她一生幸福的錯誤,以至於現在每每想起便會升起虧負的痛,那些搖搖欲墜的前塵往事,宛如破碎的畫面,雖不完整,卻帶來揪心的疼痛,人生就是這樣殘酷,開弓沒有回頭箭,就好像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一般,當年的那些不顧一切的勇氣,早在她看到少女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時被消磨殆盡。
燕南楓上藥的手微微一僵,卻沒有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南楓,說實話,剛開始你主動找我說要和我合作時,我並不相信你的誠意,時時刻刻防備著你,想著你到底有什麼居心,這些天來,我常常在想,即使我得到了一切又如何,這麼多年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勢,用不完的心思煩不完的事端,最終我卻發現這一生我過的並不開心——」說到這,燕飛雪的眼中有濃烈的哀傷溢出,那些平常極力掩飾的情緒在眼底翻騰不休。
「皇姐,今晚的事你怎麼看?」燕南楓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她的話。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傾訴,他本該高興,可是如果是用她的傷痛來換取,那他情願不要。
看著女子愈發清瘦的臉頰,燕南楓輕輕一歎。
「今晚的事麼?」燕飛雪怔了一下,目光裡有些很奇怪的東西,沉默了半響才苦笑著回答,「我知道今晚的事情有些不對勁,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自會弄清楚的。」清醒過後,她何嘗沒有想到今晚的事透著古怪,她發出了那麼大的聲響,但住在她隔壁房間的兩個貼身侍女到現在都沒出現,那只能說明了一個問題,她們著了別人的道了。
今晚,她是這件事背後之人的目標。
到底會是誰呢?
燕飛雪垂下眼睫,眉尖微微蹙起。
燕南楓剛想說些什麼,就在這時,一抹淡淡的黑影如鬼魅般飄了進來,停在了他的身後,「啟稟主子,屬下剛剛搜查了公主府四周曾發現東南方向有兩個人影掠過,不過等屬下趕過去時,那兩個人影已經不見了蹤跡!」
「嗯,我知道了,下去吧!」兩個人影?燕南楓目露深思,等那個身影再次消失,這才從袖中拿出那封大紅的請柬來,「皇姐,我就是收到這封請柬才會這個時候出現在你府中的,我懷疑此事和你帶回府中的那個女子有關。」
「你說和離兒有關?」燕飛雪有些不解的問道,「我曾讓人去惜花樓暗中查探了一下,離兒的確是在大半年前被那個叫琳琅的撿回去的,而且離兒的智商異於常人,關於這一點我是可以確定的,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燕飛雪不知道的是,現在她府中的離兒是由別人易容裝扮的,她也萬萬不會想到真正的軒轅莫離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憨兒了。
看完了信中那簡短的兩句話,燕飛雪的目光停留在最後落款處的那朵紅色的蓮花上,半響,才皺眉說道,「此事我會注意,不過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我有兩個在京畿飛豹營的暗樁在今日被殺了,城中的一個據點也被一些號稱是小混混的人給鬧場了。」
京畿大營共分為東西兩營,東營為飛豹營,西營為飛狐營,燕飛雪就是這飛狐營的最高統領,當她今日收到密報以後,敏銳的政治嗅覺就告訴她,暗中已經有人在開始行動了,目標明顯是針對她而來。
「被殺?鬧場?」燕南楓皺了下眉,隨即又舒展開來,「看來是給我們的警告,終於有人按耐不住了,這讓我們等了好久!」
燕飛雪虛浮的一笑,「趕緊行動吧,這樣吊著,讓人很累,結束了此事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燕南楓靜靜的看了她一眼,「下定決心了!」
燕飛雪淡淡一笑,「我不會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後悔一次,便讓她痛苦一生,這樣的痛苦她不想再嘗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