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急著趕回省城,一個是應大哥的要求,回來一起想法子緩和雲峰夫婦和家裡的關係。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秦山在電話裡告訴他雲濤已經和曉芙離婚了的消息,說曉芙帶走了俊輝,俊輝哭著喊著要爸爸,母親為這事傷心一直不停地掉眼淚,早飯午飯都粒米未進。秦川聽了十分懸心,害怕母親會再生病住院,於是決定立刻回去。他只跟雲曦說了第一個原因,卻沒忍心說第二個。
雲濤因為婚外情搞得名譽掃地顏面盡失,加上跟曉芙離婚了心情也不好,雖說知道大哥秦山三哥秦川都回來了,很想回去看看,但是又覺得沒臉面對他們,所以便遲遲沒有回去。
秦川從上海趕回省城之後便和大哥秦山一起給雲濤打了個電話說要聚一聚,為了不影響母親剛剛平復了一點的心情,兄弟三人便在外面約了個地方見面。這一次見面真真的讓兄弟三個永生難忘,在見面之前,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會是一番這樣的情境。他們一起痛快地喝酒,一起回憶兒時的時光,一起說了很多話。時光和距離並未疏遠兄弟之情,反倒是成長和經歷令他們懂得了該如何更貼心地相處。兄弟久別重逢有很多話說並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曾經共同生活的歲月裡他們卻不曾有一時能像這樣彼此相待:他們毫不猶豫地說出彼此心底的秘密,有兒時的也有現在的,他們毫不客氣地指出對方的缺點和問題,大聲地表達自己內心的看法,無所顧忌。
「真的啊?秦川,你行啊!我就說嘛,雲曦那丫頭片子小時候多煩人啊!哥哥是應該對妹妹好,可我也是她哥,我跟你們說,我那個時候煩她煩的吧真恨不得把她塞巴塞巴塞一箱子裡鎖上,省得她整天跟在咱們屁股後面搗亂。我還納悶兒呢,你怎麼就不煩她呢,不但不煩吧,凡事兒還都依著她。今天我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從那麼早開始你就惦記上她啦!我可是真沒想到啊,我要是早有你這心機,我也不會有今天!」
「別扯什麼心機,雲濤,這是你的毛病。你千萬得改啦,不能老是嫌別人這個不好那個不對的,也得看看自己哪裡不好哪裡不對。曉芙多好啊,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我真想揍你!」秦川說著衝著雲濤揮了揮拳頭。
「秦川,你最好現在就起來揍我一頓,我正盼著有個人能揍我一頓呢。」
「雲濤,秦川說得對,你這毛病要是不改,那你以後的日子很可能和從前大同小異。得什麼丟什麼,丟什麼找什麼,找什麼又沒什麼!到最後只能兩手攥空拳!」秦山用鄭重的口氣說道。
「大哥,我已經後悔了!可是改了又怎麼樣,改了曉芙就能回到我身邊嗎?」雲濤說著端起杯子一口氣將杯子裡的酒都灌進了肚子裡。
「雲濤,你改了曉芙也不一定能回到你身邊,這個我們都清楚。但是起碼你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的人是可悲的,更是愚蠢的,我不希望我的弟弟是一個從來不知道吸取教訓的人。離婚不是世界的末日,也不是你的末日。」秦山語重心長。
「你知道嗎?媽為你的事很傷心!」秦川歎氣。
「我知道,是我不爭氣!」雲濤使勁兒垂著頭。「所以我不敢回去,怕她看見我更生氣。再說爸那個脾氣,我回去他也會把我轟出來!」
「總不回去也不是辦法,那是家,他們是爸媽,慢慢總會好的。」秦川安慰道。「別說你了,二哥二嫂怎樣?爸媽還不是牽腸掛肚的惦記?其實都是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
「老二家我也要去一趟,動員他回來。」秦山接著秦川的話說道。
「大哥,不是我潑你的冷水,你是沒見過你那個二弟妹。我的天啊,就那顧莎莎,油鹽不進,你可著人堆兒裡找吧,就找不著她那樣兒的!這個三哥知道,他瞭解!這事兒太難辦了。」雲濤說到顧莎莎,像是吃了沙子。
「我聽翠翠說了,矛盾的癥結不就是錢嗎,顧莎莎說來說去不就是愛錢嘛,那咱們就用錢來解決,咱們給她錢!」
「這樣治標不治本哪!」秦川忍不住說道。
「什麼標啊本的,只要他們做做樣子偶爾回家看看老人,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高興高興也就行了,還能指望什麼?」秦山用緩緩的語氣說道,「我聽說他們過得很不好,現在還住在結婚時的那個筒子樓裡,怎麼會這樣呢?」
「別提了,能氣死人!」雲濤重重地哼了一聲。
「到底怎麼回事?」秦山追問。
「如今在建築設計院比二哥晚畢業的人都已經入黨的入黨,提干的提干,分房的分房。可是二哥呢,他畢業參加工作的時候什麼樣兒現在還什麼樣兒,要說變化也不能說一點兒沒有,人比那個時候更瘦了,話更少了,人也顯得老了很多。上次我去他們單位辦事,順便去看看他,嚇了我一跳,他是我哥,可是走在馬路上跟人說他是我爸都有人信!
我們公司和建築設計院有業務上的往來,所以二哥的事兒我多少知道一些。二哥的工資一向都是顧莎莎去他單位領,這是顧莎莎從結婚開始就給二哥立下的規矩。我聽二哥他們單位的一個同事說有一次發工資,財務室的會計出納們下午都要去參加一個培訓課,別人的工資都領完了,只有二哥一個人沒領。財務室的人剛要出門,二哥正好出去上廁所路過財務室的門口,會計就把他叫了進去讓他把工資領了。沒想到這下可惹了禍,第二天顧莎莎守在財務室的門口破口大罵,攪得財務室的人沒辦法工作。可二哥呢卻只管躲在自己的辦公室不出來,只當什麼都沒聽見。後來驚動了設計院的領導,親自出來勸,許了她點好處才總算把她給哄了回去。
打那以後二哥就再沒進過財務室,二哥的工資每個月都一分不少地被顧莎莎領走了,錢一旦進了顧莎莎的腰包,就再也別想從那裡摳出一個子兒來。這也就罷了,二哥每天晚上上床前,他的衣服所有的口袋顧莎莎都要裡裡外外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看二哥藏了錢沒有,因為顧莎莎知道,建築設計院偶爾會額外給職工分發一點福利。二哥脫一件她翻一件翻到只剩一條褲衩了才讓上床睡覺,這些可都是二哥親口告訴我的。」
「他主動找你說的?跟你訴苦?」秦山忍不住問道。
「不是,有一次他跑來跟我借錢,我問他要多少,他說二十塊錢就夠了,說是有急用。我當時都傻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問他身上怎麼連二十塊錢都沒有,他開始支支吾吾地, 一會兒說忘了帶,一會兒又說丟了。我又問他二十塊錢隨便跟單位的哪個同事借都可以的,為什麼大熱的天兒騎老遠的車跑我這兒借二十塊錢?我逼他說要不跟我說實話的話我一分錢都沒有,他這才說了。
他說他口袋裡從來都是一分錢都沒有,吃飯回家吃,睡覺回家睡,上下班騎自行車,用顧莎莎的話說他跟本就沒有用錢的地方。你們想想這男子漢大丈夫身上沒錢怎麼和人交往?同事結婚,生孩子,子女上學,別人都湊份子拿錢表達恭喜之意,二哥向來是蹦子兒沒有,拿什麼湊份子?久而久之,同事們有什麼事也懶得通知他,有什麼活動也乾脆不邀請他了,他在單位的人際關係是越來越差。慢慢地也就跟人家越來越生分越來越疏遠了,這種情況他也沒辦法開口跟人家借錢。在單位這樣,在家跟鄰居的關係就更別提了,就顧莎莎那種人,鄰居們聽見她的聲就都躲得遠遠的,誰也不願意和她有什麼瓜葛。他們住的是筒子樓,大家都在一個樓道裡做飯,她今天說人家偷用她家的煤氣,後天又說別人偷了她家的油,其實每天都是二哥做飯,做完飯油是一定要拿回屋裡的。可是顧莎莎偏要這樣,就是想讓別人覺得她不是好欺負的,不敢佔她的便宜,因此故意虛張聲勢的嚇唬別人,時間長了,人家自然都躲的遠遠的,所以他們也就成孤家寡人了。
二哥單位本來給二哥分了一套房子,不過是舊的。顧莎莎因為聽說一個比二哥晚分配到設計院的人分了一套新房子,當時就不幹了,於是大鬧建築設計院。領導出來跟她解釋,說單位分房子是按級別分的。那個人雖說是比二哥晚來的,可是現在人家是副科級的幹部,而二哥不過是普通科員而已。顧莎莎哪聽得進去這些?一看鬧不管用乾脆就罵上了,把人家領導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人家能不生氣嗎?領導一怒之下連舊房子也分給了別人,所以到現在他們一家三口還貓在那個筒子樓裡呢。」
「雲濤,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呢?」秦川又驚又氣。
「別說你不知道,連爸媽我都沒告訴,知道了也沒用,跟著白白生氣,這件事我也只跟曉芙一個人說過!」
「這件事咱們得一分為二地看,我想這絕不是顧莎莎一個人的問題,老二自己願意過這種日子,別人能有什麼辦法?要是老二自己不願意,能和她過到今天嗎?早就一拍兩散了!咱們看顧莎莎這麼不對那麼不好,可是在老二心裡她肯定不是一無是處。所以說既然他們倆不會離婚,那日子就得過下去,我們還得要想方設法緩和他們和家裡的關係,只求表面上過得去也就是了。我是這麼打算的,這些年我在外面也攢了點錢,我準備拿出來給他們買套房子。不知道現在在省城買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大概需要多少?」秦山似乎對雲峰的婚姻生活之淒慘並不感到驚訝。
「房子倒是不貴,有個七八萬就能買套不錯的,只是這樣便宜了那個顧莎莎!」雲濤顯然從心裡上無法接受。
「就全當看在小侄子的份上吧!大人怎麼樣都可以,別委屈了孩子!」秦山說道。
「大哥,買房子的錢我出一半,你先墊著,等回美國以後我再給你!」秦川立刻表態。
「這錢我出,我一個人出。你們倆都還沒畢業,靠一邊上學一邊打工賺點錢不容易,再說你們還要準備結婚,到處都得用錢。兄弟中我是最有錢的,所以理所應當我出!」雲濤拍著胸脯說道,「現在我是一無所有了,窮的就剩錢了!」
「雲濤,我知道你有錢,可是這錢真的不用你和秦川出。你們別跟我爭,我從沒為家裡出過什麼力,大學畢業就出國了,現在你們就讓我盡點心吧!我是大哥,你們就聽我的,這件事是我和翠翠共同決定的,我們會處理好,你們誰都不要插手!」秦山的態度十分堅決,不容置疑,「還有,雲濤!你跟大哥說實話,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我是說如何處理和那個凌香香的關係?」
「我現在腦子裡心裡都是曉芙和俊輝,我哪有心情去想她?」提到曉芙,雲濤終於有些克制不住,眼淚開始在眼圈兒裡打轉。
「雲濤,你無論如何不能跟那個凌香香結婚,她想生孩子就生,生下來咱們就養,但是絕對不能和她結婚。」秦川插話道。
「現在跟她結不結婚或者跟其他別的什麼女人結不結婚有區別嗎?我已經麻木了!」雲濤看了看秦川說道。
「雲濤!」秦川不禁急了,「這區別可大了!凌香香能夠在媽生病住院的時候在她的病榻前大肆招搖,她的品行居心可見一斑。失去一個好妻子是痛苦,可要是把一個惡婦娶進門那就是災難!」
「我答應你,不跟她結婚就是了!」雲濤沒精打采地說道。
「如果她死纏著你不放呢?」秦山不放心地追問。
「反正我是不會娶她的,」雲濤說著把三個人的酒杯都填滿。「說實話,我根本沒有辦法想像自己跟曉芙以外的女人還能過點像樣的日子!你們只知道曉芙好,可我知道她有多好,她怎麼好,好在哪裡,只不過我知道的時候也已經晚了,我真是很痛心!」雲濤凝視著自己手裡的酒杯,淚光閃閃。「曉芙說過,有些錯誤一次都不能犯,可我偏偏卻犯了這樣的錯誤,我傷透了她的心!」
「雲濤………」秦川伸手按了按雲濤的肩膀,很為他難過,失去心愛的人的心情他也有過,他瞭解那是什麼滋味。
「這兩天我一直有個想法,」 雲濤抬頭看了看秦山,又看了看秦川。「我想離開這個城市,真的。這裡有太多的回憶,我怕我沒有辦法重新開始。」
「離開一陣子也沒什麼不好,主要是你自己要考慮周到,不是一時衝動就好。」秦山說。
「咱們哥仨很久不見了,這麼些年都各忙各的,我本來還為見了面會無話可說,可是真的見了面馬上就找到兄弟的感覺了,是兄弟才這麼說話。」雲濤不無感慨地說道。「最近我老是想起咱們小時候的事,小時候日子窮,可是卻過得特別快樂有趣。你們還記得咱們那次在動物園兒門口打架的事嗎,我現在想起來都特激動,要是袁野還在該多好,今天就缺他了!」
聽雲濤提到了袁野,秦川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轉過頭去默默地望著窗外發起呆來,秦山也久久地沉默著不發一言。
「三哥!」雲濤叫道。
「嗯?!」秦川轉過頭來。
「大哥和翠翠的事已經訂下了,你還是早點兒把你和雲曦的事跟爸爸媽媽說了吧!他們要是知道了一準兒高興!」
「好……。」秦川點頭。
「來,咱哥仨乾一杯吧,為咱們全家人的幸福!」秦山提議。
兄弟三個舉起杯子,碰撞,清脆悅耳的聲音瞬間劃破空氣。仰起頭一飲而盡的是千言無語,是兄弟情深,是苦樂悲喜,是人生百味,亦是永遠的憧憬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