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從停屍房閃身出來,小心前進,墨鏡後的眼睛密切注意著前方的動靜。幸男一雙手儘管握著推床冰冷的金屬欄杆,但還是有汗不停的滲出來;他盡量控制住發抖的雙腿向前邁動,但不可抑制的緊張還是讓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的張望觀察。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前進。
空氣裡還是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推床的塑膠輪子在地板上擺動前行,發出刺耳的吱嚀聲。
忽然輪子的吱呀聲沒有了,黑衣人第一時間覺察到身後的幸男停止了前進。但他並沒有急於轉頭去看,而是壓低了聲音道:「不要停下!」同時眼睛警惕的注射著前方。
身後的幸男並沒有回應。
黑衣人站住腳步,慢慢側身回頭去看。
只見身後的幸男蹲在地上,正伸手拿起了地上的一個什麼東西。
丸子的屍體。
原來幸男看見了自己小夥伴丸子的屍體,心裡難過忍不住停下來,想把它帶回去好好埋葬。
幸男的這個舉動,讓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黑衣人著實緊張了一把。但好在是虛驚一場。
就在懸著的心剛落下去的時候,忽然,近在咫尺處傳來一個聲音。
那是極度虛弱的人用盡力氣發出的脆弱但卻令人震撼的聲音。在這異常安靜的環境裡,每個字都對耳膜產生巨大的衝擊。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剛剛站起來的幸男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發出嘶吼的正是推床上剛剛恢復心跳的陸川浩!
「小心!」
黑衣人迅速轉回身子,左腳前右腳後,左手執刀上揚,右手撩起衣服緊緊按在刀囊上,整個人擋住推床和幸男。
幸男前後左右看了一遭。整個走廊除了自己、黑衣人和推床上陸川浩,並無旁人。
世界安靜的出奇,一種詭異的氣氛迅速瀰漫開來。
驚嚇過後,幸男意識逐漸回歸,想起剛才黑衣人連續告誡他的話。深吸口氣,強撐著已經無力的雙腿站起身來,抓住推床的把手。
陸川浩已經轉醒,因為剛才的嘶吼用盡了力氣。他半閉著眼睛,胸口快速的起伏,嘴巴吃力的張合,彷彿想要說什麼,但是始終說不出來。
「他說什麼?」黑衣人背對著他問道。
「我聽不清……,」幸男俯身,將耳朵湊在陸川浩嘴邊,問道:「你說什麼?」
陸川浩微微張了下眼睛,喉部『咯咯』的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幸男聽了半天,心想也許是這個死而復生的人腦子混沌了,胡喊亂叫而已。剛要起身,聽見陸川浩又說了句什麼。再次探下身去,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巴。
終於他聽到了陸川浩的聲音。
「小……小心,」陸川浩艱難地說,「小心…………」
「小心什麼?」幸男用生硬的中文問。
陸川浩呼吸急促,進氣多出氣少疑惑地看著他。
「我叫幸男,日本人,但我奶奶是中國人。」幸男聰敏,看出他是疑惑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連忙解釋。
陸川浩疲倦地闔上眼睛,無力地點點頭,說:「……你……你不要……不要說話……,聽我說。」
「明白明白,你說。」幸男說。
陸川浩睜開眼睛,喘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不,要,說,話。……」
「好的……」幸男又說了兩個字這才醒悟,連忙大力點頭。
「他說什麼?」黑衣人站在前面警戒,問。
幸男說:「他讓我不要說話。」
「那就按他說的,不要說話了!」黑衣人說。
「噢。我知道了。」
黑衣人恨得牙齒咯咯作響。
幸男俯低腦袋對陸川浩說:「你說。」
陸川浩歇息一下,說:「……退回去。」
「退回去?」
陸川浩皺起眉頭,聲調沒有提高卻加重了語氣,說:「……閉嘴。退……退回去。」
幸男張張嘴又想說什麼,見陸川浩一雙眼睛瞪著自己,把話嚥了回去。他大幅度的點點頭,還是張大眼睛,用口型問了一句:「為什麼?」
陸川浩痛苦地搖搖頭,說:「……快……」
幸男將推床向後拉動,見轉過頭的黑衣人滿眼疑問,便放開了把手繞到推床另一頭,將陸川浩往停屍房方向推動。
「他讓我們退回去。」幸男背對背輕聲對黑衣人說。
「退回去?」黑衣人也奇怪。
幸男聳聳肩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緣由;黑衣人想了想,說:「聽他的。」自己並不轉身,始終警惕著前方向後退去。
走了沒幾步,幸男就耐不住性子,重新趴在陸川浩頭邊,說:「我們幹嘛要退回去啊?」
「……快,快退……」陸川浩神智開始模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又走了幾步幸男又問:「你們不是要逃出去嗎?退回去可沒有出口啊。」
「快……上……」
「上?什麼上?上哪兒?」幸男問。
陸川浩示意他頭再靠近一些,然後說:「……上……上……」他深吸了幾口氣,突然如觸電痙攣一般弓起了身子,頭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終於咬著牙低聲說了一句。
「上……上面有人!」
幸男腦袋裡『轟』的一聲頭皮發麻,不由控制地抬頭向上看去,這一看不要緊,就見在天花板排風通道的條狀擋板後的黑暗裡有一雙眼睛!
人的眼睛。
只看到眼睛,因為藏在天花板上面的人是蒙著面的。
四目相接幸男『啊』地叫了一聲,緊接著『崩崩啪啪』的聲音遠處近處不斷傳來。天花板紛紛破碎,白色阻燃石膏碎片下雨般落下,白霧霧之中一個個人影從高處跳下來。
與此同時,黑衣人的手術刀已經出手。
『嗖!嗖!嗖!』
『啊!啊!啊!』
一時間,暗器破空的聲音、重物摔在堅硬的地板上的聲音、慘叫聲、吶喊聲,不絕於耳。
幸男眼看著一個個從天花板上跳下的蒙面忍者被那小小的手術刀插中要害---眼睛、咽喉、心臟---立時斃命的如一具沉重的麻袋摔在地上,沒有立即死去的不停的翻滾著身體,痛苦的哀嚎。
瞬間屍橫滿地,血流成河。
幸男徹底嚇傻,飛濺的血水下雨般落在身上、臉上,他手捂著耳朵,大聲尖叫拚命往推床下面躲。
與此同時,安全出口樓梯間湧出人來,這些人全部忍者裝扮,黑布蒙面手拿忍者刀。『呀呀』咆哮著如潮水一般衝向黑衣人。
黑衣人不停的揮動著雙手,一把把奪命手術刀劃破空氣飛射出去。他的衣襟上下翻飛,翻起時露出後腰上寒光閃爍的刀子,落下時則是無邊的黑暗。
一起一落一白一黑,絢爛無比。
黑衣人且戰且退,用身體抵著推床向後退去,然而幸男此時藏身於推床下面,退了幾步便不得動彈;身後從高處跳下的黑衣忍者眼看已經衝到跟前。
黑衣人回身來救,雙手翻飛飛刀接連不斷。剛結果掉身後的人,樓梯間衝出的人又衝到身前,不得轉身施救,儘管他刀無虛發,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加之近戰飛刀根本不佔優勢,沒發幾刀黑衣人身上也連連中刀,一隻飛鏢更是險些射中他的要害。
黑衣人始終用身體擋在推床前面。他身前身後地上已躺著不下十人,負傷的忍者在地上高高低低的呼喊呻吟。
幸男想了半天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和黑衣人都沒有發現天花板上的人,而重傷的陸川浩卻發現了。
正因為陸川浩重傷,仰面躺在推床上視線剛好對著天花板。自己和黑衣人站立行走,只顧將注意力集中在值班室、電梯井和安全出口這些平視的位置上,從而忽略了頭頂上的情況。
『咳,咳』黑衣人心裡後怕,若是陸川浩沒有及時讓他們後退,那麼現在躺在地上的恐怕就不是這些人而是自己了。就是這後退的幾步,將絕大部分敵人放在了前面,他的飛刀才能幹掉這麼多敵人,若沒有後退,而是在走廊中間遭到伏擊,那將是怎樣可怕的一副場景?任你以一抵十的功夫、出手奪命的手段,在這狹小的環境裡,不能飛天遁地,又該如何應付前後左右上下的攻擊?腹背受敵左右夾擊,顧全自己都已是神話,還要保護重傷的同伴,可能嗎?
但是他們後退的還是慢了一些,沒有徹底從包圍圈中跳出來,加之對方人數實在眾多,導致黑衣人也負傷在身。
更不利的是,黑衣人刀囊裡的手術刀只剩最後一把,而樓梯間還源源不斷地衝出人來,蝗蟲般無窮無盡。
他不敢去想最後一把飛刀射出去,面臨的將是什麼。
那些忍者見黑衣人瞬間便打傷打死了這麼多人,心中害怕端著忍者刀站在不遠處,怯生生地進一步退半步,一雙雙儘是恐懼的眼睛死死盯著黑衣人手上令人恐怖的手術刀。
『咳咳……』黑衣人又開始咳嗽了。
這一次的咳嗽非常突然和劇烈,聽到這咳嗽的人也不禁抓心揪肺的難受。他連續不斷咳嗽愈來愈劇烈,臉色時青時白。
「他不行了,我們一起上!」一個大腿上纏著繃帶的忍者催促同伴說。
「上!」
「是呀,他不行了!上呀。」
忍者互相使眼色彼此呼喊鼓動,卻沒有人敢第一衝上來。
一個高個子忍者走出來,衝著郎中,說:「聽著!乖乖的把東西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郎中並不理會,只是死死盯著這夥人。
「喂!聽到沒有!?乖乖的把盒子交出來,讓你不死!」高個子忍者提高聲音。
郎中仍不說話,只是嘴角滑過一絲冷笑。
「我們一起衝上去!」纏繃帶的忍者說。
高個子忍者側目瞪他一眼,繼續對郎中說:「把盒子交出來我放你們走。好不好?」
僵持中電梯井『叮』的一聲,電梯門徐徐打開走出一個人。這人並未穿忍者夜行衣,也並未蒙面,而是一身日本武士裝扮,白色藍橫紋合服,白襪草鞋月代頭,雙手插在胸前衣襟裡,脖子和臉龐一般寬窄,身型異常魁梧。
他一出來猶豫不前的忍者同時輕叫一聲,立刻躁動起來,一邊不約而同後退,一邊調轉刀頭對準來人。他們面面相覷,眼露恐懼。
黑衣人看見此人也心頭一震,但他的驚詫並不是因為這個人,而是那人腰間的那把刀。
一般來說,日本武士戰鬥時需配備兩種刀具,刀身較長的太刀或打刀做為格鬥時的主力武器,刀身較短的肋差隨身佩戴,但僅限於輔助攻擊。
而現在出現的這名日本武士,腰間只有一把刀。
肋差!
黑衣人非常熟悉這個刀具---肋差由於刀身較短,通常用於武士剖腹或狹小空間的近身格鬥!
日本武士不同於僱傭軍一樣的為錢賣命的忍者,更不會像下三流的日本浪人般蠻橫跋扈好勇鬥狠,武士重視武道。他們非常講究格鬥條件,這一點從他們留月代頭的動機就可以看出---剃掉頭頂上的頭髮,就是為了格殺時散落的頭髮不至於擋住視線。一個日本武士膽敢在實戰中不佩戴太刀或打刀,僅使用肋差作為主力攻擊武器,並且孤身犯險,足以說明此人對自己的實力十分自信。
十分自信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井底之蛙一種則是真正的高手。井底之蛙的自信,是嘴上的力量;敢用生命安全驗證自信的人,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真正的高手。
這人不像瘋子,就定是個高手。
黑衣人並不害怕高手,但如果讓他選擇,現在這個情況下他寧可選擇再來數十個的初級忍者或是下忍,也不願選擇這一個武士作為搏殺對象。
僅用肋差作為武器的武士,最低也等同於忍者中的人忍,也是一般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達到的境界。和人忍或更高級別的地忍一樣,都是名副其實的高級殺手,他們在戰鬥中的任務也是相同的。
那就是:刺殺對方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