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瑾披著大氅一步一步接近祥雲殿。
行到殿前，看見小成子立在殿前的石階上，雙手攏在袖筒裡，臉上疑惑的表情。
小成子不經意一抬眼，看到瑤台扶著沐瑾站在面前，驚了一驚，連忙下跪請安：「瑾妃娘娘吉祥！」
「皇上呢？」沐瑾拿開瑤台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看了一眼關著的朱紅色大門，心下重重一驚，自己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
不僅自己的命，還有孟蝶舞、哥哥和華子楓，沐瑾心想，若是能保住這三人的命，哪怕賠上自己與腹中孩子一輩子的自由，甚至是生命，都可以！
小成子抬起頭，回道：「皇上半個時辰前回了祥雲殿，沒有安寢，將奴才打發了出來。」
「你們在殿門外等著，不許進來！」沐瑾撫了撫自己平坦的小腹，抬腳走上台階，瑤台與小成子推開朱紅色的大門，看著沐瑾的身影隱入祥雲殿中。
殿中沒有焚香，清清冷冷，只燃了一星燭火。
沐冽閉著眼，將頭仰在椅背上，聽到細細的腳步聲，微微睜開眼睛，看著行至眼前的人。
一身白色的曳地長裙，袖口與小腹處均繡著一圈楓葉紅的花邊，外罩一件紫薇色短身盤扣裌襖，裌襖只到小腹上，透著楓葉紅的花邊。
長長的秀髮盤成髮髻，斜插著紫水晶的流蘇髮簪，葡萄紫的水晶映著白皙的皮膚，眼前的女子，明艷動人。
沐冽站起身走到沐瑾面前。
沐瑾垂了頭，不敢直視與眼前的人，一股寒意從腳底騰起。
沐冽抬起右手，撩開沐瑾垂搭在眼角的一縷秀髮，手指劃過嬌嫩的臉龐，一直來到沐瑾紅潤的櫻唇邊，食指摩挲著唇瓣，嘴角含了一絲笑：「你在害怕？」
沐瑾朝後退了退，搖搖頭，水晶流蘇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沒……沒有。」
沐冽拉住沐瑾的手，一個用力，嬌小的身影跌入自己懷中，鼻尖嗅得髮絲上的清香。
「朕說了。」沐冽緩緩撫摸著沐瑾的一頭秀髮，像是在撫摸一件珍愛的東西，沐瑾卻是感到渾身戰慄。
「只要你留在朕身邊，一步也不離開，朕會讓上官煜與孟蝶舞自由。」
大殿之中悄然無聲。
「可是你……為什麼不信朕？」
冽冽的寒氣籠罩在頭頂上，直逼逼向自己壓下來，沐瑾覺得，自己的髮絲都要凍成冰柱了。
沐冽瞇了瞇眼睛，手指停在那一頭烏黑的秀髮上，緩緩開口道：「你難道不知道，你這麼做，會害得他們兩個還有華子楓死無葬身之地嗎？」
渾身戰慄，沐瑾嘴唇不住顫抖著，跌跌撞撞離開沐冽的懷抱，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沐瑾，漾滿春水，哀求聲音的：「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沐冽一下抬起沐瑾的下巴，昂了昂她的頭，漸漸湊近，兩個人的嘴唇近在咫尺間，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出的熱氣。
「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
沐瑾木木搖著頭，眼淚撲簌簌掉落下來，雙手撫上自己的小腹，一種絕望之意沉沉攏上心頭。
「孩子……孩子……」沐瑾緩緩喚著。
沐冽眼光向下移，停留在沐瑾雙手撫著的小腹，自己的手也不禁貼上去，彷彿可以感受到那裡面的小生命在呼吸。
細長的丹鳳眼中有著異樣的光芒，沐冽頓了頓，輕啟雙唇，淡淡道：「瑾兒，朕再寵你，最後一次，下一次，朕不會再寵著你了。」
雙手撤離，沐冽轉過身，看著自己的龍椅出神。
沐瑾彷彿剛跑完很長一段距離般，狠狠喘著氣，無力垂下頭來，眼淚滴落，濺在了地面上，靜靜的祥雲殿中聽得仿若雨滴般的響動。
馬車很快來到了寒月山莊前的小樹林中，樹木移向兩邊，小路就在眼前。
上官煜看著那一條通向高大門樓的小路，心中不安。
空氣越來越寒冷，馬兒鼻中呼出白色的霧氣，喬兒攏了攏自己的衣服，打了個冷戰。
高大的門樓前，竟一個侍衛也沒有。
馬車很輕鬆地一路行到寒月山莊的大院中。
雪花飄零，路兩邊的紅梅花依舊開得嬌艷，冷冷清清的院中沒有人影。
喬兒撩開車簾，上官煜走下馬車，逕直走向一間廂房。
果然，那間廂房前站著兩個侍衛，正圍著一隻火盆取暖，見上官煜走來，一人搓了搓手，皺眉：「上官公子？」
上官煜看了一眼廂房的門，憶起了幾月前，也是在這間廂房裡，自己的命運從此改變了。
那房中的佈景是否依舊，古楠木琴是否還在，淡青色的帳簾中是否還整整齊齊疊著雙飛蝶雲被？
「我要進去。」上官煜冷冷道、
另一個侍衛拔出僵著手去拔腰間的佩劍，劍還未出鞘，上官煜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去，右手按住侍衛想要拔劍的手，左手迅速在兩個侍衛胸前一點。
侍衛怔怔立在了門前，等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上官煜推開廂房門。
廂房裡瀰漫著嗆人的炭火味道，左側火盆中的炭火冒著黑煙，一絲一絲。
上官煜環視著房內，那古楠木琴還在，上面的木槿花美麗如舊。
隔著淡青色的帳簾，依稀可見床榻上攤放著雙飛蝶雲被。
一個嬌小的身影映入眼簾。
上官煜細細看去，只見一個人坐在角落處，蜷著雙膝，將頭埋到膝蓋中，一頭青絲一直散到地面上。
雙腿不受控制，緩緩走過去，蹲下身來，右手搭到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渾身顫了顫，緩慢抬起頭來，蓬亂的頭髮下，一雙明亮亮的大眼睛直直看向上官煜。
搭在肩膀上的手僵硬住了。
那張臉龐，雖然憔悴不堪，因著炭火的黑煙而使得原本白皙的皮膚上有著一塊塊烏黑的印記。
可依舊掩飾不了那張精緻的面容。
「長公主……」上官煜輕喚一聲，不覺間，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孟蝶舞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側著頭，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上官煜。
「是我……」上官煜抑制不住，竟微微哽咽。
門外跑進一個人來，喬兒扶著門框喘了喘氣，看到廂房內的一切，愣了片刻，立即跑過來，滿臉的不相信。
孟蝶舞只是盯著上官煜看，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表情也沒有，彷彿靈魂被抽走了一般。
「公子。」喬兒道，「您先出去，讓我為長公主梳洗一下，再做點吃的，我們先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上官煜微微點了頭，打橫抱起孟蝶舞，小心翼翼地撥開淡青色帳簾將她放到床上，轉過身，眼光轉向門外依舊定著的兩個侍衛，咬咬牙，對喬兒道：「好，你先去準備著。」
大雪紛紛揚揚，一片一片如同從天上飄下的信箋，潔白地一層層鋪在地面上，天地銀白間，那一樹樹紅梅，如血般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