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欲絕的沐瑾顫抖著雙手拿過紙包慢慢拆開，將一片片苜蓿倒入手掌心，用力握住，牙齒將嘴唇咬得血跡斑斑，她掙扎著站起身來，站定身子，眼中的一剪春水倒映出沐寒的樣子，喉嚨口一股氣衝上來。
「林遙……」一個驚雷般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老百姓回過頭看著這個風塵僕僕的女子揚起雙手將手心中緊握的苜蓿撒向空中，片片苜蓿飄落，眼中的淚水也隨著撲簌簌掉落。
不知沐瑾喚的人是誰，華子楓片刻失神，卻見沐瑾在漫天飄灑的苜蓿中衝進人群中往城樓下跑。
老百姓堵得像一堵牆，沐瑾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在人群中擠著，不時有人將她推倒在地，她爬起後再次往裡面擠。
城樓上的士兵見到沐瑾的舉動，紛紛拉開弓箭對準沐瑾，華子楓忙衝上前拉住已經發了瘋的沐瑾，她卻奮力甩開，口中不停喚著那兩個字：「林遙……林遙！」
弓箭手已經準備好了，只等領頭人的命令，華子楓見勢不好，一根銀針扎入沐瑾的穴道，沐瑾停止了哭鬧，整個人昏倒在了華子楓懷中。
弓箭一觸即發，華子楓吹了一個響哨，駿馬嗒嗒跑過來，他懷抱著沐瑾跳上馬背，扭轉馬頭，細雨般的白羽箭生生落在了後面一丈處。
城樓下的老百姓太多，弓箭手一時無法追殺，只能眼看著駿馬越跑越遠。
雕龍畫鳳的高腳博山爐中燃著瑞腦香，陣陣香氣熏著整個祥雲殿，穿著絳紫色龍紋長袍的沐冽坐在桌子後批著奏折。
請求辭官、請求遠調、告老還鄉……一本本奏折都是在說這些內容，沐冽氣憤地將桌上的奏折擲到地上，驚得剛跨入殿門的大太監立在了殿門口。
「皇上……」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大太監垂首喚道。
「什麼事？」沐冽皺起眉，端起桌邊的茶盅一飲而盡。
大太監靜靜走到沐冽身邊，道：「守城門的士兵來報，上官小姐出現了。」
一抹寒光閃入沐冽眼中，問道：「人呢？」
「人……」大太監頓了頓，道，「被一名男子帶走了，城樓下老百姓太多，士兵們怕傷了上官小姐，又怕傷了老百姓，無計可施。」
反手，茶盅摔到地上，大太監連忙跪下，只聽沐冽喊道：「一群廢物，都是廢物！」
「皇上息怒！」大太監顫抖著身子，「想來上官小姐不會走太遠，奴才馬上派人馬出去搜查，一定將她帶進宮來。」
沐冽順了順氣，問道：「查出那名男子是誰了嗎？」
「奴才們無能。」大太監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沒有查出，不過，士兵們在城樓下發現一些苜蓿，上面寫著字。」
大太監呈上苜蓿，一些已經破碎辨不出模樣，還有一些完好的，沐冽拿過一片，只見上面是熟悉的字，彷彿沐寒所寫，一個「華」字出現在眼前。
「華……」沐冽瞇起細長的丹鳳眼，看了一下地上跪著的大太監，平氣道，「將奏折收好，起來吧。」
「謝皇上！」大太監跪在地上，顫抖著雙手收好一本本奏折，那神情模樣，完全不似那日狠心勒死白啟的那個人。
沐冽負著手站在桌邊，神情淡然，心中已是疑惑萬千，一個「華」字始終縈繞在心頭。
大太監跪在地上撿著奏折，奏折半散著，雖看不清裡面的內容，但卻看得到落款，都是那日在寒月山莊看沐冽驗血的人。
奏折一本本放回書桌上，大太監定了定，斂目道：「皇上，有句話奴才不知道該不該講。」
「講。」沐冽動了動嘴唇。
「是。」大太監躬身垂首道，「皇上登基當夜，孟太傅請求辭官回鄉，如今各位大臣效仿，奴才斗膽猜想，大臣們大概都是害怕兔死狗烹，如此一來，皇上在眾臣眼中，在萬千百姓面前會是什麼形象……」
「難道你以為朕不會這麼做。」冷冷的聲音傳來，沐冽轉過身看著桌上的奏折，緩緩道，「那夜在寒月山莊驗血，雖是眾多大臣們親眼所見，但朝堂中的其他大臣怎麼想，朕並不得知。」
大太監被冷冽的語氣抖了一抖，道：「原來皇上早有打算。」
「打算……」沐冽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卻是沒有任何暖意的微笑，冷氣冽冽，身邊的人感到更加寒冷，「若無打算，朕直接以鐵面將軍是白啟的寵臣為名殺了他，何苦只是稱他辭官呢。」
心機深重，果然有其父的風範，大太監已經明瞭一切，弓著身子推出殿外。
瑞腦香熏得頭腦一陣清明，那一個「華」字更加揮不去，沐冽不由昂了昂頭，龍袍顯出的貴氣下是冽冽的寒氣。
悠悠夢境中聞得一陣花香，風吹過來，拂在面上，像是一雙及柔軟的手，長長的睫毛被風吹得撲撲閃動，那停留在眼瞼上的一隻蝶就要展翅飛舞。
身子不停搖晃，顛簸，夢卻是越做越深，狠狠向下沉去，眼前倏然是一片寒月芙蕖，這一曲《佳人曲》是從哪裡傳來，低眉信手續續彈，高山流水不過如此，琴聲就在耳邊，那上好的古楠木琴，果真是極妙。
四下裡均是晶瑩的寒月芙蕖花瓣，可那彈琴的人在哪裡，那個反手彈奏著只屬於他們兩個人曲調的人在哪裡？
眼角不由垂下一顆晶瑩的淚珠，車身晃動，珍珠般的淚珠滴落。
不知昏睡了多久，沐瑾睜開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身子的晃動緩緩讓自己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睡在馬車裡，她支起來半個身子撩開窗戶上垂著的淡青色簾子，陽光層層射進來，瞇得沐瑾緊閉起雙眼，好片刻才睜開，窗外一片夭夭桃花色，鶯囀燕啼響在耳畔，再行一段，一大片湖水闖入視線，微風下，陽光中，那一池起皺的春水被映得波光粼粼。
好一幅江南春景圖，沐瑾不由看得呆住了。
馬車緩緩停下，華子楓撩開車簾看到看著窗外美景的沐瑾，那消瘦的側臉落在眼中，是那樣的美麗。
怔了怔，方才開口喚一聲：「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