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心中再不願,這一天還是到來了。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忽然覺得很恍惚。
今天從起床開始,她就一直像個洋娃娃一般任人擺佈,化妝室裡十幾個人都是為她服務的,從她坐在鏡子前開始,耳邊就不斷聽到「安小姐好漂亮」、「安小姐氣質真好」這樣的讚譽,她通通一笑了之,卻並不放在心上。
當阿軒把婚紗拿進來的時候,所有的化妝師和造型師都驚歎了,她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故意吹捧的成分,但是,在她看來,無論婚紗多麼華美,都無法讓她有任何悸動。相反,那潔白的一片反而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白色,在中國的文化裡,喪事才穿白色,這樣的慘白,讓她想起死去的寶寶,心中驟然一痛。
也好。她怔怔的想,就當是給寶寶服喪吧。
阿軒見她面色有異,眼神微微一橫,所有的化妝師和造型師都閉上嘴巴,各做各的事,不敢再往這邊看一眼。
「安小姐,這件婚紗是耀親自設計的。」阿軒輕聲說道,輕撫著手裡的婚紗,目光眷戀,「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件婚紗,這輩子他都不會為第二個女人設計婚紗了。」
蘇黎蘊微微一愣,目光在那件潔白的婚紗上掠過,語氣波瀾不驚:「不用多說了,幫我換上吧。」
阿軒眼神微沉,輕輕點頭:「好。」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穿上婚紗,即使到了這一刻,她仍然沒有任何悸動的感覺,耳邊聽到一片片驚歎聲,連阿軒都露出了一絲艷羨,低聲說道:「安小姐,你真美。」
她含著一絲惘然的笑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得不說,這件婚紗確實很好的襯托出她的身材和氣質,簡約大方,卻又不失奢華,配上她精緻的妝容,大概足以讓人驚艷吧。
天底下所有的新娘子都是美麗的,可是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那份美麗來自於她們散發出來的由衷的幸福和喜悅,那是多麼高超的化妝技術也描繪不出來的,但是她的臉上不僅沒有這樣幸福的神采,反而有幾分灰敗之氣,眼角甚至有一絲戾色,這絕對不是一個新娘子該有的神色。
阿軒也注意到了,她握緊她的手,語氣有一絲惶恐:「安小姐,今天你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言下之意,暗示她一定不要亂來。
她輕輕拍著裙子,淡淡的笑了:「阿軒,如果今天穿著這件婚紗的人是你該多好,這樣,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會很高興。」
阿軒臉色一變,加重了語氣說:「安小姐,只有你有資格穿上這件婚紗,他是為了你而設計的。」
蘇黎蘊勾起唇角,目光落到了窗外的冬青樹上,忽然問道:「阿軒,你真的不難受嗎?你這麼愛他,他卻要娶別人。」
阿軒垂眸,語氣沉靜:「我今天的任務,就是將安小姐您完好的送到教堂。」
「是嗎?」她眼底的無奈和悵惘之色更濃,忽然,她語氣一轉,滿含譏誚,「我以為虞景耀會來接我過去。」
「當然。」
溫和低沉的男聲忽然響起來,阿軒回頭一看,立刻恭敬頷首:「虞總。」
「先讓她們出去。」他對阿軒說道,目光卻落在蘇黎蘊身上,不掩驚艷。
很快,偌大的化妝室就剩他們兩人了。蘇黎蘊坐在鏡子前,看到男人走到她的身後。
「安安,你今天真美。」他目光熾熱,輕輕擁住她,聲音中含著壓抑的激動。
蘇黎蘊也打量著他,第一次看他穿白色西裝,竟然絲毫不顯得突兀,反而相得益彰,甚至這樣柔和的白色,把他身上的凌厲和戾氣沖淡了不少,又或者,這並不是西裝的功勞,而是因為今天他很高興。
他大概是真的很高興,即使知道她並不心甘情願,她笑了,眼角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慵懶幾分不屑,他眉心一動,卻依然不動聲色的微笑,將她攬的更緊,灼熱的唇緊貼著她的耳際:「安安,過了今天,你就是我的妻子。」
她看著鏡子裡的他,目光安靜而認真,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很久都沒有任何回答他,看到他的喉結因為緊張和惶恐而上下滾動,她忽然笑了,那樣明媚的笑靨,他已經很久不曾在她臉上看到了。
他一怔,就見她站起來,轉身面對著他,含著既溫柔又好像滿含深意的笑容,湊近了他,捧住他的臉,輕輕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個吻,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輕如羽毛般的觸感卻讓他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安安……」他的聲音瘖啞甚至有些哽咽,最初的狂喜過後,他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因此不等她有任何動作就迅速抓住了她的雙手,懷裡的人輕輕的呻吟了一聲,他的心頓時狂跳起來,目光下移,看到她的手臂,他的臉色遽然大變!
她的雙手雖然被他緊緊抓住,但是左手的手臂上,鮮紅的血液正一滴滴的落下來,染紅了她潔白的婚紗,傷口並不深,但已經足以讓他痛徹心扉!她的右手正攥著一把小剪刀,刀口上還沾著鮮血!
低低的笑聲從她的口中溢出,她含著幾分無辜的笑意看著他震怒的臉色,語氣輕快:「別生氣,小剪刀是我剛才偷偷藏的,我沒打算尋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態度。我本來還打算在賓客再發難呢,只是看到你那麼高興,一時沒忍住。」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底的濃郁黑色幾乎要將她吞沒,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良久,他慘笑一聲,左手一用力,迫使她丟下剪刀。
「安安,是我疏忽了。」他用力低下頭,將她手臂上的血液舔舐乾淨,「你這段時間這麼安靜,我以為你就算不期待,也至少不再排斥。」
手臂既疼又酥又麻,她咬著嘴唇,笑的輕佻:「虞景耀,味道好嗎?」
他抬頭,看著她微微一笑,嘴角還沾著幾絲鮮血,看起來妖冶而絕美,「好,你的血,味道當然是好的。」
「哦,我忘了,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喝了。」她歪著頭,絲毫不懼他這樣不正常的神色,表情甚至帶著幾分天真,「以後機會還多著呢!虞景耀,我忽然有點期待我們的今後的生活了,想必一定非常精彩。」
他忽然扣緊她的下頜,死死的打量著她,眼中掠過一絲恐懼,這樣的她,讓他覺得異常陌生。
可是他的語氣依然是平靜甚至溫柔的:「是嗎?那太好了,我們注定是一對。」
她的目光在染血的婚紗上掠過:「呀!婚紗被血污染了,這可怎麼辦呢?」
他輕笑著:「沒關係,純白上染一絲紅,你不覺得更美了麼?」
蘇黎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她想,她大概也快瘋了。面對他的失控,她從一開始的恐懼到平靜,再到如今的應對自如,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在乎了。
被逼到了絕境,反而有絕地逢生的可能,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其實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虞景耀,不管你表現的多麼不在乎,你還是會受傷,會痛苦。她微笑著看著他,終於從他溫柔的面孔中找出一絲恐慌。
這就夠了,她淺笑著,耐心的捕捉著他臉上的任何情緒變化,直到他終於忍受不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安安,我們……去教堂,不論如何,今天你都要成為我的妻子!」他咬牙說道,語氣沉痛卻堅定。
她安靜的伏在他的胸口,看著他襯衣上的那個低調而繁複的花紋,神色一片平靜,彷彿週遭的一切都已經和她無關。
是的,和她無關,她聽著眾人的讚歎聲和驚呼聲,甚至連抬頭看一眼發生了什麼的慾望都沒有,今天的婚禮無論多麼盛大,都是給別人看的,她從一開始就不曾期待過。
到教堂的路並不遠,他牽著她的手下車,微笑的表情下難掩焦灼,她忽然笑了。
她的瘋狂終於讓他害怕了,他明白,此時此刻,她什麼都做得出來。但是她並沒有做任何讓他擔心的舉動,只是微笑著,任由他牽著她,安靜的站在他身邊,接受眾人的祝福。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幾分鐘,耳邊各種聲音混雜著,她什麼也聽不清楚,只依稀記得他握緊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一直走到牧師面前。
現場忽然安靜了下來,牧師的聲音響起,溫和而醇厚的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她聽見牧師微笑著問了身邊的男人什一句,虞景耀溫柔的看了她一眼,堅定的回答:「我願意。」
她看向他,表情帶著幾分徵詢幾分疑惑,好像是在問他,一會兒,她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