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東閣樓的書房裡有《佰草集》，你先讀了那書再來侍弄院子裡的花草，那樣更可以事半功倍……」
男人的語氣依然清遠閒定，眸子裡探不出風雲兵鋒的痕跡，卻莫名讓人覺得不容違逆。
龍宇宸點點頭，乖順地讓小童領著下去。
「混沌的過去，蒙昧的未來，蒼嵐，你帶來的女子，還真是讓人不可小覷呢。」
輪椅上的男人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
皮膚蒼白，唇色極淡，過腰的銀色長髮蜿蜒流瀉到地上，耗盡心神歷經了一次星占的端木焯說不出的疲憊。
「水性的極品靈根，先天靈體，蒼嵐，沒想到你還一直記著我們從前的約定……」
唇角微揚，輪椅上的男人端木焯淡淡一笑，卻笑的如同薄暮散雪。
「她卻不是你們能動的。」蒼嵐嗓音低沉清冽，帶著一點辨別不清的味道。
「哦？因為她是你的契約者？」一道滄桑的聲音就突兀地響起。不見身影，那不知何方傳來的聲音卻縱狂、軒昂，充斥著掌控一切的壓迫力。
「因為她是龍宇宸。」蒼嵐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端木焯的惑心訣無往不利，然而，你們真以為她已經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了？」
身為「御」，畢竟已經跟龍宇宸簽訂了無法解除的契約，若不是深知龍宇宸自身的本事遠沒那麼簡單，蒼嵐又怎會大喇喇地帶著龍宇宸找上門？
「她是唯我宗的傳承者。我帶她來，是因為她在淨月森林中消耗了太多魂靈的力量，我想讓她在這裡做個休整。至於你們一直找尋的，我這次倒也確實有了好消息……」
蒼嵐銀色眸子裡的陰影閃閃明亮，卻是無波無動，幽邃得看不出任何東西。
「……混沌靈根……用我們的說法，七煌寶樹……每一根頭髮每一片指甲每一絲血肉，都有著神奇的功用，可以說渾身都是寶！」
即使淡泊清寧如端木焯，眼睛冒著的光芒，也像山林中餓久了的狼，毫不掩飾全是狂熱。
「傳說，『七煌寶樹』的血肉足以活死人肉白骨，更能治好許多的疑難雜症，甚至，連彷彿中了咒怨一般的淒慘的命運也能更改……」低沉若古鐘，略帶磁性的沙啞聲音響起。
從陰影中走出來的人，白髮白眉，身材偉岸，五十多歲的年紀，卻依然氣宇軒昂，魅力驚人。高額俊目，鎏金王冠，舉手投足之間自帶著一股皇霸之氣，就像那降臨凡塵的神祇，令人望而生畏。
「……耀天族……棲雲國……有意思……」龍宇宸眼波裡的漩渦悄然退卻，她輕輕沖面前的小童揮了揮手，「我就那麼好看，讓你看呆了甚至流口水嗎？」
小童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地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隨即面紅耳赤地低垂了頭。
耀天族不缺美人，然而如龍宇宸這般艷絕人寰的女子，小童見了，還是有些覺得驚心動魄。
「架子上的書，您可以隨意取閱。星見大人說的《佰草集》，在左數第一個書架的下數第五層的第三本。」小童體貼地為龍宇宸倒了一杯花草茶，隨即退下。
龍宇宸隨手抽了一本書冊在手，卻並沒翻開，只是微微地瞇了瞇眼睛。
「……你還真是睚眥必報，端木焯對你用了些小手段，你馬上就回報到他的童子身上……」
蒼嵐的身影，從透明變得凝實。
龍宇宸挑了挑眉：「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對那童子用的手段，那童子無知無覺，卻不可能瞞過精神靈術爐火純青的端木焯，龍宇宸也沒打算瞞著端木焯，她只是要他們知道，她並不是好欺侮的。
因為端木焯對她用的手段溫和，所以，龍宇宸才對那童子手下留情，套了情報，留下警告，卻也並不對那童子構成傷害。
「他們的茶，還是很不錯的，在外面，也是有價無市的東西。」蒼嵐端起小童給龍宇宸沖泡的茶，輕輕啜了一口。
龍宇宸揚了揚小下巴，撅了撅嘴巴。
蒼嵐笑著把茶盞捧到龍宇宸身邊，龍宇宸也不嫌棄蒼嵐喝過一口，就著蒼嵐的手將那茶一飲而盡。
「……你還真把我當你的下僕對待了？使喚的這麼理所當然的。」蒼嵐一手托著茶盞，一手捏了捏龍宇宸的臉蛋。
龍宇宸並不躲閃，神情卻是倨傲凜然：「是你自己不稀罕做我的朋友的。」
蒼嵐歎息。
龍宇宸愛的純粹。她愛的時候，可以付出一切；一旦不愛了，那麼她會是最絕情的人。
嘉熙皇帝曾對龍宇宸說：「做你的敵人，有時比做你的朋友還幸運。因為，對敵人，你可以談笑泯恩仇。但是，如果你的朋友背叛了你，你卻絕對不會原諒他們了。」
「那麼，尊敬的主上，你的僕人我心頭怨氣深重無法紓解……」蒼嵐隨手把茶盞向後一拋，茶盞穩當當沒有絲毫震動地落在書桌上。
「主上會為您的僕人討個公道出口惡氣的吧？」蒼嵐單膝跪下來，他的頭揚起來，仰視的姿態，卻並不顯現任何卑微。
龍宇宸用手中的書冊挑起蒼嵐的下頜。
這個御，不愧是帝皇級別的，能屈能伸，不卑不亢。
「跪滿三個時辰。」龍宇宸握著書冊，側身走到書桌旁。
蒼嵐微垂了頭，嘴角卻翹了翹。
即使相處的日子不算長，蒼嵐身為「御」的天性，也讓他對龍宇宸有了極深刻的認識。
龍宇宸是個矛盾的人。她可以對敵人不擇手段，甚至可以對自己殘忍，卻絕對無法對自己人不擇手段，哪怕那個人背叛了她。
從這點說，做龍宇宸的自己人，無論是朋友，還是僕從，其實都是幸福的。
「跟我說說耀天族的事。」龍宇宸一目十行地翻著書冊，頭也不抬地開口。
「是。主上。」後兩個字在蒼嵐的喉嚨裡打了個轉，還是輕輕地吐了出來。
作為長生種之一，最輝煌的時候，耀天族曾經一統天下。這個天下，可不是井底之蛙的一片大陸，而是仙、妖、魔、凡的真正的諸界大一統。
耀天族建立了棲雲國，棲雲國的繁榮昌盛至今作為各種生靈心底裡的一種嚮往。
棲雲國的沒落一直是個謎，很多人都認為耀天族的光環連頭頂的亙古蒼穹也羨慕嫉妒恨了，所以，棲雲國一夕之間就煙消雲散了。
「……就像神秘的亞特蘭蒂斯哦……原來，棲雲國還在傳承啊，只是，不知為何龜縮蠻古之地……」龍宇宸低聲呢喃了一句，又揚眉對蒼嵐說：「繼續。」
「很多年以前，在棲雲國最強盛的時候，那一代的王上看上了一位女子，不顧那女子與丈夫新婚燕爾琴瑟和諧，他還是將她強行帶回了宮。那女子彼時已經有了身孕，當時的王上故作大方允許那女子將孩子生下，並允諾說將孩子還給那女子的丈夫，結果卻是將她的丈夫並孩子一起拋屍荒野。那女子為了丈夫和兒子的安全強顏歡笑忍辱偷生，幾年之後卻得知他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那女子以生命和靈魂為代價，下了可怕的咒怨……」
近親繁衍。斷子絕孫。
女人的報復果然很可怕。
從那以後，耀天族就發現，除了血脈近親結合，他們竟是無法擁有子嗣！
為了種族的延續，拋棄道德，拋棄人倫，他們想盡了一切的法子，結果，卻還是不斷的惡化下去。
龍宇宸想到了守拙苑裡的那些天生殘缺的孩子。
這裡的人們容貌都極為相似，後代又多有殘缺，就是因為那種可怕的繁衍規則嗎？
「不知道你有沒注意到，守拙苑的童子，並沒女孩，並非我們容不得殘缺的女孩，而是因為……」房門打開，端木焯轉動著龍椅進來，他的低啞，似筆鋒落在白紙上的沙沙聲。
「即使我們連人倫都背棄了，我們也還是在一步步地走向種族滅絕。你可知道，耀天族的新生兒之中，一千個男孩兒誕生也未必能有一個女娃兒。在如今上萬的族人中，女子不論老幼的全數統計也不足二十人……」喉頭像梗了東西，端木焯逸出一聲像哭又像笑的聲音。
「最多百年，當那些為了種族繁衍淒慘生活的最後的女子也消失，我們便真是斷子絕孫了……」深沉的歎息，讓人的心難掩的悲涼。
龍宇宸的嘴角動了動，微微譏誚的笑了。
祖先的一時荒唐卻讓子孫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耀天族的命運當然是值得同情的。
然而，哪怕他們有太多的不得已，也不該打主意打到她頭上來。
「你們原本想把我怎樣？」龍宇宸不帶任何情緒的問。
「主上，其實他們根本無法把您怎樣的。」蒼嵐依然老老實實單膝跪著，不過，他的神態卻沒有半點謙恭，反而隨意肆意的很。
龍宇宸丟過去一個高高在上的壓迫眼神。
蒼嵐識相地另一腿也彎曲了，雙膝跪倒在地，只是獅子臥倒了也不會變成兔子，他渾身依然沒有半分僕人該有的奴氣。
龍宇宸自然也沒想真把蒼嵐弄成那種唯唯諾諾的僕從，所以，見好就收，她把視線轉在端木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