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的對峙就算轉換了地點,在空氣裡也燃燒出灼烈的痕跡。
龐雅軒拉著龐雅媛立在四樓走道的左側牆壁旁,下意識的與七步之外的簡風亦拉開了一定的距離。此刻不用費力猜測簡風亦的心思,剛才的短兵相接已經足以說明簡風亦在花語和龐雅媛兩個女人之間的抉擇。被“維京傭兵”拉拽到角落的花蕊如蝦子一般卷縮在一旁的牆角,那瑟瑟發抖的背影,那斷續的、壓抑的哭泣讓龐雅軒心底如撒鹽霜一般灼灼燒痛。
他愛著她!
龐雅軒一直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被拋棄和背叛的時候會疼痛到無以復加。在那些算計的日日夜夜裡,在那些走在大街上,看到白色的貓咪,他都會想起花蕊抱著他送的“裊裊”含羞微笑的日子裡;在看到街道上販賣“檸檬涼雞”的廣告,都會想到不能吃辣的花蕊第一次吃“檸檬涼雞”時,眉眼和小鼻子皺在一起的日子裡;在商店裡看到水景魚缸,都會想起花蕊每日傍晚,與家裡的“方向一族”聊“私房話”樣子的日子裡。他就一直知道自己心裡那個不想聽,卻又無法逃開的聲音是——他愛她!
可是她終究是背叛了他!
他疼痛、他恨,不是因為背叛,居然是因為她的放棄、割捨、和不夠愛的可能。日夜在腦海裡演繹著花蕊再次落入自己手中,自己將任何折磨和嘲弄的戲碼。可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卻也知道,那些只是他想再一次接近她的借口。
家族的仇恨,在“梵蒂岡”與花蕊相處的日子,早化成了薄薄的煙霧,計劃能走到最後,與其說是為了父親,為了枉死的雅睫,准確地說,應該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那卑微的愛情。
從第一次看到花蕊那本藍色的筆記本裡的插頁,龐雅軒就知道花蕊的感情有一部分是放在她的姐夫耿於懷身上的。那些插圖折射的心理,就是一個心理學的初學者也能輕易看透,就是因為看透了,所以心底微酸。卻依舊用家族的仇恨作為借口,一步一步去靠近,一步一步用自己的法子去滲透那些感情。
他想讓她愛他!
他告訴自己那是計劃需要。
他想要她愛他!
私心裡,卻是因為他早在第一眼的相遇,已愛上了那隨時隨刻都會“走神”的閒適和慵懶。花蕊就如風中的玉蘭。驕傲的、孤獨的、清雅的、旁若無人的開放在夜色中。讓偶然路過的他只是一眼已把她如玉蘭樹一般深深地扎根在了心底。玉蘭是花葉不相見的品種,可是只那一眼,他卻已捨棄了一切,只想成為一片能與她血脈相連的綠葉。
愛著她!
就算早已知道花開時分,綠葉終將離枝隨風而去,終是只能遙遙望著她,從她身邊飛離,卻已義無反顧,糾絆相依。
可是他給她的退路卻成了她報復他、捨棄他的開始。他不想傷害她,所以頂著所有壓力留給她一條退路,可那居然也成了她撕裂他心扉的開始。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黑夜,他聽到手機裡她淺笑妖嬈的復仇計劃時,他是如何用手指撕開了那個為她割除了膽囊的傷口,痛哭失聲的;也沒有人知道,那一夜他哭到泣血,恨不得立刻死去是怎樣的磨折。她可以不愛他,他從來沒有奢望有著血緣關系的兩人會有美滿的結局。可是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去利用他的愛,來撕裂自己的心,連他愛她的權力都徹底的剝奪。
想起花蕊那夜借由發病上演的那一幕誘惑,想起基隆山那日光綠蔭下的柔情相偎,此刻才明白那些原本甜美的回憶只是一出猙獰如惡鬼飼食的噩夢。
她把自己給了他,原來只是一場陰謀!她和自己親吻的時候,她躺在自己身下的時候,他溫柔的、珍惜的把自己給她的時候,她是在嘲笑吧。嘲笑著他的幼稚和單純吧。
愛,果然是不能轉移的!
在“劍橋”就讀心理學專業的時候就知道,人的一生,在心理上,只會有一次最純潔的感情投入。這就是為什麼70%的人,對於幼齒的“初戀”記憶深刻的原因。之後的感情並不是說不是愛,可是相比那“初戀”的微酸和青澀,卻在色澤上,繁復了太多顏色,而失了原本最純潔的光芒。
他不是花蕊第一個投入感情的男人!龐雅軒一直知道。可是他卻一直以為最少能用自己的愛感動她,讓她多愛自己一點。可是終究是錯了啊。到了關鍵時刻,花蕊第一個想到的人,依舊是她的姐夫。
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她為什麼不告訴耿於懷呢?是因為驕傲嗎?還是因為日記裡的言辭傷害到了她?只怕更多的原因,是她想單獨解決掉他這個麻煩,不想讓耿於懷再為她操心吧。
她有多愛耿於懷?
她自己也許不知道,可是只從這事上,他卻已比她清楚。
她愛他!
龐雅軒知道花蕊也愛著自己,在自己那麼刻意的引導下,沒有女人會不動心。可是她愛他的份量卻實在少的可憐。所以在真正抉擇的時候,她才會毫不猶豫的捨棄和背叛。
可是他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嗎?
從一床的血色裡抬起頭來,龐雅軒深刻的記得窗外那如刀似匕的暈黃新月。鋒芒已出鞘,怎能不傷人。
一場愛情的游戲,拉開序幕的是他,最後勝利的當然也只能是他。
花蕊愛的少是嗎?
可是只要有一點點愛,他都可以引導著她所有的感情只跟著他走。
人,是可悲的動物!
人,是可憐的動物!
人,也是愚蠢的、後知後覺的動物!
在擁有的時候算計挑剔,在失去的時候,不管愛不愛,是否需要都會惆悵和傷悲。這就像一個儲存雜物的盒子。裡面裝滿了太多平時忽略的東西,時間長了,或許連自己都會遺忘裡那裡面放置的內容。可是偶然有一天整理,卻依舊會勾起那些潛在的、沉在記憶之河深處的回憶。
而花蕊!龐雅軒冷笑,他會去更加完美那些潛在的記憶,也會讓“整理”的那一天提前來到。
邪惡的計劃按原訂在繼續,成功的引導一個人的心理按自己的要求去變化,一直都是他的專長。可是到了收網的一刻,到了面對花蕊那義無反顧的愛情告白。龐雅軒卻整個人蒙了。他傷害她,折磨她,她卻一付早就知道的樣子。為什麼?
這個答案,一直到了他窺伺到父親的秘密,沖進囚室的一刻,才揭曉。
——花蕊的身上,有“追蹤芯片”!
下意識的,龐雅軒扭頭看了一眼半伏倒在角落的花蕊。眼睛在花蕊全身遛過一圈後,停在了花蕊胸前的玉蘭花胸針上。花蕊和“花語”不會知道,為了計劃沒有漏洞,他早在把她倆關進囚室前,囚室裡就安裝了高頻段的竊聽器,而那個竊聽器的彼端就在自己的耳裡。所以不管她們再小的談話,他都能第一時間聽到。可是花蕊為什麼要騙“花語”,說開啟了“追蹤芯片”呢?
在N市的落腳點是經過“神祗”徹底改造的落腳處。看似不起眼的一棟小房子,卻裝置了世界上最先進的“反追蹤系統”。花蕊只要到了地點,一開啟“追蹤芯片”,只怕“定位系統”還沒有傳到衛星,就會先觸醒房子裡的“反追蹤系統”。可是那麼漫長的一段時間,宅子裡的系統並沒有任何的反應。是花蕊的“芯片”出了問題?還是宅子的設備出了問題?這一刻想來,答案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花蕊的“芯片”出了問題,一種是花蕊根本就沒有啟動“芯片”。因為“暗堡”一樣有這樣的“反追蹤系統”,花蕊到達目的地那麼長的時間,“反追蹤設備”卻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想到這裡,龐雅軒腦海中不覺又衍生出另一個疑問——此刻躺在屋子裡面的那個女人,真的是“花語”嗎?如果是,那麼“花語”在囚室和花蕊那些怪異的對話又是什麼意思?
“花蕊……你在這裡,那麼就不能每日定時供應‘她’的需要,那麼……”
“我給姐夫留了配方和血樣。”
花蕊為什麼給耿於懷留自己的血樣和配方,如果沒有洞悉這次獵捕計劃,花蕊有什麼理由留下血樣給耿於懷?如果耿於懷等人早已洞悉自己的計劃,那麼此刻花蕊和花語被俘,到底又是在演繹進行誰布下的棋局?而“花語”嘴裡的“她”又是誰?
思緒裡隱隱約約有了一些猜測,如果猜測得到證實,如果這一切真的是花家和耿於懷布置的一個反手局,那麼花蕊為什麼不開啟“追蹤芯片”,為什麼還要欺騙屋子裡的那個“花語”。
正思索間,霍然站在自己身側的龐雅媛有了動作。人影一閃,龐雅媛居然朝簡風亦站立的位置走了過去。
“姐!”龐雅軒伸手就要去拉,卻被龐雅媛一個使力掙脫了。
龐雅媛大步走到簡風亦面前,簡風亦俊逸修長斜倚著牆壁的身子連動都沒有動,身穿黑色皮褲的雙腳微分,一枚硬幣習慣的在指端反復翻轉。
“風亦……”龐雅媛一臉的淚色下,雙瞳淒楚。
“離我遠一點。”簡風亦眉眼不抬,聲音裡不掩飾的全是厭惡。
“你真的那麼恨我嗎?”龐雅媛的聲音裡已全是無法壓抑的破碎哭泣。“我們那麼多年的夫妻,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有一天?”
簡風亦斜挑眉眼,終於抬起了一點角度,可那角度是刁鑽的、冷酷的,比施捨還孤高:“雅媛,我們早已不是夫妻。”
只是短短的幾個字,龐雅媛已再也無法壓抑的痛哭出聲。簡風亦皺眉,多余的話還來不及出口。霍然臥室的門從裡拉開了。
半開的門扉倚著滿臉汗跡的幽晚。
“怎麼樣?”龐雅軒迎前一步,急急問詢。
“我沒辦法解毒!”幽晚有些氣虛的回答。
“那不是你們‘襲人’專用的毒嗎?”簡風亦冷然嗤笑。
幽晚緩緩搖頭:“‘美人臉’是我‘襲人’的毒,可是花語身上的毒不止這一種,而且這兩種毒現在交雜在一起,不先解花語原本滲透在血液裡的毒,‘美人臉’解不了。我現在只能把‘美人臉’的毒先逼到花語的咽喉,短期之內,花語不能說話。不過這樣也只能鎮住毒素72個小時,72個小時之後,如果花語血液裡的毒不解除,‘美人臉’的毒就會擴散,那到時兩種毒就會同時發……”
幽晚的話還沒有說完,原本還能閒適倚靠著牆壁的簡風亦已霍然立直了身體,一把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龐雅媛,疾步走到幽晚面前,青俊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急怒的顏色:“你確定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也是用毒的行家,你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實話。”倔然的抬頭,幽晚冷冷的迎上了簡風亦幽冷責備的眼眸。
短暫的對視只是2秒,簡風亦已側身閃進屋內,大步走到“花語”面前,在看到花語烏紫的脖頸時,心下明白,幽晚的話只怕有六分的可信度。可是花語卻是連一分的閃失也不能有的。彎身抱起“花語”,簡風亦大聲對門外的守衛命令:“去准備飛機。”現在能救花語的人只有“神祗”的主人易默,因為“獵魂引”的毒,全天下除了易默,只怕無人能解。
獵魂引!
簡風亦抱著花語走到樓梯轉角處,在想到這三個字時,腳步霍然頓下,扭頭對著守在花蕊身旁的“維京傭兵”道:“吉米,帶著那個女人一起來。”
一刻的停頓,龐雅媛已沖到了簡風亦面前,一伸手就拽住簡風亦的衣袖:“風亦,你要去哪?”
簡風亦皺眉手臂一甩,掙脫了龐雅媛的拉扯,臉色清冷,開口的話卻不是對著龐雅媛說,而是對龐雅軒開口:“雅軒,管好你的姐姐,最好別再讓她出現在我面前。你知道我對待不想要的東西時,會用什麼手段。”
龐雅軒眉眼一暗,大步上前一把就把龐雅媛拉到了自己身後,回應的言語一語雙關:“簡風亦,你最好也清楚,一旦動了我身邊的人,我會用什麼手段回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