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
她拉開張婆婆,仰頭問。明明是入秋,為何陽光這樣刺目,以致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季承煜如炬如火的眸子突然犀利地看緊她,眼神裡的火苗讓她平無漣漪的心湖乍然陷入一片冰冷。
身旁的向陽見狀,忙鞠躬解圍道:「若小姐,皇子殿下是來接您回宮。」爾後不緊不慢卻也犀利地提醒道:「三天的期限到了。」
她溫色幽然的瞳孔流光搖曳,看著向陽也是冷冷冰冰道:「麻煩你轉告他,我從來沒有答應要回宮。讓他屈身降貴來到這種貧民區,若心實在不敢當!」
說著就拉著張檬轉身,面無表情地轉身進屋。那手無情地伸了出來,想把門帶上之際,一團火狠戾地止住了動作。
季承煜側身而前,狠狠地看緊她:「又和我鬧彆扭?」
她的最後一絲耐性也消磨殆盡,驟然鬆開禁錮,可自然是不敵他的力量,手腕已被勒得冽痛通紅。
那一絲涼涼的呻吟由她口中流淌而出,張檬氣得擋在了中間,怒髮衝冠地甩開了這個男人吼道:
「放手!誰讓你碰咱閨女的!」
他的力量確實足以將她拖回宮,再狠狠地禁錮起來,只是這老人家一插手,即刻就鬆了不少。一是怕傷著她,二是輩分緣故,他向來敬老,何況是她的長輩。
「您好。」
季承煜緩了緩神情,向著張檬煞是禮貌地點頭。
此舉卻換來她的一聲不屑冷哼,看緊他一副天地不容的表情,痛斥道:「一點都不好!這樣欺凌咱家閨女再假惺惺地問候,我呸!」
向陽著實愣在原地,看著這個老頑童,心裡還是震撼了一陣。
那張皺紋滿面的臉不顯年齡,反倒意氣風發,眼底的鄙視悉數敗露。她怕他?哼。想當年這副硬骨頭可是多少個戰爭拾回來的,閻羅王她都不怕,何況是這欺負嵐兒六年的男人。
季承煜沒有怒意,依然是一派冷靜,甚至不吭不卑道:
「讓嵐兒受了這麼多苦,實在是我的不對。您若真的氣不過來,如何懲罰悉隨尊便。我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把我的皇子妃帶回宮。」
「哼!!」
張檬這一口氣實在不出難安,一把將若心推開,眼神張狂狠戾地看著這男人,不留情面道:
「別以為是皇子殿下我就格外開恩。懲罰是麼?跪下!」
話落,所有人目瞪口呆!
若心也瞪眸,一時半刻愣得不知所措。她看到了季承煜面容中的平靜逐一龜裂,沒有預想中的怒意滔天,反倒緊緊看著張檬,堅不可摧。
見那雙膝果真有彎曲的趨向,張檬冷笑了一聲,
「不是這裡。是那裡!」
順著她食指的方向,是一排已往側坍塌的籬笆,帶刺的植物攀爬在上,簇簇荊棘,觸目驚心。
若心心裡一涼,拉著張檬後退幾步卻見她沒有絲毫動搖,狠著心問:「當年嵐兒的父親但凡犯錯一次,就跪一次。你如果這也做不到,那不是嵐兒配不上你,是你配不上嵐兒。」
向陽聞言臉色大變,附在季承煜耳邊輕言道:
「皇子殿下,萬萬不可啊!皇室有規矩,天子不得向任何人下跪,以免皇室名聲大挫啊!」
季承煜不動聲色地把他拉開,俊臉上不透任何思想!半晌眼神才落在若心身上,不驚不慌卻深邃帶痛道:
「若心,這是我欠你的。」
一句決然的言語,化成了可怕的溫度,帶著悲心憾然染上她的眸子。酸澀的味道盈著水眸,朦朧間她看到了他挺直腰桿,走向一片荊棘中,爾後咚一聲冰冷地響,劃破了這平靜的蒼穹。
秋葉紛落,萬籟俱寂——
五十名皇家警衛惶恐驀然跪了下來,膝蓋冰冷地著地,同聲同氣地喚道:「殿下三思啊!」
季承煜冷著臉,雙膝狠狠地跪在一片荊棘中。那剎那,火紅的液體滲出長褲,染紅了一地……
她驚秫地倒退,才發覺自己在一整片人海中這樣傲然地站著,心狠狠地揪成一團。
季承煜,你何苦?你這是何苦呢?!
張檬已冷硬地拿起手中的家法,不由分說地走到他面前,問:「受不了就說!回宮當你的皇子殿下,沒人逼你!」
他跪著仰頭,卻是那一份威嚴傲然的霸氣永遠將世界踩在底下。她清楚地聽到了他決然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迸出雙瓣,清晰得震破耳膜。
「我季承煜從來不後悔自己做的事!」
「很好!」
她仰頭,隔著一片跪下的警衛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疼惜地大聲喚:「嵐兒,好好看著,看著我怎麼為你那六年受的苦討回公道!」
隨後那些辟里啪啦的響聲尖銳地響起,粗|大的家法凝聚著這六年來的無情悲憤打在了這樣一個天子身上。他狠狠地穩著身子,每打一下,肌膚就裂一分。皮肉綻開,爾後鮮血汩汩……
只是那臉上仍然帶著無可懈擊的決然,深眸暗如幽冥地凝著一片荊棘。
每一分痛,都牢牢實實地烙在心底。
他看著落下的鞭子,一絲痛意掠過眼眸……
『為什麼回來?』
『項羽當年尚且能破釜沉舟,持三日糧,全軍凱弦。我不相信,這一次會賭不贏……』
『季承煜,如果有來生,嵐兒要當一棵樹。』
『為什麼?』
『這樣嵐兒才會謹守崗位,永生落地扎根,你回來原地,一眼就看到。』
原諒我沒有回到原地,嵐兒。
原諒我這六年來,讓你茫然地等待……
﹡﹡﹡
寒風淒淒,白雲淡了心扉,冷了心智。
金色的碎光灑在那冷毅的輪廓,秋日的殘陽徐徐而落……
他在一下下的鞭打之中痛意氾濫,身子猝不及防地倒在一片荊棘中,又鮮血淋漓地起來復跪著,皇家警衛悲憤地看緊這個萬人之上的天子,在一片冰冷的寒風中沒有半刻的妥協。他的眸這麼堅定,這麼深邃,緊鎖著不遠處的女子,天地間唯有她的情懷根深蒂固……
不遠處皇家車子的門驀然一開,幾許稚嫩的哽咽隨風而至。
「不要!不要打爸爸!」
所有人抬頭就看到若恩琪可憐地掉著眼淚,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痛哭流涕道:「嗚嗚……張婆婆不要打爸爸!!不可以打爸爸!!」
她在車上都看到了,下唇都咬得泛出了血絲……
爸爸吩咐過,無論如何都不許下車,他會把媽媽帶回來,然後一塊兒回宮。可張婆婆手裡的鞭子好大好大,她看到了爸爸腳下一灘灘的血,真的好可怕好可怕。
「小恩子讓開!」
張檬氣憤地把她的小身子掰開,然後繼續狠狠地鞭打著。她一下子「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咚一聲跪在地面。在一片皇家警衛人海中可憐地流眼淚喊道:
「求求你,張婆婆,不要打爸爸,不要打爸爸了好不好?」
「你給我起來!」張檬愣然地止住動作,氣急敗壞地指著她的鼻尖,痛斥道。
季承煜痛心地看著女兒,抿著唇不說話!
「我不起不起就不起!」若恩琪耍賴地哭了起來,像撥浪鼓一樣地搖頭咬牙道:「爸爸不起,恩琪也不起,就不起!」
張檬氣得也掉下了眼淚,哽咽痛恨道:「兩父女一個樣!」
「我成全你們!!」
雨點般的鞭子,一驚一乍地流淌在空氣中,已然變成疼痛的味道。
若心的眼乍然模糊,隔著一片迷濛的苦海看著這個男人,看他堅定的眸,看他不朽的冷……
「夠了!」
一把痛斥的聲音劈入清冷的空氣中,張檬手中的鞭驀然停留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