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如初孕的少婦緩緩而至……
金色的夕陽裡,風輕撫歲月的塵埃,在秋的風情萬種裡巧笑嫣然。
不遠處的幾棵桐樹落葉紛紛凋零,輾轉盤旋,爾後落土,棲息……他們的舞姿如此絕美,動感如此飄逸,看在眼裡就像當時的白天鵝,閃閃發光。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
輪椅緩緩來到了桐樹邊,若心轉頭問:「在這裡停一下好嗎?」
看護點點頭,用手從後頭為她整理了腳上的毯子,爾後安靜地站著。若心的腳其實並無大礙,只是走起路來彆扭一些,痛意一陣一陣。皇家醫生要求她以輪椅代步時,她沒多想就答應了。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只顯得自己更悲哀可笑而已。
秋漸深,草漸黃……
那種久違的涼意讓她嘴角似有似無地彎了起來。她彎身,舉起一片黃色落葉,清脆爽朗地笑了起來,幽幽道:
「你看,這形狀像不像星星?」
風呼嘯而過。
看護沒有回答,估計只是笑笑,她向來害羞寡言。
若心不以為意地打量著葉子,把那形狀把玩在手心,甚至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孩兒大眼茫然地看了許久,再問:
「像星星對不對?」
還是沒有回答,這次風聲清晰了幾分。她好奇地回頭,下一秒目光卻驟然止住,呆愣——
那龐大的黑影這樣籠罩下來,帶著席捲的霸氣,可怕地將自己包圍。
她手一鬆,落葉隨風逝去,紛飛……
隔了就這麼一個月,再見時卻已恍然隔世。那凌厲的五官仍然無可懈擊,此時冷硬傲然,那雙眸卻這樣深,這樣痛,一抹紅驟然入眼。她心陡然一跳,看著這樣高高在上的天子居然苦楚萬分地看著自己,這樣黑暗如幽冥,彷彿夾雜著前世今生的纏綿深情,抵死不肯放開……
季承煜看著那張素白倔強的臉孔,大掌突然握緊她的小臉,眸光隱藏著劇烈痛苦和激動。啟唇的嗓音破碎如落葉,這樣疼惜悔恨地問:
「疼嗎?」
她杵在了原地,小臉乍然發白。
季承煜再撫著她發白的臉,深深看緊她問:「毒癮戒了嗎?」
幾個字如同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她的背死死貼在輪椅後側,冷汗轟然落下。他知道了,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疼不疼?」他撫著她的眼角,那裡已泛起了濕意,多年來的委屈彷彿找到了一個爆發點,她好想狠狠地哭一場。
只是兩個爆炸的畫面都太清晰,相互交疊,劇烈拉扯著神經線……若心突然委屈絕望地看著他,揚手甩開了他的碰觸,甚至把頭別了過去。
她恨這個男人,恨!!
「看著我!」季承煜勉力壓抑的情緒終被拋上了刀口,狠狠地掰回她的臉,逼著她道:「告訴我這是你的!告訴我!!」
抬頭就見那紫色的水晶耳環在他手裡,因他的動作而劇烈搖晃著。眼眶驀然一酸,她想起了那一天看到閔思穎耳上的這抹光時她的絕望與悲哀。那是屬於她的東西,她的孩子她的愛情,突然在那一剎那都化為烏有。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若心激動地奪回耳環,清眸苦楚地斥道:「你不許動,不許動!」
那是媽媽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另一邊遺失後,她找了好多好多年,不想卻落在閔思穎手裡。她甚至不知道,那段日子裡頂著他的誤會,閔思穎的幸福,和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她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氣,才能撐到今時今日?
「嵐兒!」
季承煜驀然將她扯入懷中,痛苦地喚著……
「你是嵐兒,是嵐兒……」似怕她剎那就紛飛消失,他的雙臂重重地圈著她的腰身,狠狠地不留一點空間。那股連綿熾熱將她如數淹沒,恍如六年前他將她鎖在懷中,為她取暖的時候……
若心任由他摟著,直到自己差不多喘過氣來的時候,突然冷冷地推開了他。
眼裡的淡漠疏離這樣陌生,幾乎就刺痛了他的雙眼。
「嵐兒早在六年前掉下懸崖的時候就死了!她早不在了!」
她帶著竭斯底裡的絕望說完,淚水凝在眼眶,卻倔強地遲遲不肯滑落。看著他愣神半晌,她不再逗留,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離開桐樹下。小腿本就未完全康復,不知是不是心扯痛的緣故,全身也跟著痙攣。
轉身之際,她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為什麼?
好不容易偽裝起來的堅強這麼輕易地又被打破了?為什麼好不容易勸服自己封閉起整顆心,又在這個時刻將所有的真相和盤托出?
我恨你,季承煜。
你永遠不知道,此刻的嵐兒有多恨你,多恨你!
小腿好疼好疼,她落淚紛飛地跑了幾回,又跌倒又爬起……不知過了多少回,她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後方的強烈衝擊讓自己差點站不住腳。大掌熟練地把自己撈了回來,回過神時後已背柔軟地貼著冷硬的胸膛。
季承煜從後頭緊緊抱著她,這樣溫柔卻不容拒絕地扳過她的身子。
這樣對視著,彷彿已經天荒地老,宇宙洪荒……
他的指尖緩緩地摩挲著她的唇瓣,一抹傷痛掠過黑眸,好久好久才張唇道:「說謊。她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