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哭?」
他的嗓音很平靜,她不知道究竟是要有多大的自制力,以致這兩天她完全沒發現他有任何異樣。她清楚地知道,他身上的劑量比她多上幾倍,單憑他的拳頭握得多緊就可判斷。
「我們會活著的對不對?」她輕輕地問。
他咬牙,閉眸片刻,才堅定地應他一個字:「會。」
那天,她哭了好久。
她犯毒癮的時候,從未見過她眼角的一滴淚。可那天她像迷路的小孩兒抱著他,嗚嗚咽咽哭了好久,嘴裡不斷喃喃碎念:「我們都不要死,都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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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天,花瓣飄落我指尖;
一片一片,散落萬千,掩蓋傷痛的表面;
年復一年秋天,思念還是那樣粘;
想要看見卻看不見,你的心又在何處留戀;
看那花開花謝花滿天,香消玉殞誰人憐;
散落人世間,多少虧欠,回首結局和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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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了。
衣衫上的血水在風中飄干,凝固成暗紅的印記。
喉嚨是乾渴的,身心是空的。不知道是什麼意念就這樣一直堅持下去了。
「乾糧用完了怎麼辦?」她坐在山洞內,看著他們在屍身上尋來的僅有食物,從原本的臨危不懼到如今的萬念俱灰。
他看緊天邊的流雲,眼眸閃爍道:「所以在此之前,定要離開這裡。」半刻他轉身,看著她的雙眼問:「害怕嗎?」
他的氣息很近,淡淡撫鼻,以致她受蠱一樣地搖頭。
想起這幾日來,她身子劇烈顫抖不適或嘔吐頻頻發生。她曾經絕望地扯著他的衣袖,「我不能了,不想堅持,不想走下去了……」
他狠戾掐著她的下巴,憤怒地命令:「堅持下去,聽到沒有!堅持下去!!你不救你自己,沒有人可以救你!」
她沒有流淚,只是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牙齒咬得唇瓣破碎。
其實很痛的,痛得午夜夢迴都會被這陣尖銳席捲的痛意弄得四肢渙散。爾後他知道了她的習性,索性讓她咬著自己的胳膊,那些淡至濃的齒印,與日俱增。
…………
…………
「我想到海邊去。」她淡淡仰頭,眼神裡一片懇求。
「身子沒問題?」
他的意志力超乎凡人,犯毒癮的次數甚至比她少,比她輕微。S5的毒性其實不太強,但毒癮爆發時總讓人有種欲生不能,求死不能。她發病時的掙扎,卻倔強地寧死不屈,他看過了,心莫名地觸動幾分。
「今天挺好。」還未發病,她暗暗說著。
他思索幾分,淡淡點頭,手也順勢伸了出來。她愣了幾分,小手關節猶豫地彎曲。然他波瀾不驚地直接抓緊她的手,踏足到海邊。
她碰過他的,但沒在這樣清醒的情況下。所以此刻青澀的心微微動搖,她自嘲,生死攸關能糾結於這個問題,她都佩服自己了。
夕陽西下。
浩瀚無垠的海水由深而淺地變幻著美麗的顏色,逐浪到水天交界處,呈著一抹純淨的澈藍。海面上一起一伏的水波輕輕拍打著沙灘,不知訴著誰的情懷,誰的嬌羞,誰的心聲。雙威島很美,這樣一個美得晃眼的地方成了荒蕪的戰場,她霎時覺得遺憾。
「謝謝……」
她迎著海風佇立,殘破的裙子迎風飄揚。卻是這樣一個破碎不堪的形象,如落難精靈,獨佔野性的溫柔。
他側頭,看著她張開雙臂,嘴角微翹。小酒窩映得通紅,眸光逐漸漾起微妙色澤。
見他不回答,她睜開雙眼,幽幽問:
「如果我們真的逃過了這一關,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他看緊大浪,就地形而言,若無意外,最遲兩日後就可到達山頂。直升機可以直達那裡,況且以季家皇室的兵力,求生機會近乎完美。
她用腳趾頭在沙灘上劃著什麼,輕聲細語:「別毀了這個島。」
如今想想她當時是有私心的吧,絕不僅因為這裡美不勝收,她想保留自己的回憶,留著下半輩子思念。
「為什麼。」
她眉頭蹙起,慘白的腳丫走到他跟前,仰頭問:「你難道真要毀了這個島?」
語氣裡有這麼一點小憤怒和委屈,她仗著自己身體狀況還行,嗓音稍微調高了一些,柳眉也順勢抬起,煞有質問的樣子。
他好整以暇地低頭,對上她的視線,甚至手伸了出來,抬高她的小臉問:「我是一國殿下,做事總要有個理由,否則如何讓萬民心服口服?」
她語塞了半晌,支支吾吾地想了半天。
爾後編出的理由也不怎麼具信服力,但就是說了,「這裡記載著你橫沙戰場的點點滴滴,一國君主總要時不時鞭策自己,以此作記號,日後更為睿智英明。」
確實也不是什麼好理由,因為話語一出,她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我自懂事以來經歷了十二場大大小小的博弈戰鬥,依你所說,每一個地方都留著,大肆任其發展,以記載我的英勇事跡?」
她啞然,蹙眉。
「你剛剛說會答應我要求的。」
「我有答應嗎?」他確實沒有答應。
於是悻然地轉身,棄械投降。那背影在殘陽襯托下還真有點落寞。他淺笑,將她拽了回來,「不看日落了?」
她的視線一轉,在看到火紅的那輪圓盤直沉下地平線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