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冬 下 第十六章
    呂榮睜開了眼,見真的出了宅子,這方放聲大哭起來。

    呂家的丫鬟奶娘見了,忙上前把主子帶了開來。

    就在這時,最外頭的大廳屋宇,整個被燒垮了,倒塌的熱氣與黑灰迎面而來,引起眾人又一陣的驚呼。

    易家幾位主子被嚇得傻了,就沒人開口指示情況,鼕鼕忙回頭指揮僕人和丫鬟,讓大家撤得更遠些,又要朱朱趕緊用要人去逐門逐戶的通知整條街上的鄰人,怕還有人不知情況,傻傻的待在屋裡。

    「這到底、到底是誰造的孽啊?」易夫人壓著心口,激動不已,回頭惱火的質問眾人:「是誰?究竟是誰放的火,這火從哪兒起的?誰先瞧見失火的?」

    「回夫人,丫鬟先見著時,這火是在迴廊上——」

    「我是在園子裡看見的——」

    「不是吧,是在洗衣間——」

    「不對,洗衣間那兒,是因為大堂哥被燒著了屁股,嚷嚷的跑了過去,才讓那兒也燒著的。」

    「我也瞧見大堂哥火燒屁股的跑過迴廊!」

    聞言,易夫人霍地轉身,看向二伯的長子:「宗堂!你在哪兒被燒著了?」

    「我……我……」易宗堂仍穿著被火燒破的衣裳,身上披著丫鬟給他的毛毯,死白著臉,畏縮的說不出話來。

    「宗堂,你倒是快說啊,你在哪兒被燒著的?」二伯一聽和自家兒子有關,忙跟著追問。

    易宗堂看著眼前一干人等,和前方那熊熊烈焰,自知闖了大禍,一雙眼東閃西看,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就、就經過廊上時,突然就被燒著了。」

    「哪處的廊啊?」大堂嫂抓著丈夫,趕緊的問。

    怕被人發現是他幹的好事,他一咬牙,發狠就道:「是易遠住的主屋那兒,我經過時,聞到了煙味,我探了個頭,便瞧見屋院中有書燒著了,那燒著的書還被人到處亂丟,所以火勢才會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啊,我也有瞧見主屋燒起來,還有燒著的書頁在半空中飛呢。」一旁的林嬸聞言,忙跟著幫腔。

    「沒錯沒錯,是主屋先燒起來的。」大堂嫂聞言,生怕又是自家丈夫惹的禍,更是急著說:「我也有見著,是主屋那兒先燒著的。」

    其他人聽了,回想起來還真有見到那些燒著的書頁,紛紛跟著點頭稱是。

    易夫人一聽怒極,霍然回頭,提著裙子,抓住了在大街上指揮調度的鼕鼕,劈頭就罵。

    「你——你——原來就是你這賤人幹的好事!」

    鼕鼕一呆,不知出了啥事,只愣看著她問:「我?我幹了什麼?」

    「打從我兒娶了你,咱們易家就沒一日消停過,你這狐狸精非但迷得他暈頭轉向,現在竟然還縱火燒屋,你這掃把星,給我滾出去!」

    鼕鼕見狀嚇了一跳,忙解釋:「娘,我沒有,這火不是我放的——」

    「住嘴!」易夫人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氣急敗壞的罵道:「娘是你叫的嗎?早當初我就不該讓我兒娶你!如此咱們易家百年大宅還穩穩當當的,何如讓你這女人毀於一旦?」

    「可火燒起來的時候,我人就不——」

    張臉,火辣辣的疼,鼕鼕震驚的捂著被甩疼的臉,仍心急的想辯解,誰知話未完,易夫人反手又是一掌重重揮來,打掉了她的話,再次被打得猝不及防,鼕鼕只覺口中一甜,嘗到了血味,她捂著唇,惶惶抬起頭,還沒回神,只見他娘火冒三丈的指著大街的盡頭,恨恨斥道。

    「滾!你給我滾!我就沒有過你這媳婦!從今兒個起,咱們易家就沒你這個人,我兒就沒你這妻——」

    「娘——」

    「住嘴!老李!把她給我趕出去!」

    鼕鼕震懾的看著她,不敢相信他娘竟然如此不可理喻,聽也不聽她的話,就將她給定罪。

    她還要上前,就見李總管一個大步擋在她面前,冷著臉道。

    「雷姑娘,你還是走吧。」

    鼕鼕仰望著這刻薄的老人,喉頭一緊,心痛不已,不甘心的啞聲道:「你知道我人不在這。」

    李總管冷漠的眼裡閃過一絲波動,他下顎緊繃,只壓低了聲道:「這會兒說什麼也無用,此刻僅僅只是你人在這,就已給夫人添堵了。」

    大火在旁熊熊的燒著,將眼前的一切都映得火紅。

    鼕鼕瞧著李總管和那冷著臉瞪她的女人,和他倆身後的易家親族,瞧見她的視線,他們有些心虛的別開了眼,有些就張嘴說個沒完。

    「看什麼看?嬸都叫你走了,還不快滾?」

    「就說易遠沒事娶個傻瓜回來做什麼?瞧瞧,把咱們宅子都給燒了!」

    「這女人真是掃把星,我早知她遲早會闖下大禍!」

    「妹子你做得好,便要人知是她闖的禍,咱們將她逐出家門,也算有個交代!」

    突然間,她知道這一切,也不過就是他娘為了趕她走的一個借口。

    打一開始,除了易遠,易家上下就沒一個人把她當自己人。

    她知道,自己在這兒是待不下去了,他們不會讓她幫忙,也不會感激她所做的一切,深吸口氣,鼕鼕忍住滿心的委屈和幾欲奪眶的淚,仰起了下巴,沒再試圖爭辯,只挺直了背脊,轉身離開。

    易家的大火,迅速蔓延。

    鼕鼕是離開了易家大宅後,才發現情況比她所知的還要嚴重,即便眾人全力施為,卻仍擋不住那熊熊烈焰,火星被風吹散,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坊牆,燒著了一棟又一棟的房舍。

    大街小巷裡,處處都有人忙著搶救家當,或從井裡打水澆到屋瓦上,試圖不讓自家的屋子也跟著遭殃,可縱然如此,也只擋了一時,只能拖延一下子。

    她剛開始還試圖幫忙,但很快就發現人們對這火根本無能為力。

    雖然連城外的人看見火光都趕來幫忙滅火,可入冬後天冷物干,木造的房舍一沾了火,沒兩下就燒了起來,眼見那火勢越來越猛,教幾乎三分之一的城都失了火,她心驚膽跳,清楚這火就憑人力,壓根就滅不了。

    在這樣下去,除非城裡的屋都被燒光了,再沒東西了,這火方會平息。

    或者,天降甘霖——

    這年頭猛然閃過,鼕鼕抬頭仰望上天,但灰濛濛的天卻定點也沒下雨降雪的意思,只有寒風呼呼的吹著,將火吹得更盛更旺。

    週遭的人們哭著、含著,找著身陷火場的家人、孩子。

    她聽不見,但依然看見他們臉色的悲慼和惶恐,看見人們臉上滿佈的淚痕,和被煙灰烈火燒著、熏著的一張張驚懼、絕望的臉。

    她可以聞到瀰漫在空氣中的火氣、焦味,甚至是人肉被燒著的味——

    一瞬間,好想吐;剎那間,好想哭。

    眼前的一切,宛若人間煉獄。

    無助於驚恐的感覺充塞全身上下,她仰望著燒紅的城,看著那無雨的天,忽然間,知道該如何做。

    天無雨,可她知到哪兒能求。

    她知道。

    她長年出入鬼島,知道阿澪非常人,見過阿澪使用異能。她知道,阿澪是巫女,白塔的巫女,她看過少爺的祖師爺寫的那本書,那本魔魅異聞錄,知道阿澪有異能,懂得如何祈雨——

    她從小就在這兒長大,她認得這城裡打半的人,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鼕鼕喘著氣,停下了救災的腳步,放下了水桶,轉身朝城外奔去。

    一隊救火的人馬剛要入城,她沒有注意,直到那女人抓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停了下來。

    鼕鼕回頭,只看見白露。

    「鼕鼕,你還好嗎?你要去哪?」白露抓著她問。

    「我去島上,我去求阿澪,她是巫女,她能求雨——」

    「別去了,她不會聽你的。」白露打斷她,道:「阿澪不喜歡人,她只會袖手旁觀而已。」

    「不會的,她答應過我,若我遇了事,就去找她,她會給我最想要的東西。」鼕鼕扯著笑,道:「你小心些,我去去就回。」

    說著,她掙脫了白露的掌握,掉頭就往城門外奔去。

    「鼕鼕!等等,鼕鼕,阿澪她——」

    聽到阿澪同她的承諾,白露嚇得追了上去,可鼕鼕聽不見聲音,又練過武,懂輕功,她沒有,只見鼕鼕一眨眼就消失在城門外。白露知自己追不上她,當機立斷的停下腳步,轉身就衝去找阿魅去阻止鼕鼕。

    「少爺,不好了,你瞧,城裡像是失火啦!」

    這才午時剛過,易遠剛從岳州城趕回來,他聽聞車伕叫喊,掀起前方車簾,果真遠遠就見自家縣城裡冒著弄弄黑煙。

    「快,咱們快趕回去!」他一愣,忙要車伕催趕馬兒。

    車伕抖著韁繩,忙要馬兒快快前行,車架頓時加快了速度,匆匆往前,待趕了再更近些,兩人只見城裡火光沖天,那熊熊烈焰,都越過了城牆頭,嚇得車伕驚呼出聲。

    「我先回去看看!」易遠心頭一驚,再顧不得其他,丟下這句便躍下了馬車,施起輕功,快速前往朝城中奔去。

    還沒入城,已有大批人潮湧出,哭的哭,喊的喊,每個人都一頭一臉的黑灰,有些人還被燒得皮開肉綻、衣發皆焦。

    他看得心驚膽跳,擠開了人潮,死命直往易家大宅而去。

    城中到處都有火,火光映得四處皆紅,他一路上救了個孩子,幫了個身陷火場的大娘,最後才終於在出城的人潮中,看見了易家的人,卻沒見著鼕鼕。

    看見娘與二伯,他忙擠上前去,抓住了娘就問。

    「娘,鼕鼕呢?怎沒同你一道?」

    易夫人見兒子一上來就是問那女人,冷著臉道:「誰知那賤人在哪,這場火就是她放的!我已經把那女人逐出家門了!」

    他聞言,無法置信的瞪著她:「你做了什麼?」

    「我把她趕出去了!」易夫人恨聲道:「那女人一早就在家裡放火,非但把咱們家燒了,現在整座城都毀在她手上,我當初就叫你別娶她,瞧瞧她闖的禍!咱們毀了,全毀了!」

    「鼕鼕不可能放火,她沒事放火做什麼?」他憤怒的咆哮。

    「大夥兒都看見了,就她縱的火!」易夫人嘴硬咬定了鼕鼕,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說:「那火就是從主屋裡冒出來的,宗堂親眼瞧見的!」

    聽到夫人這麼說,朱朱在受不了,哭著衝出來喊道:「才沒有,不是少夫人做的!少夫人一早就去了紙坊,我在屋裡擦著地板,到出去前一切都好好的,可等我去倒了水回來,屋子已經燒起來了!少夫人那時根本不在屋裡!」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一聽那丫鬟出來作證,易宗堂嚇得臉白,一個大步上前,抬手就要打她。

    易遠見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怒火沖天的質問:「你做什麼?你親眼看見了什麼?親眼看見了鼕鼕縱火?」

    易宗堂見狀,嚇得差點屁滾尿流,忙撇清道:「我、我、我看見主屋燒起來了,我沒說我瞧見她縱火,我沒這麼說過,是嬸自個兒想的,是你娘自個兒這麼說的——」

    易遠氣得青筋直冒,一把將他給甩到一旁,轉身瞪著那仰高了臉的女人,握緊了拳頭,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壓不下怒火,可到頭來,他還是咬牙轉過了身,掉頭離去。

    「易遠!你給我站住,給我站住!都失了火了,你不幫著還要去哪裡?!」易夫人見狀,氣得全身發抖。

    「我去找鼕鼕!」易遠頭也不回,直往前走。

    易夫人聞言,氣得失去了理智,吼道:「你敢!你要敢再走一步,這輩子就別再給我回來!」

    他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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