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方蔚允的懷中自我打氣。
不害怕,害怕沒有用,她碰過多少事,哪件事光靠害怕就躲得過?她不怕,人生除死無大事,就算死,奈何橋走過、忘川水見識過,還有什麼事能嚇倒她?
她閉上眼睛在心底碎碎念,可害怕是本能反應,她控制不了全身上下不停的顫票。
方蔚允也發覺了她的反應,於是施加力氣、縮緊雙臂,牢牢將她圈了密密實實。
彷彿經過一整個世紀,門外傳來喝止的聲音,經過工作人員交涉,門外的騷動逐漸平息。
結束了?呼……
梁雨親吞掉硬咽,倔強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脆弱,她低頭,雙手扣著腰側,第一百次告訴自己,她不怕。
一個深吸氣加上九十度大鞠躬,梁雨親感激地說:「謝謝你們。」
「你還好嗎?」方蔚允彎下身問,視線與她相對,見她努力撐起堅強,擠出笑臉,倔強的模樣讓他看得心疼。
「我很好,謝謝。」她抬眉。
然而,當目光接觸到方蔚允雙眸的瞬間,梁雨親張口結舌,二度被驚嚇。
是他,閱熙,四爺?她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猛力擠壓,掐得喘不過氣。
怎麼會碰上他?她以為自己必須找到三爺和小姐,還清宿願,而她與閱熙這上輩子不該牽扯的兩人,今生應該斷得俐落乾淨……可為什麼?她不懂,難道新世代、新世紀,所有局勢均重新洗牌了?
閉上眼睛,她迅速調整心情,伸手壓壓胸口。
她說服自己別害怕,反正他根本不認識自己,他們的過去斷了,早在千百年前便斷得乾乾淨淨。
沒錯,就是這樣,沒什麼好害怕的。
方蔚平望著梁雨親的表情,直感挫折,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麼可以用那種眼光看恩人?不禮貌的女生,難怪黑道大哥會被她氣得動腳動手!
梁雨親直覺退後,像躲阿飄似地轉身就想要推開桌子奪門而出,但下一秒,方蔚允用力把她拉回來。
「你耍白癡啊,他們還在外面門方蔚允忍不住對她咆哮,不知死活的笨女人。
梁雨親低頭看著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掌,嘶……嘶……她彷彿看見兩道閃電,觸電了!她直覺抽手,迅速將手藏到背後去。
她討厭蔚允?黎慕華從她的動作中判定。
怪,蔚允是老中青三代,凡荷爾蒙還有作用的女人都能吸引的,她怎會是那種態度?
「怎麼啦,小妹妹,你和我們家蔚允有仇?」黎慕華笑著插進話。
梁雨親抬眼。這人,有點眼熟。
「不記得我?那上星期三你有沒有寫滿一千字的血書,還是被你媽媽清理門戶了?」黎慕華笑容可掬道。
粱雨親疑惑地凝目望他,難道那天他在場?
她家附近的那條巷子很少人經過,既然他當時在場是不是代表他和三爺……有可能互相認識?這念頭閃過。她的眼睛倏地綻放精光。
想當初她可快懊惱死了,罵了自己千百次,當時就算被母親錯認花癡、打成豬頭,也應該堅持要到三爺的聯絡方式才去逃命,才不會好不容易遇上卻就那樣擦身而過,什麼都沒留下。
如今能遇見這個男人,是否代表老天再度給她送來機會?!
「請問,你認識當時那個沒有江湖道義,對我見死不救的男人嗎?」她直覺伸手拉上黎慕華。
這個動作讓方蔚允非常、非常、非常不爽快。
明明他們只是初相見,他對她的舉動竟然在乎得很,真是太怪了,但他無法、也不想控制自己蛇怪。
大表哥有他帥嗎?至少他有年輕的肉體啊,她是瞎子看不到哦,幹麼對著大表哥流口水,卻對他視而不見?
方蔚允臉色驟變,雙手橫胸,怒視粱雨親,但她太專注於黎慕華的答案,對於他的惡意眼光絲毫不察。
「什麼不講江湖道義,你那是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有沒有聽過?」方蔚平笑著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
梁雨親聞聲轉過頭,看見方蔚平,那日的驚喜再度出現。
她癡癡地看著他,看過千次百遍也不厭倦,那感覺就像是省吃儉用、苛扣錨鐵,好不容易看見存款簿裡出現數字一百萬,令人興奮得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
她相信可以的,自己一定可以完成立下的誓言,一定可以把三爺帶到小姐面前,促成兩人姻緣……
又發花癡嗎?方蔚平不喜歡女人花癡,但憑心論,梁雨親的花癡眼神並沒有讓他感到自在。
方蔚平從黎慕華手裡拉過她的手,帶到其他兄弟面前。
「來,我為你介紹,這是蔚允、蔚信,我的兩個弟弟,你已經見過的這位是慕華,我的大表哥,而這是一一表哥慕易。」方蔚平一一向她介紹。
不知道是因為被救而鬆口氣,還是因為懸在心頭多日的三爺再度出現,又或者是意料外的閱熙在場……無數的情緒累積,擠壓著她的淚腺,淚腺承受不了太大壓力,於是她又哭了,當著方蔚平的面。
「你每次看見我就哭,是因為我長得很悲慘,還是你熱愛下雨?」方蔚平歎氣,第二次從口袋裡掏出手帕。
「我叫作梁雨親,你要記住我。」她揉揉眼睛、吸吸鼻涕,把他遞來的手帕緊緊攢在掌心裡。
「好,我記住了,你叫梁雨親,不是血書女孩。」方蔚平忍不住想開玩笑,並揉揉她的頭髮。
梁雨親硬咽道:「你一定要告訴我你住在哪裡,你的電話是幾號,我要怎麼樣才可以聯絡到你?」
他們的親密互動讓方蔚允的不爽乘上十倍,啊是怎樣?繼大表哥之後,連大哥部對這丫頭感興趣了,到底是什麼原因,哥哥們竟會看上這黃毛丫頭。
方蔚允從鼻子重重哼一聲,言語刻薄。「用這種方法釣男人,還真特別。」
梁雨親選擇性忽略他的指控,方蔚平與黎慕華則是相視一眼。蔚允的態度很奇怪,他向來是風流貴公子,從不對女人惡言惡語,可今天是怎麼回事,怎會對個驚嚇過度的小女生挑釁?
「別哭,已經沒事了,待會兒我們送你回去。」黎慕華拍拍梁雨親的肩。
「你在這裡工作嗎?」方蔚信好奇問。
「我在這裡打工。」粱雨親順順頭髮,努力恢復正常。
她來KTV的第十天就被黑道大哥糾纏上,原本硬著頭皮忍著,想忍滿一個月,領完薪水立刻走人,沒想到會惹出今日之事。
「你看起來很小,成年了嗎?」方蔚平燮眉。
粱雨親點頭。「我二十歲了。」
二十?騙人,她那樣子看起來明明只有十六、七歲,沒胸、沒腰,沒有半點女人曲線,兩條手臂細得彷彿一折就斷,兩隻腳更是未成年Size,若她有二十歲,那他就是五十歲。
方蔚允在心底冷笑。
「難道你不知道這裡出入份子複雜,為什麼挑這裡打工?」方蔚平又問。
「如果有更好的選擇,誰喜歡在這裡。」
房東太太天天上門,而她們除了老舊透天屋頂樓加蓋的違童建築,再找不到更便宜的住處,所以她不得不趕緊找份工作,偏偏學歷不足……
「有話待會兒再講,他們好像離開了,我們先走。」黎慕易一直在細聽外面動靜。
「對,先離開再談。」
方蔚乎打開門,眾人魚貫走出包廂,方蔚允殿後,他讓梁雨親先行,但她搖頭,欠身客氣地對方蔚允再說一次謝謝,並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方蔚允沒走,怒眼瞪她,口氣很沖地說:「難不成,你還想待在這裡?」
「對。」她把頭壓得低低的,目光看向地板。
「你就不怕那些人再來找麻煩?」見她的反應,一個控制不住,他對她大吼。
他是溫柔風流的方二少,從沒對女人凶過,這個把他當鬼看的女生卻讓他破了例。
「那也沒辦法。」她苦笑。
「為什麼非留在這裡不可?」
她頓了老半天才吶吶回話,「我還要工作幾天,才有薪水可拿。
薪水?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瘋了她!
陽光男孩氣成噴火龍,鼻孔噴出來的不是氣體,是熊熊火焰,方蔚允忿忿然扯住她的手腕,真恨不得一拳將她揍扁,但看著她的臉,卻下不了手,只好恨恨一把抓住她,將她往外帶。
這天,方蔚允雖然對梁雨親那個腦殘女很生氣,卻也跑到kTV經理那裡據理力爭,把她該拿的薪水要到手,並阻止了大哥和表哥的好意,親自送她回去,甚至在送她進家門之前,帶她去吃了一頓晚餐。
他肯定是瘋了,才會對一個連正眼都不瞧自己的女生這麼熱絡。
這是方蔚允人生的最新經歷只用熱臉貼女人的冷屁股。
幸好冷屁股也會進行傳導作用,被他的熱臉貼了老半天後,梁雨親漸漸敢正視他,偶爾還能同他搭上一兩句話,尤其在她幹掉一整瓶紅酒,臉上浮起些微緋紅之後,完全把顧忌丟掉、話匣子打開。
她告訴他,她有一個世界超級好的奶奶,還問他,有沒有被人真心疼愛過?
方蔚允回答,「有,我媽媽是世界超級好的母親,她真心疼愛我。」
她又說:「我有一個世界超級凶的媽媽,一天到晚都在家暴我。」
蔚允回答,「我也有一個世界超級凶的爸爸,每天都在精神虐待我。」
她說:「我有一個世界超極美的妹妹,溫柔又聰明。」
方蔚允本來想回答,我有一個世界超級帥的哥哥,他不只是聰明而已,還是個了不起的商業奇才。
可話到了嘴邊,他突然想起她哭著跟大哥要電話的模樣,一絲絲不明所以的嫉妒浮上胸臆,他改口,「我也有一個世界超級帥的弟弟,他體貼又善良。」
介紹完家人,聊興趣,聊完興趣又談生活瑣事,他們講完了一頓飯,外加一餐消夜,稱得上相談甚歡。
於是,當方蔚允送梁雨親回到家門口時,兩個人用力握手、用力拍對方的肩膀、用力搖靈對方,用力對彼此說:「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好、朋、友。」
可是第二天酒醒後,粱雨親後悔了,她並不想和方蔚允成為朋友,她想離他遠遠的,再也不願涉及情愛,不重複錯誤,她是個知錯能改的好女孩,但是……
那個「但是」很長,她連續想了好幾天都想不明白,到最後只好大叫一聲,算了。
算了,反正他不記得她,就算再見面,也不會怎樣。
算了,反正她還是得透過他,才能取得與三爺的聯繫方法。
算了,反正這又不是那個男、女生拉拉手,就非得搭上關係的時代。
算了,交個朋友比樹立敵人更有益身心……
她找出十幾個沒關係的借口,卻沒發現自己的心口不一,沒發現心底的某個小小角落裡,還殘存著一絲不明的希冀……
有人說「如果」是很悲傷的詞彙,倘若這句話真的,那麼粱雨親的人生就是一出悲傷血淚史,因為她每天都在期待「如果」。
「如果」她有足夠的錢,就可以請徵信社幫她找小姐。
「如果」她長得夠美,就可以當明星,用大眾媒體的力量尋找小姐。
「如果」她做更多的好事,也許老天會願意讓她早一點碰到小姐。
「如果」她有份好點的工作,就可以讓家人過舒心的日子。
「如果」她中大樂透,奶奶就不會營養不良、她就可以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