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爾虞我詐的宮廷裡,除了父皇母后從沒有誰對他說話如此溫柔真摯,大部分的人不是對他有所求的虛情假意,便是驚懼的別開臉,不敢看他,偏偏又礙於他的皇子身份,只能藏起嫌惡。
他們以為他是木頭人,感覺不出他們的厭惡與驚恐嗎?
他抬眼看到的是亮晃晃的陽光,還有美如秋月的玉顏,一怔之下,他忘了遮掩自己的容顏,等回過神再要遮為時已晚,他知道對方已經清楚看到他的臉。
明明早就習慣驚恐的尖叫,但是那時卻覺得分外的難堪,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可預知的窘境。
那雙纖瘦的手扶起他,柔美的聲線沒有化成慘叫、如花嬌顏沒有驚恐的扭曲,他看著他,就像看著一般人一樣自然。
當下他甚至有種錯覺,自己的臉莫非是天降奇跡的好了,要不然這個人為何沒有驚恐逃走,為何沒有害怕尖叫,為何能一臉平靜的看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太陽這麼大,您一定是中暑了,喝些水吧。」
他說著把他從路旁扶起,到一邊坐下,向附近人家討來一些冷水,他看著他喝下,一邊找話題跟他聊起自己和店裡要重新開幕的事。
他卻完全無法專心,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麗光,恨不得與他再坐一會。
一向孤僻不群、深居簡出的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只覺得心裡躍動著,激動莫名。
「公子休息一下便好,我還有事待辦,先少陪了。」
看他已經沒有大礙,他告別轉身離去,他心裡很急,卻不知道自己該要說什麼,於是想也不想取下自己不離身的玉鷹,遞到他手上,乾啞著聲音道:「小玩意,留著吧。」
他想謝謝他,雖然他覺得比起這個鶵兒帶給他的溫暖,世間的任何寶物拿來酬謝他都顯得他庸俗,尤其在他朝他嬌艷一笑之後,他的心頓時柔軟似水,漾出一圈圈的漣漪。
「好可愛的小鷹,那我留下了,謝謝公子。」
麗人走了,他怔忡了好一會,藉著粗碗裡的水光看著自己的臉。他的臉沒有變,依然有著恐怖、令人厭惡的鬼胎記,連母后都曾對著他的這張臉垂淚自責。他恨極的摔碎那粗碗,雙手掩住臉。
他若是看了他尖叫而逃離,他還不會覺得這麼痛苦,為什麼這個鶵兒沒有任何反應,讓他誤以為……誤以為自己變成一個尋常的普通人。
不到一個月,皇帝哥哥說要賞給他一個人,若是他把人趕走、遷走、不要了,皇帝哥哥就殺了那個人。
他氣急敗壞,他不要身邊有人伺候,更不要別人盯著他的鬼胎記看,為什麼他的親人都不懂
然後那人走進他的後院,明亮的陽光照亮他美如秋月的容顏,他的心臟怦怦亂跳,彷彿要從胸口跳出,他不敢置信。
他好美,比那一天偶遇時更美麗、更嬌艷,讓他幾乎無法轉移目光。他竟然進了他的王府,好似理所當然要變成他的人,接著他想到這是御令,皇命不可違,所以他是因為不能推拒,才來到他這個惡鬼投胎的男人身邊嗎?
他逃回自己的房間,拿出自己偷偷畫的人物像,然後又生氣的砸了幾個根本就不見效用的藥方。
那痛苦又煎熬的心情還恍如昨日,這張臉本來是那般的柔美含艷,但現今卻血腥一片。
第二章.綠竹搞失蹤
八王爺用力的拔開蓋子,完全不管那是工匠精心製作,曾經令自己愛不釋手的私藏愛物,那玉製的蓋子啦落在遠處,碎了一地的晶亮。
還說什麼你的臉還是一樣美?於靈飛哭喊道:「事到如今你還睜眼說瞎話,你毀了他的臉,你這混蛋!」
他怎麼可能會毀了這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
不會的,不會的,他明明知道有一張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正常行走的臉有多痛苦,又有多淒涼,就算他貴為皇子,也不能得到常人能擁有的自在,他怎會這樣害阿捧。
他要他自由自在,就像他的玉鷹一樣,昂首看著寬闊的天空,而不是跟自己一樣,關在彷彿連陽光也照不進來的八王爺府,日復一日苦等奇跡、一生孤寂淒涼,恨不得自己化為一坯黃土隨風而逝,再不用面對眾人驚恐厭惡的目光。
那顫抖的指尖帶著清涼的藥膏,抹上血跡斑斑的容顏。
阿捧的眼睛因為疼痛而微瞇,他雙手覆住八王爺為他抹藥的左手,輕語道:「王爺千金之軀,我只是一介賤鶵,豈能受您貴手敷藥,您停手,我自己來吧。」
八王爺一怔,是的,他說過嫌棄阿捧的話,將讓他心動的人狠狠推開,只因藍水兒說阿捧怕他的臉。
他知道那是謊話,阿捧總能坦蕩蕩的直視著他,不像藍水兒必須壓抑恐懼嫌惡才能勉強不移開目光,但這是令他懸崖勒馬的警言,讓他可以更快的做下決定,不必糾纏於折磨痛苦的感情,也不必更加怨恨自己臉上的鬼胎記。
他想去他房裡,什麼都不做,只要與他一同坐著、挨著,就算默默無語也無妨,只要能讓他的目光含笑注視著自己就好,但是他不能。
所以他立了藍水兒為妾,趕走阿捧,如此就可以再也不用看見讓他心痛又難受的人。
阿捧拘謹的從他手裡接過藥膏,抹上臉後,才鄭重萬分的把藥膏歸還,有禮得生分。「謝王爺賜藥。」
藍水兒穿著一襲艷麗衣衫待在遠處,幾個鶵兒將他包圍起來不斷私語,其中一個膽大的拿著一隻木盒揮舞,並高聲道:「我之前看到他在阿捧的房間前偷偷摸摸的,沒多久又見他丟了這個木盒,所以叫大家圍住他。」
八王爺幾個箭步向前,搶過木盒,聞了味道,臉色一陣青白交加。
知道事跡敗露,藍水兒連忙跪下,哭得淚濕衣衫。
「王爺,水兒都是為了你,你為了治好臉上的病求來許多奇藥,就這一味最是凶險,你為此苦苦思索,水兒不忍你日夜心焦,又心想,這藥既然凶險,當然不能試用在你的身上,不如先找個賤鶵試……」
聞言八王爺腳步蹣跚,身體搖搖欲墜。他明白了,是他害了阿捧,他沒做,藍水兒也幫他做了,因為藍水兒知曉他的心始終在阿捧身上,他只是不敢要阿捧,才利用他來趕走阿捧。
於靈飛聽完大怒,一口氣衝了過來,奪過木盒。「藍水兒,你這該死的,你要試藥就自己試。」他將那木盒用力的往藍水兒臉上砸。
藍水兒猝不及防被砸個正著,捂著臉,震驚於這個前京城第一花魁竟如此暴力、目中無人,連在八王爺面前都敢如此造次。
「我是王爺的侍妾,你這賤鶵也敢打我。」他一把揪住八王爺月白色長袍的袖子,淚眼汪汪的哭訴,「王爺,我好歹是你的人,這又是你的府邸,豈容一個外來的賤鶵對我動手動腳。」
他左一句賤鶵,右一句賤鶵,擺明自己的地位與其他鶵兒都不一樣,眾人本就對忘恩負義的他十分反感,此刻再聽他裝模作樣向八王爺哭訴,每個人都面露鄙夷。
八王爺呆然的站著,彷彿聽不到外界的言語。
切以刑抱住於靈飛往後拖,低語道:「這是八王爺的家務事,你不能管。」
「什麼家務事,阿捧的臉、他的臉……哇—」他說到這裡又氣又難過的再次大哭。
「呀啊—」
風嫋又尖叫一聲。
於靈飛抬頭看去,只見阿捧身子一軟暈了過去,八王爺立刻手一抄,將人抱在懷裡,藍水兒原本扯著他的衣袖,竟只剩一截布料。
原來阿捧早就劇痛難忍,只是一直強撐著,塗抹藥物之後,再也抵擋不住強烈的暈眩感,倒了下去。
「切將軍,若是家宅裡出了這種事,你都是如何處理的?」八王爺抱著阿捧冷聲問。
於靈飛搶白道:「當然是依法辦理,管他是不是你的小妾,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切以刑一把摀住他的嘴巴,氣得於靈飛咬他一口,切以刑吃疼,卻仍掩住他的嘴,皺著眉頭。
八王爺問的是他,又不是他桃紅,他多嘴什麼,這鶵兒就是沒規矩,夫在上、妻在下,自己說話,他不乖乖在一邊聽,還爭出頭講話,看來他得好好糾正他這不好的習慣。
「名為揣摩上意、實則爭寵害人,毀人美色、謀害性命,若是我房裡的人這樣做,只有殺了以儆傚尤。」
八王爺冷冷道:「那就殺了!」
不愧是皇家子弟,天生自有一股威儀,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不慍不火,卻更顯得煞氣萬分,所有鶵兒都感受到了,頓時一陣發冷。
接著他又歎了一聲,「罷了,他畢竟伺候了我幾日,給他一條生路,讓他離開吧,阿捧的傷勢看起來嚴重,其實仍醫得好,不用痛下殺手了。」
「王爺、王爺—」藍水兒急得大哭大叫,怎知自己使盡計謀,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於靈飛走近八王爺,拚命的想從對方手裡接過阿捧,卻被人揪住後領。
「別人抱自己的人,你跟著去湊什麼熱鬧?」切以刑冷聲問。
「阿捧什麼時候變成他的人,他不是嫌阿捧是妓院出來的,不是嫌棄鶵兒?他是高高在上的八王爺,阿捧哪配得上他呀。」
聽八王爺說醫得好,於靈飛的口氣好多了,只是話仍說得酸溜溜的。想當初自己也被打得半死不活,醫好後,背部好像也沒疤留下,或許八王爺的醫術就是這麼高明,他也不必太擔心。
他被切以刑拎著,沒辦法去抱阿捧,不過以他的身高跟力氣,估計也抱不起阿捧。
八王爺把懷裡的人珍而重之的抱進自己的房間,屋內、屋外擠滿關心的人,這些時日,不論新舊的人,都知道阿捧為人仔細,又有擔當,很多事老闆沒管到的,都是他在管,他們擔心他的安危,沒人走得開。
房內,八王爺打開藥箱,就聽到床上之人的呻 吟。那臉上的傷必定極痛,醒著時,阿捧強忍著不出聲,現在昏厥之後,反倒才開始叫疼。
他心裡一痛。什麼樣的過去,才會磨得他個性如此壓抑?縱然痛到椎心,也不掉下一滴眼淚,叫出一聲痛。
誰為他遮風擋雨,誰憐惜他臉上無聲的淚痕,誰的臂彎能讓他暫時依靠?會是自己嗎?自己能嗎?
不敢再想,八王爺急急的在紙上寫著藥材,寫完後,交給從頭到尾罵得最大聲的人。「去抓藥,四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喝上一碗,我明日就出府去尋人來治他。」
於靈飛接過後,才聽懂他後來的話。「你救不了?」
八王爺擰眉回答,「救得了性命,救不了臉,我師父善醫膚,我立刻請她下山。」
「那要多久?」
「不知道,看師父心情。」
這什麼答案?於靈飛嘴都氣歪了。
風嫋聰明懂事,立刻從他手裡討過紙張,與幾人外出去藥鋪抓藥。
最後於靈飛被切以刑給拎出房間,眾人聽說有救,見幫不上什麼忙,夜又深了,便漸漸散了。
八王爺闔上藥箱,聽到床上之人低聲呻 吟不斷,拿出一隻藥瓶,倒出幾顆藥丸,先在口中嚼碎一顆後,坐到床邊輕捏阿捧的雙頰處,使得檀口微張,他猶疑一下,才將碎藥以舌尖慢慢餵入。
他一顆顆的仔細嚼碎,一次次的慢慢餵食,等藥物起了作用,阿捧的呻 吟聲低弱下去,鼻息舒緩,顯然已麻痺痛覺。
他一夜不敢闔眼,仔細的聽著阿捧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