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殷看著他,緩緩道:「是朕害了瀛兒,朕本想將瀛兒風光大葬,但瀛兒並不想那樣。朕定會追封瀛兒為忠孝仁皇后,讓楚家世代享盡尊榮。」
楚岑軒哽咽道:「老臣謝皇上。那刺殺皇上的雪妃,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宇文殷略一沉吟,才道:「雪妃乃是鮮卑王派到朕的身邊,鮮卑王狼子野心,竟然還想要奪取朕的性命,如今害死了貴妃,朕必不會放過他。至於雪妃……」
宇文殷長歎一聲,續道:「她甘願入宮行刺朕,與三年前葉府一案有關,此案朕對葉府確實有所虧欠。」
楚岑軒也歎道:「當年凌陽王謀反,但皇上又答應已逝的太后要善待凌陽王,無論他做錯什麼,都要留他一條性命,便只能讓葉顯頂罪,從而殺盡凌陽王餘黨,沒想到這雪妃竟與葉府有淵源。」
「正是,所以朕打算賜她一杯毒酒,給她留個全屍吧!」宇文殷道。
楚岑軒含淚道:「皇上決斷英明,那老臣先帶瀛兒回家了。」
宇文殷點點頭,看著楚瀛靜靜地躺在那裡,淚水再次滑落下來。
楚岑軒帶著楚瀛的屍身離開了皇宮,此刻昏暗的牢房內,賀蘭秋正緩緩拿起裝著鶴頂紅的碧色瓷瓶,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
賀蘭秋想起在被侍衛架著強拉出舒暖閣那一刻,她看到了正午的陽光,那樣明晃晃的照進她的眼底,她似乎許久未曾見過陽光了,從那個一忉美好都崩塌的清晨開始,她就再也沒有看過陽光,還有鮮花、綠樹、明月繁星。這世上所有值得留戀的美好事物,她再也沒有享受過,她的心彷彿隨著葉子衿的離去,被塵封在地底,沒有人能將它釋放。
賀蘭秋微微仰起頭,淚水緩緩滑落下來,沾濕了帶著笑意的唇角。
她沒有聽公子的話,沒有去看邊塞沙天山雪,沒有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因為公子不知道,他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他走了,她又如何去尋找幸福?
她將瓷瓶舉到嘴邊,眼前似乎浮現出葉子衿一襲青衫的身影,她在心中默道:公子,我已經盡力了,只是終究沒能給你報仇,但我還可以去陪你,我們再像以前那樣,你教我識字讀詩,我給你研墨添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耳邊似乎傳來陣陣笛聲,蕭瑟悠長,迴盪在無邊的暗夜裡。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賀蘭秋緩緩閉上雙眼,眼角落下最後一滴淚,她舉起手中的瓷瓶,一飲而盡。
黃昏落幕之前的最後一點煙霞裡,楚岑軒帶著楚瀛冰涼的屍體趕回了相府,馬車在門前猛地停住,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府門中緩緩迎出。
楚岑軒下了馬車,看到那個迎上來的身影,微微鬆了口氣,指著身後巨大的馬車道:「瀛兒就在那裡面,現在怎麼做?」
來人微微一笑,臉頰上淺淺的酒窩現了出來,他低低開口道:「交給我就好。」
楚岑軒尚未來得及說什麼,那人已經幾個大步走到後方的馬車前,探身進去,一把抱起楚瀛,隨即轉身走進府內。
楚岑軒急忙跟在他身後,迭聲問道:「洛海,你慢一點,我女兒……我……」
洛海抱著楚瀛猛地停住,回身挑眉看著楚岑軒,「慢一點我是不介意,就怕娘娘等不了。」
楚岑軒立刻像被噎住般地收聲,伸手做出請的手勢,連聲道:「你隨意、你隨意,只要把我女兒救活。」
洛海抱著楚瀛一路疾行到房內,將她輕輕放到床榻上,轉身對楚岑軒道:「我救人的手法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你們都出去吧!」
楚岑軒有些擔憂地看了看床上的楚瀛,卻仍是點了點頭,緩緩退了出去。
他不能不相信洛海,回宮的一路上,他一直抱著楚瀛,楚瀛全無一絲氣息,身體已經冰冷,除了洛海,沒有人敢說可以救活他的女兒。
洛海仔細關好門,回身走向床邊,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伸手輕輕撫過楚瀛蒼白的臉,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打開瓶口,倒出一顆散發著異香的藥丸,放入楚瀛的口中。
片刻後,楚瀛蒼白如紙的臉色漸漸回轉,本已冰冷的身體也恢復正常的體溫,洛海按捺不住心中歡喜,俯身湊上去,輕輕吻著她的臉頰,而她也在這時顫動著睫毛,幽幽地張開了眼。
像是作了一個夢,楚瀛緩緩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洛海,忍不住有些微微的呆滯。她眨動著長長的睫毛,許久才想起這一日發生的所有事,簡直比自己平生所經歷的加起來都更離奇刺激。
當時她聽聞皇上所中之毒已解,心中驚喜之下,便要前往舒暖閣看望皇上,還沒出門,就碰到了洛海。
洛海一身太監服飾,神色緊張,一臉鄭重地說要告訴她一件重要的事。
楚瀛凝神聽他說完,立刻被震驚到完全無法言語。
洛海告訴她,今日要她配合他完成一件重要的計畫,此事一了,她便可以離開皇宮,從此逍遙天下,再無牽掛。
她不禁有些詫異地問道:「究竟是什麼計畫?」
洛海則一臉神秘地給楚瀛講了一個故事,「其實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有告訴你,當日我決定助你為皇上解毒後,便仔細調查了雪妃的來歷身世,不料一查之下,卻有極大收穫。雪妃雖是被鮮卑王送入宮中,然而三年前,她卻是一直待在京城的。」
看著楚瀛驚訝的神情,洛海繼續道:「她的這些來歷,本已被鮮卑王盡數抹去,旁人根本難以查到,只因我當年在機緣巧合之下,救過一位與她有莫大關聯的舞姬,才得知了這一切的前因後果。賀蘭秋本是京中一名尋常舞姬,後來過到當時的兵部尚書公子葉子衿,被葉子衿帶回府中。兩年後,葉府因謀逆罪滿門抄斬,賀蘭秋卻不知為何倖免逃脫,從此流落塞外,卻在三年後再次回到京城,還成為皇上的寵妃。」
楚瀛恍然大悟道:「當年葉府滿門抄斬其實是件驚天冤案,這賀蘭秋出身葉府,難道進宮毒害皇上除了鮮卑王的指使,還有私人恩怨?」
洛海讚賞地點點頭,「瀛兒真是聰明。我當日也是猜到這一點,便想到這正是我們難得的機會。」
楚瀛迷惑道:「什麼機會?」
洛海道:「讓你出宮的機會。賀蘭秋發現皇上的毒香已解,謀害皇上的計畫頓時成空後,絕不會就此甘心,她很容易就能猜到皇上的毒香是你解的,便會猜想你會不會告發她?或是勸告皇上從此遠離秋水閣?如此一來,她再無報仇的可能,所以今天就是她報仇的最後機會。」
楚瀛摀住嘴,瞪大眼睛,「你是說……」
「沒錯,就算她再沒有把握,也只能選在今天刺殺皇上,因為今日過後,她可能再也無法接觸皇上了。」
洛海轉而笑道:「而我們就正好和用這次機會,讓你離開皇宮。」
楚瀛道:「怎麼利用?」
洛海道:「等一下你也會去舒暖閣,到時便一直待在皇上身邊,賀蘭秋前去行刺之時,你就仔細留意她手中的動作,提前擋在皇上的身前,你若是為皇上擋下這一刀,隨即不治而亡,不就可以順利出宮了?」
楚瀛張著嘴,半天闔不攏,「我死了,還出什麼宮?」
洛海忍不住笑道:「小笨蛋,我怎麼會讓你死?我自有辦法,絕不會讓你受傷,你只要記得看見雪妃動手時,便攔在皇上的身前。我會先躲在舒暖閣中,到時便會出來幫你,你只要按我說的去做,計畫肯定可以順利完成。瀛兒,你相信我嗎?」
楚瀛看著洛海漆黑的雙眼,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洛海笑了起來,臉上酒窩閃得讓楚瀛想要用力戳下去。
洛海道:「好,瀛兒,你就先去舒暖閣。記得按我說的去做,還有,臨『死』前,求皇上把你的屍身送回相府,不要葬入皇陵,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嗯!我記住了。」楚瀛點點頭,隨即便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動身前往舒暖閣。
到了舒暖閣,果然沒過多久,賀蘭秋就前來見宇文殷,楚瀛看著賀蘭秋一身肅殺之氣,一步步逼近宇文殷,她緊張得雙手直發抖。她藉著上前攙扶起賀蘭秋的機會,擋住了宇文殷,同時也看見了賀蘭秋藏在袖中的隱隱刀光。
她緊緊盯著賀蘭秋的手,果然,賀蘭秋猛然上前,袖中刀光閃過,雪亮刀身直刺而出,便要指向被嚇得呆住的宇文殷。
她一直看著賀蘭秋的動作,便先賀蘭秋一步擋在宇文殷的身前。
看著那雪亮的刀身在眼前劃過刺目的光,那一瞬間彷彿一個春秋那樣漫長,她的腦中沒有別的念頭,只有洛海的話。她既然相信他,便可以將性命相托,他從來不會讓她失望。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賀蘭秋的刀尖已經指在了楚瀛的胸口,一陣異香突然撲鼻而來,整個殿內像是被無形的手猛地拉住,瞬間停滯在那一刻。
楚瀛驚訝地看著賀蘭秋彷彿被施了定身術般,維持著拿刀指向自己的動作,卻一動也不動,連眼神都凝住了,身後的宇文殷也是一副受驚的神情定在當場。
楚瀛覺得眼前這一切有些恍惚,不像是真實的,倒像一場夢。
此時,洛海忽然從房頂躍下,動作無比迅速地將一袋血包塞入楚瀛的胸口,隨即拿出一柄半截短刀,換到賀蘭秋的手中,再往楚瀛的口中塞入一顆藥丸,便飛身轉入屏風後,不知從何處離開了。
楚瀛眨了眨眼,須臾,像是咒語驟然解除般,殿內的兩人都恢復了正常,賀蘭秋握著那已經被換掉的短刀向前一刺,劃破楚瀛的衣服,直入胸前的血袋中。
艷紅的鮮血泉湧而出,染紅了楚瀛的衣襟,而賀蘭秋看著被刺中的楚瀛,一臉驚愕。
楚瀛乘機扶住刀身,做出中了刀、痛苦的樣子,並一把推開賀蘭秋,隨即倒向字文殷的方向,而回過神來的宇文殷則急忙抱住楚瀛,大聲喊來侍衛。
楚瀛感到全身越來越冷,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便猜到可能是洛海給她服的藥所產生的效力,便喘息著演完了最後的一場戲。
出乎意料的是,宮裡的太醫居然也幫著她一起演戲,徹底騙過了宇文殷。
撐著說完最後一句話,楚瀛緩緩閉上了雙眼,意識也離開了身體,再次睜開眼時,便看到洛海那熟悉得讓她感到無比溫暖的笑容。
楚瀛看著近在眼前的洛海,和洛海臉上的淺淺酒窩,不由得笑了起來,一把抓住他,「你這個小壞蛋。」
洛海笑著擁住了楚瀛,「瀛兒,我們自由了。」
楚瀛看著熟悉的帳頂,知道已經回到了相府家中。
長長舒了口氣,楚瀛覺得整個人變得無比輕鬆,轉念一想,又問道:「快點從實招來,你這個小神棍用了什麼邪術,居然能做到那樣?」
洛海笑著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用了我毒王香中的鎮莊之寶,一瞬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