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女人一早醒來,發現前一天才跟自己一起住進飯店的男人,只留下一張字條就不見人影,那她的心中該作何感想?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那麼,如果那個男人是自己的爸爸呢?再如果,那唯一一張字條的內容是說,她被老爸當成一件抵押品「噹」掉了呢?
天氣很好,街上的行人都是一臉的幸福,只有一個拖著行李箱的女人苦著一張臉,與這街景格格不入。
那個行李箱很大,就算是用拖的也顯得費力,可是如果說,這是一個人全部家當的話,那就少得可憐了……
田露雨拖著她全部的身家財產,每走兩步就要歎一口氣,可是抬頭看看天、看看地之後,還是繼續艱難地前進,平坦的大道,只有她一個人好像在爬山。
她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機,以至於在經過一個不知名公園的門口時,她的雙腿再也沒勇氣往前走了,索性拐個彎進了公園,找了個人比較少的角落坐了下來。
行李箱豎放在雙人椅邊,椅上只有一個嬌小的女人,一身疲憊。田露雨仰頭,對著白雲呼出口惡氣。
「無論怎麼想都太過份了!死老爸、死老爸、死老爸……唉!」最後一個音又轉成了一聲歎氣。
濃密的睫毛下,半睜的杏眼似被一汪隨時會溢出的清泉覆蓋,但不管她的眉皺成什麼角度,眼睛擠成什麼模樣,那汪清泉還是好好地積蓄在那,反射著她眼中的種種思緒。
她六歲那年,跟著爸爸媽媽移居紐西蘭,不論是生活還是生意都轉移到了那邊,一待就快二十年。
十七歲那年,媽媽長期因病而去世,她就一直和爸爸過到了現在。
現在,家裡的生意出了問題……雖然她從不參與生意場的事,但也知道這次問題不小,也許會破產吧,於是他們父女就流落街頭了。
就算爸爸什麼也沒跟她說過,她也早暗自作好了最壞的打算。
誰知道爸爸跟她開口說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帶她一起回國!她不明所以,當然就跟著一起回來了,這也只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然後爸爸要她在旅館等著,就一個人出去了。
她等到晚上十點,他回來了,誰知早上再醒來,櫃檯的服務人員說他在昨天晚上退了房,搭飛機回了紐西蘭。
然後,留給了她這輩子她聽過的最匪夷所思的留言……
大意是,這次他回國主要是為了要拜訪一位老朋友,也就是唐氏的當家人唐沾!唐沾與他有幾十年的交情,所以他希望能借助唐沾的幫忙渡過這次經營危機,說白一點,就是他是去借錢的,具體借了多少沒有說,但想來也不會太少,總之,唐沾痛快地借了……
但當鋪當東西拿錢,總要有東西可以當才能拿到錢,因此,她便被她老爸當成「東西」,將她抵押給唐家了……
看到這裡時,她重讀了四遍,並且還懷疑自己是不是連母語都忘了,特別去查了「抵押」一詞的意思,結果只證明她的母語水準非常好。
她是知道家裡的狀況非常不好,空口無憑也不是她老爸的作風,可是拿活人當抵押也不是她老爸的作風啊!
還說什麼小的時候經常帶她去唐沾家玩,唐家人很喜歡她,所以不用擔心,讓她立刻退了旅館搬到唐家,切不可食言。
她從來沒說過的話,又哪來「食言」一說呢?想到這,田露雨除了無力感外什麼也沒有……因為就算自己的境遇如此悲慘,有充分的理由充當苦旦,她仍是沒有選擇飛回紐西蘭找她老爸理論,或一通電話打過去聲淚俱下以死相逼,而是一大早就真的退了旅館,準備按照他留下的地址前往唐家。
歸其原因,她知道她老爸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一定也是對她最好的,他不願意說,她硬問出來或是刻意違背,也只是為他添亂罷了,家裡情況已經這麼差了,現在也不是叛逆的時候……
「唐伯伯。」叨念著那個名字,追溯自己記憶的最深處,想到頭都疼了,「到底是哪個唐伯伯啊,還說什麼關係很好,完全沒頭緒嘛……」
不過會認同老爸那「抵押品」言論的人,想也不是什麼正常的人吧!
逃避不是辦法,雖然明白,可是身體就是和腦袋唱反調。
這個公園雖然不大但風景很美,椅子雖然舊舊的,可是很乾淨,坐起來也很舒服,不然再坐一下,等等再去唐家好了……
唉,田露雨暗暗捶了自己腦袋一下,再找一些亂七八糟的理由也是無濟於事的,還是走吧。
重新為自己加油打氣時,田露雨無意的一瞥,正要起來的身體又坐了回去,因為她看到了一個非常可疑的人。
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太認真嗎?竟然一直沒發現有個人站在離自己那麼近的地方。那是離自己大約十公尺左右的一棵樹旁,一個男人倚著那棵樹,嘴裡叼著煙。
她是看雲彩看得出神,而那個男人則顯然是對自己的腳尖很感興趣,一直低著頭,動也不動。
公園是公共場所,是誰都可以來的地方,所以如果她就這樣貿然認定那個人是個可疑人物的話,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撐她的想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看到他時,頭皮就是一陣發麻。
那男人雖然低著頭,又是側臉,看不太清楚長什麼樣子,但是感覺上應該跟她差不多年紀,一個年輕男人,在這個非休息日的時間獨自出現在公園的角落,還穿著一身很不搭調的高級西裝,盯著自己腳尖吸煙……
怎麼看就怎麼怪,可能純粹是心理作用,但她就是覺得有他在的地方,連空氣都相對低沉很多,非常的陰鬱,這個人該不會是變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遇到了太糟糕的事情,連想法都變得負面了,什麼事都往最壞的地方想。
田露雨腦中閃過的,全是報紙社會版的頭條,比如公司高層經理為了緩解壓力偷女同事內褲啦、高材生強暴幼童啦、還有躲在公園隨意殺人的企業精英分子……想想頭皮都發麻!
吞了口口水,那個奇怪的男人真的除了彈煙灰外,動也不動耶,是該趕快離開呢,還是報警?當然是趕快離開這裡,自己又沒有證據……
可是偏偏這時,一聲柔軟綿長的貓叫飄進了她的耳朵,田露雨最喜歡的小動物就是貓,本能地尋著聲音看去,不看不要緊,誰知那只可憐的小東西正巧跟那男人出現在了同一幅畫面中。
那是一隻剛斷奶不久的小貓,看起來是只小野貓,本來白白的小身子看上去有點髒髒的,不知道是從哪裡竄出來,正用它軟綿綿的小爪子支著地面,懶懶地打了一個大哈欠,饒有興趣地繞到了那男人的腳旁。
他在看它……田露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注意他,但她就是注意到他正在看那隻小傢伙,因為他的煙夾在指間垂在身側不動了。
他會踢它……她的心馬上揪到了嗓子眼,平生看過最恐怖的電影鏡頭和眼前的景象重迭,那小貓柔軟的身軀繞在他一條腿上,還在愜意地蹭他名貴西裝的褲角。一當看到他的腿向前抽 動時,她身體也反射性地從椅上彈了起來。
「不……」
那男人蹲了下去,沒夾煙的那隻手勾起了小貓的下巴,小貓愜意地瞇起了眼,迎著他的頭仰起了那小小的腦袋。
田露雨的聲音卡在喉嚨裡……男人居然在逗貓,不過他的臉不是在看貓,而是轉過來看她。
他的前發有點長,可是擋不住那雙細長的眼,和眼中射出的讓人身體為之一顫的視線,並不是那種主打冷酷的小生那種冰冷的視線,也並非憂鬱,更不是霸氣,就像他給人的印象一樣,那是一種非常混濁的視線,可是非常犀利……如果他因為企圖「騷擾無知少女」而上了社會版頭條,那一定有很多正處在思春期的少女會為他抱不平的。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踢它吧?」他筆直的視線鎖在她身上,一直緊抿的嘴所發出的聲音,意外的有些輕佻。
那人站起來,改為肩膀靠著樹,直看著她,笑了一下,「看夠了沒?」
田露雨絕對是被他的冷笑嚇到了,這也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還在腦中導演了一齣戲,她這種行為不是更像個變態嗎?而且還把戲當真的一樣,還被人抓包了……
「對、對不起!我以為你那個……我只是……」她語無論次,整個人像個熱包子,熱氣直往臉沖。
那只惹事的小貓,知道沒人搔它的下巴後,又悠哉地離開了,剩下一臉尷尬的田露雨和那冷笑中的男人。
「我還在想,雲上到底是寫了什麼有趣的事,原來那裡什麼也沒寫,是你自己在編故事啊,怎樣?想演『笨蛋救貓』嗎?」
田露雨暗吸了口涼氣,這個人的嘴巴怎麼這麼壞啊!
「我承認我是有錯,所以才道歉啊!」
「道歉用吼的?」他說,「還是說你重聽,所以說話聲音異常大。」
「我沒有重聽,我道歉是因為我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也不用說成這樣吧!」田露雨指著他,「說到底,還不是你太可疑的關係,而且你剛剛自己都承認了,是你偷看我在先,不然怎麼知道我在看雲!果然,我看你就是有問題!」
真不該一緊張就道歉的,這個傢伙果然一直在那裡偷看她,還把她說得像個笨蛋一樣。
「看你有什麼關係嗎?又不是在你家浴室!是你一直呆呆的沒察覺,才認為是別人偷偷摸摸,這種情況是不是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說話!」她真的生氣了,是不是所有倒霉的事都排著隊找她啊?「明明你自己也有問題,我又沒做什麼,也向你道過歉了,可是你一會兒說我呆,一會兒說我笨,不管怎麼說對於初次見面的人都太過份了!」
咦,是錯覺嗎?怎麼他表情不一樣了,那個令人不舒服的笑好像消失了,仔細一看,是真的消失了。
一下子就回到了他開口之前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禁讓她頭皮發麻。
不會吧,這樣就生氣了?氣量也太小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從一開始說話就可以發現他這人沒什麼氣量,可是也不用擺出這種可怕的臉吧,便宜都讓他佔了他還有臉生氣?這樣的人應該早早就被人打死,棄屍街頭了吧。
「理」站在自己這邊,一定不能示弱,她暗自為自己打氣,那人卻又突然迸出一個笑。
「是嗎?說得也是,和一個陌生人鬥嘴的確沒什麼意思。」
「你、你明白就好。」
還以為接下來他會說什麼,誰知道他什麼也沒說,竟然就那麼走了,他離開那棵樹,一手還夾著煙,朝著與她所在相反的方向走了。
田露雨眨了眨眼睛,看那個人漸漸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真是……莫名其妙!
前往唐家的路上時,那個奇怪男人的影像偶爾還是會從她腦中閃過,一想到他,田露雨就又氣又不甘心,不過也多虧這樣,多少衝刷了一些對前往唐家的不安。
當走進唐家的大門時,那不安才又再次湧了上來。
原本只是她老爸字條中一個特定名詞,可是當她真正見到唐家住的房子,這個「商業巨頭世家」的名號才真正的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