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單獨出門的胤禟,慌亂到忘記現代社會有種叫做手機的東西,他飛快的下樓、用不純熟的技術駕駛她的小紅車,把賀彝羲給接過來。
然後親手為她熬藥、替她煮紅豆,還在夜裡輕拍她的背,告訴她許多童年往事充當床邊故事。
像上上個星期,董事長帶著董娘出現,她才曉得上次自己和顧鎧焄,去談的案子出了差錯、被退回來。
雖然兩人還在休假,董事長卻要他們去和對方公司談判。
董娘當然不會責怪他們,但公事公辦的董事長可沒這麼好過關,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根本沒有能力,所有公事全是她一手包辦,因此,他的指責對像當然是她,口氣嚴厲、表情肅竅,好像她犯下的不是小錯,而是殺頭大罪。
一旁胤禟越聽越生氣,挺身把她護在身後,冷聲道:「總經理是我,該負責任的怎麼會是個小秘書?父親,你是不是弄錯對像?」
「如果你負得起責任,我需要這麼辛苦嗎?」董事長反唇相稽。
胤禟嗆起冷笑,「如果我無能,父親是不是應該反求諸己,養不教、父之過,您是怎樣教兒子的,讓我到了二十八歲,還沒有負責任的能力?」
他的態度很差,卻字字句句踩到重點上,董事長沒想到他會這般應話,一時語塞。
顧愷熬在董事長眼裡跟廢人沒兩樣,長期的忽略與鄙視,造就他的懦弱無能,他不敢與父親、長輩相抗衡,遇到事情只會躲在母親或秘書背後,沒想到今天居然敢為她說話,當然大大出乎董事長的意料之外。
好半夭,他才開口,「好啊,你翅膀長硬了?」
「父親不希望我翅膀長硬嗎?還是其實您希望我一直生活在您的保護羽翼下?」又是短短幾句堵上董事長的嘴。
董事長臉帶怒意,丟下企劃書,恨恨道:「行,你那麼厲害,就去把這件事情給我搞定。」
說完,他拉起妻子往外走,嘴角卻不經意洩露出一抹笑意。
董娘看見,溫柔也看見了,她有點頭大,因為這個摟子搞得不是普通小。
但接下來三天,胤禟不眠不休研究這個企劃案,有許多英文字需要她的幫助,就這樣,在兩人的通力合作下,把事情給解決了。
這件事計董享長對兒子另眼相看,問他想要什麼獎賞,他酷酩地丟下了一句,「往後請父親記住,公事沒辦好,是兒子的責任,請不要責備溫柔,秘書的工作只有打字、安排行程和端咖啡。」
幾句話,溫柔多年的心聲總算有人聽見。
沒錯,她就是個小秘書,不是總經理、更不是保母,他們不該「軟土深掘」,認定她是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的機器人。
她好想給胤禟拍拍手、給他放煙火,告訴他: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是偉人、是聖賢,是上天派來解救我的大天使。
胤禟的口氣很硬,習慣威權的董事長硬著脖子接了句,「如果你扛得起來,我需要去找一個秘書替你負責任嗎?」
「就算我扛不起來,她也沒有義務幫我扛,她做了太多不該是她做的事,難道因為她柔弱好欺、不擅爭取,你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那是她的本分?三份工作、一份薪,堂堂大公司的老闆竟連小職員的薪水都要佔便宜,這間公司還能開多久,值得商榷。」
兩個人對峙的結果是一她的戶頭裡多了兩百萬現金。
哦哦,多年沉冤終得昭雪,她能不被胤禟給深深感動?
就這樣,他每天給她一份驚喜,不知不覺中,早習。質被依賴的她,依賴上這只遠古九獸。
她沒想過在古人身上尋求安全感,他自動給予,她沒想過向他要求信任,他卻不吝惜付出,她沒期待過他對自己寵愛,他卻越寵越過分,然後一天天過去,她和田蜜一樣,有著說不出口的惆悵感。
三個月的約定日期,就擺在那邊。
她明白,胤禟不可能放棄皇子身份,不管能不能改變歷史,那裡都是他能自由揮一握的時空,在這裡,他綁手綁腳,並且失去所有屬於他的尊敬崇拜。
此外,顧鎧焄還是得回來當她的廢渣老闆,喜歡歷史不代表他喜歡留在歷史裡面。
趴在床邊,溫柔心不在焉地翻著穿越小說,每個從現代穿越到古代的女子,都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在古代混得風生水起,換了她,她能嗎?
她雖不是那種事事依賴旁人的女生,習慣自己張羅所有的生存事宜,可是別忘記,即便是能力超強的商人皇子,到了全然不同的地界,一樣無能為力,他不能工作、不能賺錢、不能發揮自己的能耐、走到哪裡都需要依靠她這個小秘書,何況是她,更何況他所屬的那個世界對女人很不公平。
在這裡她可以臍手服足、靠自己闖下一片天地,在那裡呢?女人能夠憑借自己出頭天?恐怕不能,說不定到最後,她的世界會一縮再縮,縮到只剩下胤禟眼皮底下的三寸地。
小說,終究只是小說罷了。
「溫柔。」
她抬眼,對上剛進房間的胤禟,除了那一回外,之後他表現得像個君子,雖然躺在同一張床上,卻不再有過分的肢體接觸,她自然不知道他忍得有多痛苦,只知道自己喜歡上睡前和他的聊天時光。
從他口中,她才明白一個皇子心底竟有這麼多憋屈,當自己的性命成為別人的眼中釘,當母親沒有足夠的力量維護自己,當皇帝對他的看重不如其他兄弟……
他說,環繞三面的東西六宮一片脂粉凝香,是女人施展陰謀與陽謀的戰場,雖然看不到硝煙,卻能在轉瞬間讓人命消失於無形,他說那些暗裡的仗,比明槍實刀更教人心力交瘁。
她問:王位真有那麼誘人?
他答:不是王位誘人,而是我們從一出生便被教導「競爭」,爭贏了,權勢尊貴盡摟在手裡,爭輸了,不過是生命重新來過一輪。
她說:沒有權勢尊貴,人可以活下去,但沒了命,便是爭來至尊王位又有何可羨之處?便是山河多誘人,至尊權勢多誘心,可你也知雍正坐那十三年的龍椅,沒有過一日的舒心吶,依我看,身強自明、無事無憂、阮囊不缺、閒來三五好發下棋飲酒、死時無痛無病,才是真幸福。
他笑她沒出息。
她搖頭,這世界就是出息的人太多,才會把地球弄成現在這般。
電腦被發明出來,從此人們躲在家裡不出門,阻斷了人際發展,電玩被發明出來,卻製造出許多有精神障礙的宅男,原子彈被發明出來,一口氣讓長崎、廣島幾十年長不出一株草;推展時尚,讓大自然受到高度污染和破壞……倘若世界上沒有這些出息人物,說不定現在的北極冰川還像古時候那樣。
她總有話說,而他總愛聽她辯駁,他以為女人只可以嘮叨些瑣碎小事,沒想到只要給子相同的環境,女人可以同男人勢均力敵。
溫柔挪挪位置,胤禟坐到床的另一邊笑得很歡。
她看著他問:「你在笑什麼?那麼開心?」
「我在網路上看到一段話,覺得很有意思。」
「什麼話?」
「他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爭鬥的地方就是江湖,所以不管哪裡都是江湖。」
「沒錯啊,我出門倒回收垃圾,兩個回收的阿嬤和阿姨吵起來,她們拿著空酒瓶,一面理論一面揮舞,聽說是阿姨佔了阿嬤的回收區域。你看,連撿破爛都要劃出個地盤,你別過界,敢過界就拿命來拚,那也是江湖。」
「政壇是江湖、商場是江湖,雖然用的不是刀劍,但脫離不了鬥爭二字。」
「可不,皇宮也是另一個江湖,只不過那裡比較高級。」
「為什麼?」
「因為裡面的人全都玩暗器。」溫柔說完,他大笑。
胤禟拿起她看的小說。「不是告訴過你別看這些,他們把宮廷生活寫得太完美了。
「不湊一點甜美到心底,每天聽你說那些血腥畫面,要作惡夢的。」
「才聽聽就要作惡夢,萬一身歷其境還得了。」
「千萬別,我的心臟不夠好,如果要我去後宮,那不如給我一條白絞、二兩砒霜、三杯鶴頂紅結了。」
看她認真的表情,他揉亂她的頭髮,一手攬過她,不說她心臟夠不夠好,便是他心臟夠強,也不願意她進那個後宮受苦。
「鶴頂紅很貴的,一杯就能結束你的小命,用不著浪費三杯。」
「我說過是我要喝的嗎?」
「不然呢?」
「因為沒本事玩暗器,本人只好用一條白絞上吊,但臨死之前先用砒霜毒死滿朝文武,再拿三杯鶴頂紅把皇帝、皇后、貴妃娘娘這種大咖搞死,他們一死,那群沒人養便活不下來的後宮女子,只好投井的投井、跳湖的跳湖,大家手牽手、心連心,同舟共濟奔向黃泉路。」
連死她都要成群結隊?「幹麼弄到這麼大場面?」
「一群人潔浩蕩蕩的,有伴才不會害怕呀,何況鬼差見一口氣那麼多生意上門,說不定會給我特優價。」
「你把所有人全弄死了,這樣還叫做沒本事玩暗器?」
「當然,有本事的話,那條白絞就直接賜給皇太后。」
「你啊,光會說狠話,本質就是一個沒出息的。」她若是出息,怎會被董享長一壓搾就是三年。
「對眸,沒有一顆出息心,只好養張出息嘴。」她舉雙手同意他的話。
「沒關係,我有出息,跟在我身邊虧不了你。」
她笑,心底卻合上一絲苦澀。怎麼跟啊,三個月就快到盡頭……
胤禟像是沒看到她的表情似的摟過她的頭,告訴她,手非除那些險惡的爭鬥外,古代的天空和這裡有很大的不同,山青水明,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清甜……
他是商人,有很好的口才、很好的談判能力,短短幾句便能讓她對古代生活嚮往不己,何況是整個夜晚的深度說明?
這個晚上,她夢見他的王府,小橋流水,綺戶低簷,美得令人醉心的屋子裡,有他燦爛的笑顏。
晚上的風雨有點大,聽說颱風快進來,今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颱風一個接一個,三不五時還搞一個正常人聽不懂的籐原效應。
颱風來,氣溫驟降,難得不用開冷氣的夜裡,溫柔縮著腳窩進沙發。
她從來不喝茶,一來茶葉很貴,二來台灣茶大部分被陸客高價買走,一不小心就會喝到高農藥的越南茶,為省下這層擔心,她頂多喝喝加入天然香料或天然檸檬酸的罐裝烏龍茶。
可她的吝惜對喝。噴高級貢茶的胤禟來說,有點辛苦。
對汽水的興奮不過短短幾天,胤禟就膩了那個味兒,說是怎麼也比不上溫潤的茶水,為了他挑剔的嘴,兩人特意跑趟茶山,買十幾斤新茶葉。
為吃這樣千辛萬苦,她覺得很累,但對於還不習慣把一分鐘當一小時使的古代人,覺得為吃多花點工夫理所當然,民以食為天嘛。
又找到一個現代人和古人的差異,她益發相信,穿越絕對沒有小說裡寫的那麼簡單。
吃過飯,她一動不想動,抱著枕頭歪在軟軟的沙發裡,手指頭無意識地轉著電視遙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