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迎面而來的情侶,男人替女人拿包包,柔聲對女人說話,惹得女子輕笑不停,他是個學習力很強的男性,他學了,拿走溫柔的包包、搶走她手中的電腦,雖然動作不甚流利,但同樣看見那對情侶的溫柔明白,他想試著當個有風度的現代男人。
「其實,我只是嫉妒,嫉妒你和那個文旦先生之間的親密。」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和那個男人一樣輕柔。
望他一眼,溫柔善意的解釋,「他不叫做文旦先生,他叫孝文,是我和田蜜的鄰居,小時候,我爸爸不要我、我媽媽又去世,我只能回鄉下外婆家,讓舅舅扶養長大,寄人籬下的生活很苦,幸好孝文總是明裡暗裡幫我……」
她用很長的時間講述孝文和田蜜在自己的童年佔有多大的位置,試圖讓他理解對孝文的嫉妒是不必要的。
胤禟聽進去了,嫉妒放下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提及她的父親她會有那樣大的反應,他很高興,這是第一次溫柔對他敞開心,第一次告訴他關於她的事情。
他不喜歡喝咖啡,但喜歡看溫柔在品嚐咖啡時的優雅與放鬆,他不喜歡逛街,但喜歡逛街時溫柔握住他的手。
愛新覺羅的子孫都練過騎射,他雖懂一點拳腳功夫,但沒有賀彝羲那種飛天遁地的高深武藝,因此在賀彝羲過度緊張的叮嚀下,溫柔把他當成文弱書生,只要一走出家裡那扇安全大門,就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尤其在他第一次看見電扶梯時露出說不出是驚異還是恐懼的眼光,讓溫柔突然想起,他只是個沒見識過現代文明的老古董,於是興起保護欲。
她也知道自己緊張過度,光是拉著他坐捷運,也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緊張所致,貼合著他的手掌心會微微滲汗。
他們尋了間咖啡廳坐下,各點一杯卡布奇諾。
她說:「對不起,我對什麼事都有點緊張和強勢。」
那是解釋,帶著道歉意昧的解釋。
他問:「為什麼?」
「我沒有父親,是旁人口裡的私生子,我母親過世得很早,從小,我就很清楚自己是別人不願意承擔的負累。」
除了知道根底的田蜜和家人外,她從未對任何人提過身世,包括正牌老闆顧鎧焄,可她卻對冒牌老闆一說再說,為什麼?因為認定他遲早要回去,這個秘密會是個永遠的秘密?唉……她不知道,也許只是興之所至。
「他們虐待你嗎?」他不喜歡她故作無事的驕傲表情,好看的眉攏起,牙齒不由自主咬合。
「談不上虐待,只是冷漠吧,或者該說是忽略。」但很多時候,忽略是種比苛待更傷人的懲罰,尤其對孩子來說。
「那些人是誰?你舅舅、舅媽?」他皺眉,明知道在這個世界,自己沒本事替她出頭,但卻忍不住想知道是誰對她不好。
她笑笑,輕言帶過。「已經過去了,我經常告訴自己,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力不從心,因為生活很辛苦,而且孩子一大堆,再加上我這個負累他們沒把我趕出去已經夠良善。
「等我出社會之後,每個月會寄一點錢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現在舅舅舅媽對我很好,每次回鄉下,他們都很熱情。」
懂得回饋感恩的外甥女,比起只想掏父母老本的兒女,舅舅舅媽常為此歡呼不已。
「不喜歡何必勉強自己。」換了他,不寄錢、不回去、不連絡,對自己不好的人,他連一眼都不會施捨。
「我沒有不喜歡,不管怎樣,要不是他們給的幾口飯,我活不到現在。」
「寬宏大量不是好事,有時候無謂的好心反而會令自己身陷險境。」尤其在宮圍裡,沒見過權力鬥爭的溫柔不懂,一路走來的他心知肚明。
溫柔微笑,把他帶著警告意昧的評論丟到腦後。她明白他所講的,因為最近才看完一部宮斗小說呢,不過,那終究不是她所處的世紀,當娛樂看看就算了,入戲太多,並不聰明。
「不管我想要什麼東西,都必須靠自己的力氣爭取,當我費盡千辛萬苦,握在手裡的東西不管是大是小,都格外小心翼翼,因為我經常會恐俱到口的肥肉轉眼就被人搶走。」
經驗造就她的強勢,讓她下意識想把身邊每件事都掌控在手心。
他一笑,終於明白為什麼溫柔對錢斤斤計較,在她眼裡,那些是她拚死拚活爭來的肥肉吶。
見他笑,她才想笑呢。
人要滿足生理,才會發展到心靈層次,如果連基礎溫飽都不可得,誰還會去追求至高權利?他啊,是飽漢不知饑漢苦。
「信不信,我曾過過你這樣的日子?」
她抬眼,接觸到他的精銳眼神,搖頭。「我以為皇子衣食無缺、養尊處優,只有你從別人口中搶肥肉,哪有人能從你口中搶肉的。」
見她滿臉的不苟同,胤禟微慍。「你不信我?」
她聳肩,不發表觀點。
「你以為我和八哥、十弟、十四弟愛結黨、愛爭?你以為皇家是什麼?皇家就是成王敗寇的凶險地,你不踐踏別人,別人便要來踐踏你。
「蘭陵王不爭,最後被昏君一杯毒酒葬送人生,李煜不爭,他的皇后淪為宋太宗的縱慾工具,你讀過那麼多歷史,不會不知道,武則天為權位殺女拭子,李世民為龍椅屠兄滅弟,楊廣陷兄長、滅親父,他們為什麼要爭,難道那個至高無上的權力,真的比親情更可貴?是因為他們明白,不爭,慘遭橫禍、身首異處的人將是自己。
「如果不是害怕自己被人拿捏在掌心,如果不是因為害怕下半輩子將在戒慎恐俱中度過,我大可放下一切,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胤禟說得振振有詞。
溫柔想起才看過的小說,有幾句話寫得真好:皇子們的人生,重重城府、步步玄機,生命中充斥權謀算計、勾心鬥角,婚姻淪為籌碼,親情愛情之於他們而言,不過是殉葬品。
緩慢搖頭,她不知該說什麼。
「你不認同我?」
不認同他的人多了,可溫柔的不認同卻讓他如梗在喉,嚥不下、吐不出,胸口像塞進幾斤沉鐵似的。
「不管有再多的理由,現在你已經知道不管再爭、再奪,歷史走向已定,你依舊認為要一路爭到底,才不會被人拿捏在掌心嗎?」
她的話噎了他。
可不是嗎?一路挖心掏肺、拚了命爭到底,結果只是替他人作嫁,太子沒了,八哥也不如預期,到最後,他還落了個塞思黑辱名,晚景淒涼。
「三皇子不爭,十七皇子不事,那些不恨不求、不參和在這團亂裡的皇子,才是真正被保全下來的人,不是嗎?你別以為自己和十四皇子有相同的好運,可以活得比雍正久,他之所以命長,是因為他和雍正是打一個娘胎裡出來的。」
娘胎?溫柔自覺得噁心,才看完幾部宮斗小說,就滿嘴古話。
看胤禟沉默,她相信這些日子的電視劇和歷史資料多少改變了他的看法,只是……呵,斗魚哪有可能一下子就變成大肚(度)魚。
「我不能指揮你回到過去後該怎麼做,但相交一場,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壽終正寢,老闆常說,商人會忖度時勢、會隱忍、會找到最好的時機點為自己創造最大的利益,而他只會考慮眼前的快樂,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所以他不適合營商,如果你真像自己說的,是個成功的商人,那你定會明白怎麼做才是對自己好。」
方才因為她的不苟同而慍怒,現在,卻因為她一句「相交一場,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壽終正寢。」而開心。
原來她並沒有他想像中那樣不在乎,原來她事事與他對槓,是因為擔心他在奪嫡之爭中傷了性命。
糟糕,他越來越喜歡她了,如果不是時光機沒辦法同時載三個人,他想帶她回去,用金山銀山、用續羅綢緞、用珍諾美食把她養起來,讓她再不擔心嘴邊那點小肥肉被人搶走,不必把自己偽裝成雌虎,更不必擔心身邊事不在掌握中。
怎麼辦?怎樣才能把她帶走,讓她分享他的身份拿榮?
用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和顧愷交換這個萬能的秘書姑娘,再求他來回一趟古代,把人給送過來?
望著他不明所以的微笑,溫柔不由自主地跟著咧開嘴角。
她知道他的笑容有很大的感染力,知道他帥到讓人別不開眼睛,帶他上街不過幾次,就有經紀公司找上門,如果不回去當皇子,她相信,在這裡他也可以混得很好。
只不過啊,當偶像明星哪有當皇子尊貴,對許多人而言,驕傲尊嚴是可以用命去交換的東西。
但她不一樣,對現實而自私的她來說,尊嚴比不上一筆定期存款,為了要過得好、過得安全、過得自在,她不介意折腰低頭。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等我回去後,我讓顧鎧焄送過來。」突然間,他很想用自己的能力給她一份禮物。
「這樣吧,你把這輩子用不完的金銀財寶藏在某個地方,繪製一張價值連城的藏寶圖給我?」她揚起眉,一副見錢眼開的模樣。
「萬一這三百年裡面被人挖走,你要那張圖做什麼?」
「說得也是,滿清末年為了軍備,各地軍閥什麼寶都挖,聽說連慈禧太后的墓都敢挖開。」屍骨還被拖出棺外,有夠慘的啊。
「所以,要不要換個主意?」
「把你在這裡吃的喝的用的花的,回去折換成黃金,讓老闆帶回來吧。」
「這麼客氣?」
「貪心過度,到頭來什麼都拿不到,才慘。」
她又不是沒讀過金斧銀斧的故事,人生啊,小心經營總沒錯。
不過下一刻她還是笑得滿臉賊兮兮的,湊近他輕聲說:「當然,如果九爺覺得這段日子小的伺候得還不錯,多賞點小費,我也不會太計較的啦。
她又犯噁心了,「伺候」、「賞」呃……溫柔全身起雞皮疙瘩,國中老師沒說錯,讀爛書比不讀書更糟,瞧,她的身心不是已經遭受影響?
胤禟失笑,要好處就喊九爺,這女的現實又勢利,一聽到錢,眼底就浮上貪婪和小氣,偏偏他就是喜歡,怎樣?
他伸過手,她狐疑的看他。「做什麼?」
「咖啡喝夠了,去逛街。」
她笑,因為打心底明白,他才不愛逛街,他喜歡的是逛街時她臉上的笑容。
又經過一個月,他們相處得越來越好,胤禟漸漸懂得尊重現代女性,懂得用錢只可以擄獲她的表面笑容和順從,卻獲不了她的真心。
他在網路上找到無數筆討論兩性的資料,韓劇、偶像劇一出看過一出,那些東西雖然浪慢得很不實際,但之於愛情,他不過是小學生等級。所以就像各地的小學生那樣,只能在電視裡面模仿愛情。
不過,他模仿得很高竿,讓從未受過寵愛的溫柔,有了幸福感。
前天,他買一瓶紅酒和一堆玫瑰攏,對她說:「生日快樂。」
溫柔感動,但不是感動他的細心安排(如果折換成現金,她肯定更加感動),而是感動於他知道她的現金存款已經花到底,不得不動用定期存款,她心痛至死,於是他花好幾個晚上模仿顧鎧焄的簽名。
見他因為她的心痛而努力,這樣的憐惜,會說服無數不相信愛情的女人同意愛情存在。
像上星期,她月經來,肚子痛得要死要活,臉色慘白、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