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滔滔不絕說著,講到「別回去了」時,臉上甚至不自覺地透出一絲喜色。
「不行,我得回去幫八哥。」胤禟直覺否決,營商是他的嗜好興趣,但他不會忘記身為皇子,應該為國家、為朝廷、為百姓擔負起的重責大任。
八哥?田蜜和溫柔相視一眼,溫柔問:「那個下場很悲慘的笑面佛?」
「你說什麼?」風講不解。
田蜜接話,「還有什麼,就你口中的八哥,他哪有多好啊,了不起比你們家四阿哥會演戲一點、裝模作樣多兩分、籠絡人心一流,你當真以為你的康熙老爹不知道他那些花花腸子?人家可是早就看透透了啦,清朝要是真的讓他來當家,老早就滅了,還能再頂上幾百年?」
「你憑什麼批評我八哥!」胤禟對田蜜怒目而視。八哥是他從小最崇拜的人,只有他是真心待自己好。
「那可不是我的批評,是歷史給他的評價,歷史上說他擅長委蛇人情、博取官望、贏得名聲,可這些東西除了好聽,實際上對於朝廷國家半點幫助都沒有,倘若他當真坐上那個位置,他有那個恩威可以壓制百官、有厲精圖治的手腕和魄力來革除朝廷弊病嗎?他啊不
行的啦。」
田蜜的口氣很痞卻也很篤定,這讓胤禟猛然想起,現在是三百年後,他所在的朝代早已成歷史。
沒錯!這才是最重要的,他怎會在機械、零食這些新鮮事上頭迷了心,卻忘記去弄清楚王朝的未來走向。
他衝上前一把抓住田蜜,十指緊扣住她的手臂,厲聲問:「後來呢?後來父皇傳位給誰?」
見他如此激動,賀彝羲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腕,施了力氣,強迫他放人。
被抓得那麼痛,田蜜本來很不爽的,但看見賀彝羲維護自己,心又甜了起來。
好吧,看在優質好男的面子上,就為他解答疑惑。
「康熙把皇位傳給四阿哥,也就是後來的雍正皇帝。」
「怎麼會是他?那個人性格強悍,為人銳利卻暴躁,刻薄寡恩、偏激執拗,父皇怎麼會看上他?」他不相信,不相信皇阿瑪會做出這麼愚蠢的決定。
溫柔為他解答,「你只看見他的缺點,但歷史上對他的評價不只那些,他確實城府極深、猜忌多疑,但也心思慎密、銳意改革,能整頓弊政、嚴懲貪腐,這是大清歷代皇帝做不到的。
「何況康熙晚年,對政事不積極,御百官太鬆懈,導致政令廢施,國庫虛空、貪賄成風,那時的清朝,已經是一個金王其外、敗絮其中的爛攤子,那麼多的積弊,需要一個強悍的君主來整筋,而不是一個只會籠絡人心的爛皇帝,康熙還算有點腦子,才選擇四阿哥
來繼位。」
「他那個人不會善待兄弟的。」
「沒錯,所以你要是有點智商就會知道,一旦搭時光機回去後,你的下場將會很淒涼,怕嗎?怕的話就別走,反正我們這裡海納百川,接受各地新移民。」田蜜鼓吹他來當外籍新郎。
「不行,我必須回去扭轉歷史。」他直口拒絕。
他的拒絕讓田蜜火大。「你腦子有洞嗎?我說的話你都沒聽懂嗎?清朝已經從根部腐爛掉,若不是雍正臨危受命,彈精竭慮為國為民,你的大清朝早就說拜拜了,更何況,雍正雖然順利當上皇帝,卻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顧世人評論,非要做對的事情,是
他用雷霆手段革除弊病,讓整個清朝煥然一新,創造了接下來的乾隆盛世,對他,你該心存感激、而不是萬般批評。
「如果你想回去阻止他,那不叫做『改變歷史』,而是叫做『摧毀大清』,你將成為大中華的千古罪人。」田蜜刻意把話講得鏗鏘鏘有力,試圖扭轉他的想法。
「所以……」胤禟才說兩個字,話就讓溫柔給接走。
「所以你們的心態令人費解,當皇帝有什麼好的?」
再下來,溫柔和田蜜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聯手批評皇帝這個爛職業,批評完皇帝再批判後宮生態,最後的結論是一他們爭來爭去,事來的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這個結論下得很重,重得胤禟好半晌無法言語。
田蜜和賀彝羲回去後,他待在書房裡,開始翻找所有史書,溫柔明白他想知道些什麼,走到電腦旁,從可靠的網站上抓下來幾篇論文及無數康熙年間所發生過的事。
她善盡秘書責任,將它們裝訂成冊,擺到他面前。
她明白,當人認定了一輩子的事,突然有人斬釘截鐵告訴你:你所有的認定都是錯的,那顆心……難以承受。
退出書房,溫柔想,他需要空間。
在讀過無數的歷史資料,確認雍正是大清朝最好的選擇之後,他默然無言。
溫柔給他做飯,等到菜都涼了,他依然不肯從書房出來,她歎氣,敲了敲玻璃杯,低聲問:「小鬥鬥,告訴我,如果是你碰到這種狀況,你會怎麼做?」
斗魚游近,輕觸杯緣,對她挑釁的手指頭輕撞兩下。
「你是提醒我,就算那人撞得頭破血流,也會試著改變歷史?」她同意小鬥鬥的觀點。「有可能,那些皇子大部分是屬斗魚的,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題材,足供我們這群子孫寫小說、拍電視,所以……我該去安慰他嗎?」
小鬥鬥在小小的空間裡游了兩三圈,又游回她的手指前。
手指在杯緣輕畫,她說:「好吧,基於同情原則,我是該去安慰他幾句。」畢竟那個當頭棒喝,她也參與其中。
溫柔在書房門前徘徊半天後,鼓起勇氣敲兩下門,裡面沒有回應,經過再三考慮,她依然決定走進書房。
一進門,就見胤禟手肘壓在桌面上,兩手捧住低垂的頭,同樣的姿勢他已經維持很久。
她撇撇嘴角,遲疑地向前靠近幾步,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時,他說話了。
「我一直以為把太子擠下來之後,那個位置必定是八哥的,我以為有朝中大臣的支持,定然能夠成事,八哥性情平和寬容,待他當上皇帝,就會重用我們幾個兄弟,而八哥的滿心抱負,也可以在朝廷上盡情發揮,誰知……」氣堵在胸口,他好溫柔明白,板上釘釘
的事,突然跑出一大堆的鐵證告訴你,那是個絕對錯誤,他的心思定是波濤洶湧,難以平復。
她撐著辦公桌面,咬唇,話在舌尖繞過好幾圈才勉強出口。
「其實,想做什麼並非一定要坐上皇位或靠近皇位才可以,在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空間可以讓每個人發揮所長,何況身為皇帝,即使握有最高權力,也並不一定全然自由,有許多想做、愛做的事,不見得都能放手去做。」
他放下手,望她一眼,等著她更多的解釋。
她看懂他的期盼。
「就像李後主,倘若他不當國主定然可以成為名垂千史、與李白社甫齊名的文學家;就如秦始皇,就算他不當皇帝,憑他的鐵腕,肯定也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政治家或軍事家,孔子沒當皇帝,卻千古流名,世稱至聖先師,孟子不做皇帝,他提倡的性善說,影響了千
代萬代的中國人。」正例舉完,她換舉反列。
「順治皇帝那樣深愛董鄂妃,請問:他能保全她嗎?夏傑為妹喜而率性,紂王為妲己而奉情,結果呢?這些愛情若發生在普通平民身上定是一番佳話。可他們是君王,便得背千古罵名,江山敗、黎民害,罵過一代又一代。
「我們再來說說你八哥,倘若他不要心心唸唸著太子之位,願與四阿哥攜手合作,一來,沒有奪嫡之事,皇子們可齊心協力為大清朝帶來更大的進步。二來,待雍正即位,朝堂上自然有可發揮之處,三來,他保全了自己的下半生和家人。
「可惜,人總是被執念所迷惑,過度膨脹自己,以為只有自己才能夠做得好,可事實證明,這世界上有數不清的人,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
「所以如果換八哥來當太子,說不定比四哥更……」
她拿起桌上成迭的資料,截下他的話。
「歷史不是一個人、一個觀點就可以定論的,它們是由許多專業的觀察家和歷史學家做出來的評論。在你的眼中,或許八阿哥足堪重任,但歷史所評,一個傾危的朝代需要一個鐵腕才能挽救,這點眼光康熙還是有的,所以他最後選擇四阿哥。
田蜜的話或許不中聽,但每句都是真理,絕不是你的『或許』、『說不定』就可以推翻。」
「可是我已知道結局,如果我將四哥當皇帝時所做的、好的功業通通提出來,由八哥來做……」他仍不死心,依然不放棄自己的觀點。
她笑著搖頭,果然是屬斗魚的,要是不一腳將他的意志踩爛摧毀,就算明知道會頭破血流,他還是會去試。
「提立國方針不難,凡有才有德之人都能辦得到,真正的困難在哪裡?難在當滿朝文武都持反對意見時,雍正能擇善圍執、堅持下去,直到所行之事看見成績、百姓得福,而你八哥的性格可以嗎?他有辦法忍受所有人的反對、抗爭,一心一意相信你從未來帶過去的資
料?
「如果他堅持不來,而你要他堅持到底,試問:結論將是什麼?幾次爭執後,他還會待你一如過往?他會挺身在前,為你頂住所有的輿論?或者是三人成虎、眾口爍金,出賣你曾經去過『末來』,再扣一頂妖言惑眾的帽子,將你當成棄子?」
溫柔的話重重將他打醒。
是啊,他太天真,就算他現在與八哥深交,他日八哥成為帝王,身份巫變,那顆帝王心……怎還會和往日相同?
滿目頹喪,他再度垂下頭。
見胤禟那副模樣,溫柔深覺抱歉,緩聲歎息,她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穿越這件事,因為人們對於自己不瞭解的東西總是心懷恐俱。
「中古世紀的歐洲,他們殺女巫,殘忍地用各種手段迫害不同宗教,為什麼?因為不瞭解,因為害怕,聰明如你,回去後應該做的不是改變歷史,而是想盡辦法讓自己從這場殺戮中全身而退。」
「改變歷史,是不可能的嗎?」想到自己將被冠上「塞思黑」之名、成為歷史笑柄,心隱隱作痛。
「我不知道可不可能,但我相信蝴蝶效應。」
「什麼是蝴蝶效應?」
「蝴蝶效應是指在一個動力系統中,初始條件下微小的變化,能帶動整個系統長期的、巨大的連鎖反應,這是一種混沌現象。」
「我不懂。」
她想了想,從書櫃裡拿出地球儀慢慢解釋,「一隻在南美洲亞馬遜河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它在不經意間偏動幾下翅胎,很可能導致身邊的空氣發生變化,引發微弱氣流的產生,而這些微弱氣流帶動四周空氣系統產生相應變化,再經過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很可能在兩
周後,在美國德克薩斯州引發龍捲風。
「換言之,你在歷史上做一個小小的更動,很有可能造成現代世界的大改觀,比方促成清朝提早兩百年滅亡,比如愛新覺羅的子孫只能再維持數十年榮景,又或者工業革命不曾發生、日本沒有被美國的原子彈轟炸,或是我消失了、田蜜還沒出生……」
「等等,你說得太快,我聽不懂,慢慢來,一個一個慢慢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