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貝芸晶的身世,他大抵是知道的,不過,會令她痛苦到發生「過度換氣症候群」,事情肯定沒這麼單純。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被爺爺當接班人栽培。在媽媽過世三個月後,有一天,爺爺突然告訴我,我不是貝家的小孩,芸晶才是,可是芸晶被普通人家養大,什麼也不懂,所以他希望我能留下來幫忙。」
說到這裡,季絲嫻紅腫的雙眼又湧上淚光。
「當時我還沒從媽媽過世的悲傷裡走出來,又面臨身份轉換的打擊,難過得只想逃離貝家,爺爺卻只擔心芸晶無法適應……」
龍天祐傾身吻去滑落眼角的淚滴,握緊小手,鼓勵她說下去。
「遇見你的那年暑假過後,芸晶進入我就讀的貴族私校,可一路直升大學的那種。她從小就不愛唸書,學校功課根本趕不上,我把這當成報恩,天天給她惡補,雖然效果有限,但至少也讓她升上大學,順利畢業了。」
「所以是你爺爺不肯放人?」
她輕輕搖頭,坐起拭淚。
「大概是我太『好用』,芸晶變得異常依賴我,去哪裡都要我跟著,原本爺爺有意讓我進入公司工作,卻因為芸晶知道後大吵大鬧,只好作罷。
「我知道她在那樣的家庭中長大,心裡難免自卑,所以這些年我拚命為她建立自信心,她卻還是只想依賴我,想盡辦法把我留在她身邊……」
對於她的處境,龍天祐既同情又心疼,恨不得立刻帶她逃向天涯海角,到貝家的勢力難以觸及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不是討厭芸晶,可養尊處優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在貝家待得越久,只是越提醒我,我不屬於那兒,而現在——」
手機乍響,季絲嫻在枕頭邊找到它,只看了一眼,便克制不住的哽咽起來。
「是誰打來的?」龍天祐接過一看,是她爺爺。
他憤然關機,將淚崩的她摟進懷裡,迭聲安慰,「乖,別哭。你不想回去,他也不能勉強你。」
「我不懂……在我還不懂事時,就開始接受嚴格的訓練,就算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也不想辜負他的期望……可是,他卻不肯給我機會證明,我不只能把芸晶照顧好……」
她越說越傷心,哭得他一顆心糾結,直想殺進貝家為她討回公道。
「他想怎樣?又要把你跟貝芸晶綁在一起嗎?你已經成年了,用不著怕他!」
「嗚嗚……」她當然知道自己已經成年,可以不用理會爺爺的命令,可她就是不甘心嘛!「他至少也聽我喊了他十五年的『爺爺』……我有多想為他分擔工作上的煩惱,他會不瞭解嗎?」
她抽抽噎噎的在那副寬厚的胸懷裡哭訴心中的委屈,她知道這個人是發自內心、不求回報的對她好,而這也是第一次,她縱容自己脫去重裝防備,在別人面前暴露真實的自我,卻驚訝地發現,她居然不討厭這樣的自己。
過去,季絲嫻總以為要當個稱職的管理者,首先就得管好自己的情緒,企業是無情的,表現出軟弱無疑是愚蠢至極的行為,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冷血殘酷才是求生之道,可現在……
握著纖細手臂,龍天祐對她柔聲保證道:「你可以留下來,隨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你可以幫我拓展業務,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什麼都行,只要你高興。」
「你……」這是真的嗎?
「倘若這些還不夠給足你安全感,那……我們結婚,你就能名正言順管理農場,做任何決定,至於我,什麼都聽你的。」
不合愛情成分的求婚台詞,卻準確地打動了她的心,認真考慮留下來——永遠的。
「農場需要聰明睿智的決策者,我知道你比誰都適合擔任……」
「我願意。」
「擔任這個職位……」咦?她哪剛是不是說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願意。」
龍天祐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瞪眼歡呼,興奮得手舞足蹈,一時間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對了!要求婚怎麼可以沒有那個,「等我一下,等等喔,我馬上回來!」
他壓根兒沒想到她會答應他的求婚,整個人樂壞了,欣喜若狂,眼光捨不得稍離她片刻,倒退著走路害自己撞上門,傻笑著奔回房間,在那個重要的道具上面加了點小東西,又跑回來。
他單膝下跪,藏在身後的右手伸向前,秀出躺在他掌心的一個大大的絨布盒子,黝黑俊朗的臉上堆滿複雜的表情,一往情深地瞅住她。
這氣氛微妙得令她不由得頭皮發麻,屏息看他掀開盒蓋,秀出那只他在情人夜摘給她的大星星……喔不,是鑰匙圈。
咦?戒圍上的小圈圈掛著的是……農場的鑰匙嗎?本來沒有的耶!
季絲嫻看他拿出那顆超大鑽戒,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娜娜,現在的我只給得起這個,希望未來在你英明的領導下,我能買得起像鴿子蛋那種上等好貨給你……」
「有了這個一千克拉的鑽戒,我要鴿子蛋做什麼?幫我戴上。」她伸出左手,柔美的唇線咧出一彎清甜。
「好。」一股熱氣直湧上眼眶,龍天祐眨眨濕潤的眸,輕輕套上纖白手腕,「戴好了。現在我可以親吻新娘了嗎?」
「可以。」她點點頭,有些緊張地跪坐起來,仰起臉等待他落下的唇,並納悶自己竟如和他初次接吻般,期待得渾身輕顫。
輕輕一吻,就足以令她心跳怦然,在這一刻,她非常確定,自己被他深深愛著,就算爺爺拿她一直很想挑戰的職位做為交換條件,還是要把整個寰宇集團送給她,她也不換!
他緊緊抱住她,飢渴地吻著她,而她在微笑,因為感受到他的愛把她心裡的空虛填滿而不自覺地微笑,過去她在乎的、牽掛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只要有他就夠了。
丟下來訪的「寰宇」主管,私定終身的他們正忙著在熱爆了的房間裡,熱情如火地偷偷預支蜜月激.情……
「欸,新郎倌,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床?」
「老大啊,你要賴床可以,先把新娘子放出來讓該映幫她打扮打扮嘛!」
「還不起來?我們可要撞開門搶新娘羅!到時候要是春光外洩,可別怪我們,嘿嘿嘿……」
一群人在房門外頭大聲吆喝了半天,門內的人還是無動於衷,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要耽誤到良辰吉時,某人心急地伸手一扭門把,門竟然應聲而開。
「咦?居然沒鎖門?!厚!你們這對新人『做功課』門也不鎖一下,未免太開放了吧?」
眾人進門時默契一致地製造出更大的聲響,好讓床上的人把握最後機會遮掩住彼此的重點部位。
這些不怕死的傢伙之所以甘冒長針眼的風險,擅闖老大的房間,是因為今天是龍天祐要去登記結婚的日子,昨天他還提醒大家今天要提前半個鐘頭到,可他自己卻反常地起晚了。
「老大,現在都幾點了,你居然還在呼呼大睡——欸,你老婆咧?」雅各沒大沒小地指控老大的愚行時,突然對著空蕩蕩的另一側床位納悶。
新娘……失蹤了?!
眾人驚喘,不約而同看了看敞開的浴廁門,面面相覷。
見龍天祐坐起身,一臉痛苦地蹙緊雙眉,加上結婚前夕新娘子又憑空消失,令亞麥狐疑不已,拉過金魚仔小聲推測:「是不是季小姐悔婚,連夜逃走,老大受不了打擊,喝酒喝到天亮才睡啊?」
「你們吵什麼啊?」他頭痛死了,這些傢伙為什麼會在他的房間裡吵個不陣?
「那個,老大啊。」亞麥小聲地開口。
雅各接著說:「你還記得季小姐是什麼時候……」小心謹慎地斟酌用詞。
金魚仔直接問了,「阿龍,絲嫻去哪裡了?她知道今天放假,應該不會去果園那邊吧?」
龍天祐被他們煩得額頭爆筋,用力按著太陽穴,粗聲反駁:「說什麼鬼話?她明明就睡在我……」旁邊。
呃,沒有嗎?
轉頭看見身邊床位的瞬間,他大驚失色,再看向廁所,當場掉了下巴,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還記得昨天半夜,他們享受著歡愛後的餘韻,喘息地戲稱彼此「龍先生」、「龍太太」,大手牽小手,互道晚安後沉入夢鄉,可是在那之後……
她……究竟去了哪裡?
冷度適中的寬敞房內,隔著進口純手工蕾絲床幔,貝芸晶面無表情地凝視躺在床上熟睡的季絲嫻。
要是她不曾因為賭氣和好奇心過剩而居中牽線,讓龍天祐得以在分別七年之後跟絲嫻重聚,絲嫻也不會失心瘋地拋下她和爺爺,差點被他拐去結婚。
哼,絲嫻雖然不姓貝,可也是貝家重要的一分子,龍天祐算哪根蔥,他憑什麼搶走和她情同姊妹的絲嫻?
絲嫻是她一個人的,龍天祐想都不要想!
「唔……」床上的人兒猛然坐起,表情痛苦地捧住額頭呻.吟。
貝芸晶見狀,連忙掀開床幔爬了上去,用著若無其事的語氣關心道:「你頭痛嗎?」
「嗯。」為什麼芸晶會在這裡?
「別吃止痛藥了吧,我去教人泡花草茶給你喝。」
季絲嫻轉頭一看,這裡是貝家!她怎麼回到這裡的?她……她昨晚明明就還在農場,怎麼會……
「對了,醫生說你的傷勢不嚴重,可以下床走動了。」
什麼傷勢?「我怎麼了?」
貝芸晶故作驚訝地微瞠雙眸,面不改色說謊:「你不小心跌倒撞到頭,昏迷了十幾天,現在已經沒事了。」說完,她逕自離開房間。
撞到頭?還昏迷了十幾天?芸晶到底在說什麼?
啊!今天是登記結婚的日子,她得馬上趕回去,不然他會擔心——
季絲嫻才剛衝到門邊,手都還沒碰到門把,門就突然開了,她驚嚇後退,看到貝芸晶走了進來,背靠著門關上了它,「你想去哪裡?」
那冷到骨子裡的音調讓季絲嫻冷不防地一顫,「我……我要去結婚,他還在等我……」
「他?你在說誰?」
「當然是龍天祐啊!」
「我不認識什麼龍天祐。」貝芸晶抵死裝傻,用力攫住她的手臂硬往床的方向扯,「醫生說你有可能因為撞到頭而產生不存在的幻覺,快來躺下!」
「芸晶,你放手!呀……」
季絲嫻敵不過她的蠻力,只得集中力量猛力一甩,卻把自己甩到了地上。
貝芸晶又想拉起她,意圖混淆她的記憶,「那只是你的幻覺,那個人從來都不存在的,你快回床上躺下……」
「不,他一直都在,就算他不在我身邊,我們也沒有因為分開而疏遠,他還是跟七年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季絲嫻愣坐地上,目不轉睛地看了左腕上那圈因為最近疏於防曬而留下的白色戒痕一會兒,隨即目光轉向翻起的睡衣下,粉白大腿上約莫十元硬幣大的瘀青。
那是怎麼來的?
忽地,秀眸一瞠,她聯想到自己是怎麼回到貝家來的了。
「是崔浩,對吧?你讓崔浩對我下藥,綁架我回來這裡。」那他呢?他也被下藥了,所以才會任由崔浩帶她離開農場?
聞言,貝芸晶怔愣了下,隨即站起身,無所謂地承認:「對,是我要崔浩帶你回來,爺爺也同意的,因為我們不能眼睜睜看你被他騙了。」
「不,他沒騙我,我是真的想嫁給他!」
「他配不上你!」
「可是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