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絲嫻靜靜聽著,在他解說到食療和預防醫學的重要性時,她在心裡做了決定,腦中同時飛快構思要呈報給爺爺的企畫書。
也許托他的福,她很快就能讓爺爺徹底體認到她不只是個稱職的保母……
當晚,他們一離開貝芸晶的衣帽間,季絲嫻便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筆電,以最快的速度鍵入稍早聽到的重點,加上自己的看法後,列印出來遞交給貝皓宇。
果不其然,在看完她緊急遞出的報告後,貝皓宇初步同意她下鄉考察,並給她一個月的時間掌握農場的運作,包括從種植、采收到製成各種產品的流程都要詳細報告,由此足見他對此事的重視。
好不容易獲得爺爺的首肯,季絲嫻一秒鐘也不願浪費,趁著貝芸晶和雀屏中選的對象去了夜市,她火速收拾筆電和簡單的行李,便迫不及待拉著龍天祐趕搭開往東部的末班列車。
她就像個初出茅廬的小記者,興高采烈的在車廂裡頻頻詢問他快樂果的相關知識,一面輸入筆電,希望能做出最具說服力和吸引力的報告,搶在別家生技公司之前跟龍天祐簽約。
憋了七年才又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她簡直比剛逃出牢籠的金絲雀還要興奮。
並非從她回貝家後就一直被軟禁至今,也不是芸晶或爺爺虧待她,而是心不自由,無論身在何處都像坐牢,就算陪著芸晶出國散心,也不忘時時提醒自己的職責所在。
在兩個女孩各自回到原生家庭之後,爺爺因為擔心芸晶適應不良,不顧她堅決抗拒再與貝家有任何牽扯的心情,軟硬兼施,想逼她回到貝家。
也因此,她才會在那年暑假遇見龍天祐。
這七年來,從貝家公主變成不得不留下來服侍正牌公主的御用家教、上流社會生活指南到悲情女僕,卻苦等不到爺爺由衷說出那句話。
爺爺的眼中只有芸晶,她的努力,她為何壓抑自我,他永遠不會知道。
她不想再等了。
她要抓緊這次機會,爭取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望進她的眼底,黑白分明的澄眸盈滿熱情與渴望,令龍天祐心跳狂飄,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以免自己失去理性,對她做出妄想已久的親密舉動。
倘若她眼裡的渴望,是出於對他的愛意,而非利益,那該有多好?
唉……原以為久別重逢,可以跟她在路上好好敘舊,週四的深夜車廂裡卻意外擠滿了有著深邃輪廓的原住民,濃重口音的中文裡摻著平地人聽不懂的母語說個不停,一路熱鬧哄哄,讓他難以用平常心探問她目前的感情狀況。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像年少輕狂的時期,敢於說愛,高調追求不怕丟臉,次次遭拒也不灰心。
欸,畢竟年歲有了,曾經是厚度可比擬銅牆鐵壁的臉皮跟著變薄,自尊心也脆弱得禁不起踐踏了。
不過呢,他當年喜歡她的心情卻沒有因為時光的隔閡而有所改變。
過去,每當他跑完農市,獨自搭夜車返回農場的路上,睜著疲累的雙眼望向漆黑窗外,點點路燈不時飛掠而過,他總會有種分不清時間是持續流動還是暫時靜止的錯覺。
每到這時,他就會忍不住想像,假如七年前她不曾離開,接下來的一切也都按照原先的發展,或許,他們老早就結婚了,又或者,婚後接連生了兩三個孩子也說不定呢!
嘻!寶貝們一定聰明如她,活潑又可愛……
「欸,你累了嗎?」
一隻白嫩小手煞風景的在他眼前輕輕晃著,無情地驅散他的美夢。
龍天祐突然驚醒,「嚇!」他老婆孩子怎麼全都不見了?
「你的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別撐了,睡吧。」季絲嫻收起筆電,靠著椅背閉眼休息,不再對他疲勞轟炸。
「我不累啊。」剛從甜蜜的幻想中回到現實,龍天祐甩甩頭,尷尬否認。
相較他此刻的滿心悸動,只關心農場事務的她神色冷靜,眼中只有對工作的狂熱,對他,並無動情之色。
分別七年,他卻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讓她愛上他。
「絲絲,你有帶防曬乳液吧?」
她睜眼反問:「東部的紫外線指數很高嗎?」有隔離霜還不夠?
龍天祐指著自己挑眉苦笑,「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曬黑的?」啊!他們走得那麼倉卒,她肯定也沒準備防蚊液羅。
等火車到站,得記得多買幾樣防曬和防蚊的用品,他可不許毒辣的太陽和蚊蟲欺負他孩子的媽!
他這麼提醒自己,垂眼望著那雙擱在帆布袋上的纖白小手,一方面開心她就要見到他這些年來苦心經營的農場,並且將和他並肩耕耘,一起努力,另一方面卻又捨不得她受風吹日曬雨淋,內心著實矛盾。
清晨六點,天漸漸亮了,柔和的淡金色光暈從灰藍色天際透了出來,襯映著都會區少見的開闊綠地,讓人看了就好想擱下行囊,在那片綠油油的草地上奔跑嬉戲,盡情呼吸新鮮的空氣。
在車站附近的小攤吃完早餐。他們搭上計程車,順著平直的路面一路向前。
「喏,給你,有些東西沒買齊,回家再上他們網站訂,明天就可以過來拿了。」
龍天祐將手中的提袋交給她。
「這是?」
「你吃早餐的時候,我去超商買的。我想你應該沒準備這些小東西吧?」
季絲嫻好奇地打開袋子,防曬乳液、綠油精、電蚊香、防蚊液、棉質手套一應俱全,當下怒火熊熊燃起,悶悶地說:「你拿這些給我幹嘛?我又沒拜託你買。」
他也跟爺爺一樣看不起她,認為她是溫室裡的花朵,離開貝家的庇護就活不下去是嗎?
這樣就不高興了?她也太敏感了吧?「我只是覺得你會需要——」
龍天祐試著解釋,卻被她打斷。
「我不需要。」將整袋東西塞回他的手裡,她仰起倔強小臉,堅定地強調,「你能禁得起風吹日曬,我一定也可以。」
「我只是……」捨不得你受苦呀!
季絲嫻定定地望進那雙受傷的眼眸,隨口提醒:「龍天祐,我是來你們的農場做考察,不是來度假的。」
這是她的試煉,要是輕易容許自己依賴他人,就不能算是真正獨立。
憶起初識時冷漠又理智的她,他忍不住笑了,輕輕點頭,「我知道了,等你有需要再告訴我。」
太陽越爬越高,熾盛的暑氣與了亮蟬聲被車窗隔絕在外,而車內涼爽得讓季絲嫻幾乎察覺不到即將到來的恐慌試煉……
車行約莫三十分鐘,穿越美麗的綠色隧道後,坐落於蒼鬱森林與遼闊草原間的目的地悄悄映入眼簾,長長的雜草幾乎淹沒路旁的籬笆,讓外人完全看不出這裡跟荒郊野外有何不同。
「司機大哥,請在這裡停車。」龍天祐開口告訴司機,掏錢付帳。
到農場了嗎?
就是這裡?!
這裡……簡直跟廢墟沒兩樣,是他說錯地址或是司機開錯路了吧?
下了車,季絲嫻仰起臉,下意識舉起手遮擋眼前的陽光,原本微笑的唇線不由得一僵。
呃,真的是這裡!
天啊,他都沒在管理嗎?不然怎麼會放任農場荒廢成這樣?
若非正盯住烙有「娜娜公主快樂果有機農場」字樣的原木招牌瞧,否則她根本無法說服自己,這裡就是他引以為傲、能為他賺得無限多麵包的偉大農場。
「絲絲,我們走吧。」
雜草叢生的環境讓季絲嫻忍不住往最壞的結果想,兀自蹙緊眉心咬唇掙扎,對他說的話充耳不聞。
現在反悔還不遲,馬上打電話給爺爺,坦承這個企畫都是因為她太相信龍天祐的自吹自擂所導致的錯誤,應該不至於浪費一次寶貴的機會吧?
快,現在馬上離開,搭車去機場,趕回貝家!
「絲絲,你怎麼了?」是不是車上跟外頭溫差太大害她不舒服?
她的沉默令龍天祐緊張不已,自動趨近她,用身體為她遮蔭。
「那個,我想回——」
「阿龍!」
愉悅的嬌嫩女聲驀然響起,他們不約而同轉頭看去。
一名穿著粉紅色圍裙的美女奔跑過來,勾住龍天祐的另一隻手臂,順勢接過袋子,看了看裡面的東西,眨著完美無瑕的妝眸,對龍天祐撒嬌。
「這些我都有啦,你又買一份做什麼?」
「那是買給絲絲的。」
聞言,女子甜美的妝顏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悅,隨即轉向季絲嫻,甜笑著分開她被龍天祐輕輕握住的小手,不由分說拉著她走進農場,用著親切無比的語氣說著:「費歐娜,歡迎你來,我帶你去看你的房間!」
「她現在不叫費歐娜,她是季絲嫻。」龍天祐不忘糾正。
女子停步回頭,嬌滴滴地對他說:「阿龍,龍爸要你一回來就去找他,他人在果園。」
「知道了。」
進了農場,走在一大片修剪整齊的綠地上,一幢有著寬敞拱門造型的白色建築物隨即躍入眼中,漆成藍色的扶手和鐵欄杆點綴潔白牆面,簡單描摩出地中海風情,襯映飄著輕薄白雲的蔚藍晴空,讓人彷彿置身藍白世界般驚艷不已。
「這裡好美。」
「漂亮吧?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會更美喔。」女子由衷說著。
「是嗎?」季絲嫻一點也不懷疑。
「這是阿龍為我建造的,他知道我喜歡地中海風格的房子,上網找了很多資料,自己設計的。」
季絲嫻瞇起秀眸,有些不耐地凝視對方。
「為了讓龍爸早點抱孫,我們決定一結婚就不再避孕。快樂果怕冷,等到冬天我們就可以去地中海度蜜月了,呵呵呵……」
女子喋喋不休地炫耀愛情,左一句「我們」,右一句「我們」,得意的尖銳笑聲聽在季絲嫻耳裡極為刺耳,真想拿什麼塞住她的嘴巴,但還是擠出微笑說明自己的立場。
「侯佩甄,我只是來這裡考察,你用不著對我示威。」
聽見對方說出自己的名字,侯佩甄笑得更得意了,「呵呵,這哪是示威?我只是因為覺得自己太幸福了,才會一不小心就表現得這麼開心嘛。」
「放下行李我就要開始考察了,請你帶路。」季絲嫻面無表情提醒。
「是的,尊貴的娜娜公主。」侯佩甄一挑眉,嘲弄地對她做出拉裙謝幕的姿勢,「請隨我來。」
「麻煩你了。」
侯佩甄帶領她走過屋前那片寬闊的水泥地廣場,上了樓,進入一個藍窗白牆的寬敞房間,房內沒有多餘擺設,只有幾樣簡單的木製傢俱,一白一粉兩件浴袍凌亂地躺在深藍色床單上,曖昧勾勒出男女主人夜裡的火熱纏綿……
不想把刺眼的這一幕延伸為更具體的動態影像,季絲嫻撇開臉,轉向以漂流木製作的個性書桌上,那部侯佩甄正要使用的電腦。
「等等喔,我看一下有沒有新訂單。」
侯佩甄坐了下來,移動滑鼠,螢幕隨即從全黑的待機狀態跳出畫面。
那是侯佩甄與龍天祐的合照,照片中的他穿了件泛黃的汗衫,黝黑汗濕的臉龐閃耀著驕傲與自信,而身旁的她笑得像朵獨佔太陽的向日葵,非常甜美。
看完信件,侯佩甄拉開抽屜拿紙筆時,「不小心」讓裡面的保險套掉了出來,隨手抄下訂單內容後,這才帶她走向遠在長廊盡頭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