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緩緩地清醒過來,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兒先竄入鼻中,清楚地告訴杜鈴蘭此刻身處的位置在醫院。
眼睛還沒有睜開,小手忍不住地先覆上自己的小腹,擔心腹中的孩子是否還在。
「你的孩子沒有事,只是你差一點就保不住孩子了。」這把嗓音,她並不陌生,是龍門專屬醫生高正文的聲音。
當初也是杜鈴蘭來體檢時,他親口告訴她,她快要成為母親的這個喜訊。
有些事,即使不用科學的驗證,但身為母親的天性還是可以早一步知道,她的身體產生了一些變化。
而這樣的變化,教她同時感到幸福以及無奈,但不可否認道個變化帶給她的幸福感,比無奈多出很多、很多,多到她都快要忍不住眼角的淚珠。
她睜開帶淚的眼睛,迎上高正文不諒解的目光,「你真的是一個不及格的母親,你知道嗎?明知道自己有身孕,就不該不怕死的衝上去,你以為你有多幸運,每一次都可以保住孩子?」
靜靜地聽著高正文的訓話,她知道他說得很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聽完訓,她輕輕地說。
是告訴高正文,同時也是告訴肚子裡的小寶貝,她會好好的保護孩子,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有絲毫傷害孩子的機會。
「你不要以為這樣說,我就會輕易相信你,我聽過很多大肚婆這樣說,但結果呢?還不是躺著送來醫院見我?」高正文由不以為然,還忍不住提高聲口向。
因為最近他家裡的大肚婆,也做了一件這樣的蠢事,氣得他差點就爆血管,又膽心得幾乎要拿條鐵漣將那個大肚婆牢牢地綁在身旁,以免她一時興起又教他嚇個魂飛魄散。
他的失控沒有影響杜鈴蘭美好的心情,為母則強,為了孩子,再苦、再難過,她也會跨過去的。
輕撫著小腹,她再次開口,也是輕輕地宣佈,「因為我已經決定要從影衛一職退下來,並且離開龍門,跟孩子一起去過平淡的生活。」為了孩子,也為了她自己,她最終的決定是這樣。
高正文明顯被她這個決定嚇到了。
能夠成為龍門的影衛,不單單是身份的象徵,也是權力的象徵,影衛雖然名為下屬,但卻被龍家的人賦予相當的權力,影響力絕對不會比龍家的人來得小。
然而,杜鈴蘭的口吻,卻輕鬆得好像她放棄的不是人人欣羨的身份地位,而是放棄一個買包包的機會似的。
「其實你可以等孩子生下來後,繼續當你的影衛,我相信,三少爺絕對會答應你的。」高正文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而害龍潮失去一個重要的部下。
給予高正文一記淺淡的笑容,杜鈴蘭再也不說話,一雙小手既輕又柔地撫著自己的小腹。
那樣的表情,教高正文閉了嘴,再也不敢說些什麼。
她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她想要參與孩子成長的每一個細節,她想要親眼見證孩子的成長,而當影衛,絕對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所以她為了孩子,願意成為一個平凡的母親。
這樣的女人,很值得他去敬佩,卻又不得不惋惜,龍門將會失去一名優秀的影衛。
這時高正文才憶起病房門外還有著一群人等著進來見杜鈴蘭,他轉身正想離開病房時,床上的人卻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不見任何人,正文,除了醫護人員,我所有的人全都不要見。」
不是「不想」、「不願意」這類婉轉的推托之辭,而是斬釘截鐵的「不」,是堅決的拒絕。
「包括五小姐?」高正文有些傻住,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還以為她已經跟龍門的人鬧翻了,所以才不見任何一個人。
沒有半刻思考的時間,杜鈴蘭再次肯定地道:「所有人。」
在確定自己的身體完全恢復、孩子的情況完全穩定下來前,她不想見任何人,她只想好好地跟肚子裡的寶貝相處。
她會好好地愛著這個孩子、珍惜這個孩子,連同孩子爸爸的那份愛,一併地給孩子。
她已經看透了,也看淡了,她不要再有這樣的傷心,來填滿自己的胸口。
她會跟孩子一直的幸福下去。
她會跟孩子過得很好的,她篤信著這一點。
她的堅決讓高正文放棄所有勸說,只是默默地退出病房,還給她一個清靜的空間。
一出病房,兩道身影便急急地往這邊走來,害他只好像只母雞一樣的張開兩臂,擋在門前,「五小姐、阿霆,你們現在不能進去。
「為什麼?」龍湖皺起眉,不悅地質問,瞼上的焦急顯而易見。
而韓洛霆雖然沒有開口,但他已經在用冰冷銳利的目光,一下又一下地削著高正文的皮,弄得高正文只好沒氣勢地抖著說:「這是鈴蘭的意思,她說除了醫護人員外,所有的人她全都不要見。」
「什麼?」韓洛霆沒有料到這一點,兩道劍削似的眉緊緊地皺起,瞼色更難看了。
「對!而且我勸你們都不要硬闖,她現在需要安靜休息,你們知道的,她懷孕了,不能動怒,也不能有激烈的運動,否則這一次我不能保證她肚子裡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猜到是一回事,從高正文口中得到印證,又是另一回事,巨大的打擊,教韓洛霆幾乎站不住腳,「她要留下孩子?」
「當然,看樣子她很愛孩子,愛到連影衛也不當了。」
高正文佩服的話語,聽在韓洛霆的耳中,卻是如此地疼。
如果不是深愛著孩子的父親,她又怎麼會連影衛也不當?而且能有一個家、有個孩子像她小時候那樣,一直都是她的夢想,他知道,也很清楚。
她如此地深愛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卻遲遲沒有出現過,這算什麼?這樣的混帳男人,哪裡值得她如此地袒護,甚至愛得連命也不要了?
「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忍下熊熊的烈焰,他耐著性子問高正文。
但一瞧見對方瞼上的遲疑,他便知道除了杜鈴蘭本人以外,根本沒有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深愛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即使他想將那個男人拖到她的面前,也無法為她辦到。
不曾如此地無力,他無視眾人詫異的目光,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上。
「洛霆?」他的異常,教眾人都擔憂起來。
杜鈴蘭已經躺下了,他們都禁不起再倒下另一個人,「阿霆,我叫護士給你淮備一間病房,你先去休息吧。」高正文說。
韓洛霆那蒼白的瞼色,彷彿失血過多,快要倒下來似的。
只有韓洛霆自己才知道,他的無力不是源自失血過多,而是來自從心底那份無法成為杜鈴蘭心中最重要、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的那個人的無奈。
要怎麼做,才可以取而代之,取代「那個男人」的位置?
要怎麼做,才可以成為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個?
他無力,也無奈,卻堅持死守在她的房門外,任所有人勸他,他也不肯走開。
直到高正文幫他注射了鎮靜劑,強逼他休息,他才無可奈何地閉上眼,讓自己沉到一片的黑暗裡。
杜鈴蘭知道,韓洛霆一直守在她的門外。
她不懂他只要一醒過來就守在她門外的理由是什麼,她也不允許自己再自作多情地去猜測,她只是專心地休養著,直到高正文宣佈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只要小心一點,她便可以過與普通人無異的生活。
她很高興聽到身體恢復穩定的消息,所以趁著高正文又賞了韓洛霆一支鎮靜劑後,她便收抬好個人的物品,離開醫院,回到龍家。
她到達龍家時,已經是將近黃昏的時分,但只有這個時候,她要找的人才會出現。
她來到那個人的書房,敲了敲門,裡頭傳來聲音的是龍潮,就是她要找的人。
扭開門走進去,將自己準備好的信封放到他的桌上,而後垂下眼睫,等著他說話。
龍潮拎起桌上的那封信,看著那個總是半垂著瞼的女人,「這是你的決定?」他問著這個對妹妹一直忠心耿耿的女人,卻一點也不意外她會有這樣的決定。
「對!我已經決定了,而且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再留在小姐身邊,希望三少爺成全。」杜鈴蘭的小手,撫上已經微微突出的小腹,雪白的小瞼上有著母性慈愛的光輝。
「離開了龍門,你要到哪裡去?」對於即將離去的下屬,龍潮從來不會虧待,如果離開龍門後,她的生活無法受到保障,他決不會坐視不理。
「我會回到母親長大的小鎮,在那瑞安定下來。」在她模糊的記憶裡,她母親長大的小鎮,是一個美麗又寧靜的地方,她總愛在那裡地方跑跑跳跳,玩得樂不思蜀,「那地方,很適合小孩成長。」
「為什麼不告訴孩子的父親?」龍潮問。
聞言,她有些緊張地抬頭,看向那個彷彿什麼都知道的男人。
而他只是用著那雙彷彿洞悉一切事的眼眸瞧著她,像在等著她的答案。
她可以跟他耗下去,跟他大眼瞪小眼,可是她不想累著自己的寶貝,她打算請辭後馬上離開,基本上大部分的事,在她躺在醫院的那段時間,她已經用電話交代好了,她只需要搬進去已經買下來的屋子就可以了。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從不知道龍潮對於下屬的感情事也會如此地八卦,「因為,我不要待在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身邊,更不想要他因為孩子而強逼自已接受我。」
「你又知道他會強逼自己?」
「他會,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她太瞭解他,所以才會傷得如此地深,「如果三少爺沒有其他的盼咐,鈴蘭想今天就走。」
「今天?你並不打算參與小湖的婚禮?」
「我當天會出席的,我需要早一點去打點事情。」她不能,也不想待在這裡太久,韓洛霆的直覺太敏銳了,多留一天,她便要提心吊膽多一天。
「洛霆知道你要走了嗎?」
耳中聽到那人的名字,杜鈴蘭呼吸一窒,「我以為,我請辭只需要向三少爺一人享報就可以了。」
「話雖如此,但你不覺得你有必要跟他說一聲嗎?我說的對吧?洛霆。」
她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向那不知在何時出現在這書房裡的高大男人,現在的他,應該因為鎮靜劑的藥效而躺在醫院的床上昏睡才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韓洛霆的瞼上,並沒有其他的表情,與平日毫無兩樣。
但只要她願意把目光投放到他的瞼上,她便可以輕易發現,他的額際竟然佈滿了汗水,一顆顆地往下淌,他正抗拒著體內鎮靜劑的藥效,強撐著自己從醫院裡追著她回來,他連半刻見不到她的時間都無法忍受。
杜鈴蘭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只是強逼自己露出與平常無異的表情,半垂著頭,語氣恭敬地道:「統領,我在此正式向你請辭,請你允許我的離任。」
韓洛霆緊緊地瞪著那發旋,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還是不願意抬起頭來看他,這教他的心難受得很。
驀地一陣昏眩傳來,他用上全身的力氣才可以抵抗下這陣昏眩,才沒有讓自己在她的面前倒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願意在他深愛的女人面前倒下的,他也是。
「為什麼要走?」他艱辛地開口問,過分壓抑的語氣居然變得太過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