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麼?」難受地倒趴在他背上,方幸樂很努力地撐住,一把無名火熊熊燃燒。
「送你去保健室。」避開她的小腿以及因跌倒扭傷的腳踝,顧人傑牢牢地壓住她的雙腿,邁開入步,絲毫不理會肩上的人會不會難受。
向來平淡的心因她而怒氣翻騰,失了平日的從容優雅。
「顧人傑!」方幸樂氣爆了,但腳受制又疼痛,她只能以雙手狠捶他。
「閉嘴!」俊雅男子氣到最高點,拒絕任何言談。
「王八蛋!」
「……」懶得理她。
「你這顧人怨的傢伙——」
方幸樂咒罵的聲音越來越遠,面面相覷的老師同學們一一調回視線,交換一個眼神。司令台上觀戰很久的司儀,呼出一口長氣,這才拿起手上的進行軍。
「接下來,舉行男子一千五百公尺決賽……」
「你到底要做什麼啦?」被他不算溫柔地拋在保健室的床上,方幸樂像只刺蝟彈坐起來,生氣地瞪著顧人傑。
不懂耶,他到底在發什麼脾氣?他不是沒有脾氣的嗎?
顧人傑沒有說話,只是翻找著藥品。校醫不在,應該是在操場觀賽兼待命。
「顧人傑!」方幸樂真會被他氣死。「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啊!你這樣悶不吭聲的算什麼嘛?怎麼,你嫌贏得不光……」
那個「榮」字無從出口,因為面無表情的顧人傑依然沒有回話,卻直接將唇覆上了她。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吻,可是這一個吻卻極具侵略性,不像平日的柔情繾繕,而是帶著惡意的懲罰,飽含無法壓抑的怒氣,方幸樂皺眉,不悅地掙扎。
「你放開啦!」費盡了力氣推開他,方幸樂滿心不快。「你要生氣的話就不要親我!」她討厭這樣。
「你在鼓勵我動手嗎?」黑眸深處儘是不快,顧人傑死盯著她。「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只好親你。」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啦?」方幸樂被他看得心虛起來,口氣自然也弱了下來。兩人相處時她永遠才是那個氣得七竅生煙的人啊?而且她明明沒做什麼事,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他難得一見的超強火力讓她相當不習慣,但她絕不承認自己是怕,頂多是一時難以適應罷了。
「你說話嘛!」見他仍然板著俊顏,沉默地包紮著她扭傷的腳,方幸樂只覺得被他搞得渾身不自在,口氣中不覺地抹上一絲祈求。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他,他脾氣不是很好嗎?
看著她著惱又帶點懼怕的模樣,顧人傑只能歎氣。
「輸贏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他直直瞅著她,黑眸有種難讀的情緒。
「你問這什麼笨問題?沒輸贏的比賽怎麼會有趣?」方幸樂想也不想就回答,沒注意到他僵硬的軀體。
顧人傑更沉默了,繼續以陌生難解的目光看得她心慌。
「怎樣了啦?」方幸樂不懂他眼裡的含意,只覺得那樣的注視令她心跳加速,整個人變得有些不像自己。
「結果對你而言,一切依然只是比賽。」終於收起那令她心慌意亂的目光,顧人傑轉身收拾東西,留下坐在病床上的方幸樂一臉不解。
什麼?什麼跟什麼啊?本來不就是比賽嗎?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明明就是他起的頭,老愛跟她比來比去的啊?現在是在怪她嗎?
怎麼都覺得不對勁,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可是想起他那難解的目光,她卻咬住了唇,不敢詢問。總覺得要是問了,兩個人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她不要!
在她心裡,她只想要單純地維持現在的關係,不要有改變。
這是她從來沒和他說過的心願。
即使方幸樂不希望生活有所改變,但隨著時間的過去,人一定會有所改變。
方幸樂坐在大禮堂外的人樹上,遠遠地眺望進去,正好看見某人代表畢業生上台致詞。
今天是畢業典禮,所有的三年級在這天之後都將離開校園,包括那個人。
那個假道學!即使距離那麼遠,她依然能想像他臉上會有的臭屁模樣,端著個好學生的架子訓東訓西的。
好快,他居然就要畢業了,快得讓她沒有什麼真實感。
不過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從今以後,就沒有人會管東管西,三不五時就在她面前顯靈,硬押著她比賽這、比賽那的,然後在她不小心失手落敗後,趾高氣昂地要她全聽他的。
雖然如此,她卻高興不太起來。
無意識地折下樹枝,心不在焉地扯著上頭的葉子,和顧人傑對峙以來的點點滴滴掠過方幸樂腦海,清晰得像是昨天的事。沒想到,他居然要離開了。
「你打算在上頭待多久?」
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下頭響起,方幸樂微微一怔,低下頭看向某人,這才發現典禮早就結束了。
「你的行情不錯嘛!」看他滿手是花,身邊還圍著不少學妹。
「比我想的差了一點。」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沒參加典禮的她,轉身有禮地遣開了學妹群,才又抬頭。「下來吧!」
這個沒良心的「學妹」,居然沒任何表示,沒送花也就罷了,居然連典禮都沒參加?
方幸樂難得沒和他爭,身手俐落地爬下枝幹,然後躍下。
「幹嘛待在樹上不進去?」他微微抱怨。「好歹是我的畢業典禮。怎麼,怕忍不住哭出來被我看見嗎?」
方幸樂嗤了一聲,明白表示這個假設的可笑。
「不然?」走到她身旁,拉著她就地坐在草地上,顧人傑不滿地盯著她無所謂的側頰。
原以為她至少會有些異樣,沒想到什麼也沒有。好歹以後兩人不在同一個校園,無法天天見面,她都不會有點捨不得嗎?
顧人傑把滿懷的花放到一旁,目光微灼地盯向把玩著小樹枝的方幸樂。
「不恭喜我?」他故意問。
「恭喜。」方幸樂勉強笑笑,餘光撇到一旁的「花海」,想了想,將手中的樹枝遞給他。「送你。」
顧人傑微挑眉,沒想到自己還是有機會得到由她送出手的禮物,但他卻故意挑剔。「人家送花你送樹,就是故意要比較特別就對了。有必要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嗎?還先破壞才送我。」他接過樹枝,上下打量。
「這樣才配你。」她別開臉,遮掩那份不自在。「恭喜你畢業了。」
「也恭喜你。」他只手撐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恭喜你,從今天起就能『擺脫』我了。」她不提,他就更要提醒她,看她的反應。
「嗯!終於脫離著海了。」她故意附和,還做出一個「終於等到」的手勢,彷彿等這天很久了。
「你果然很高興。」顧人傑的笑容險險因她的反應而垮下。他的離開,對她而言真的毫無意義?看她居然完全不當回事,還跟他有來有往地頂嘴。
「當然啊,你自己做人有多惡劣,終於知道了吧?」方幸樂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我忍你好久了。」
「我才忍你很久了。」她以為她自己做人就有好到哪去嗎?比他差一大截吧!「我只說實話,你比我惡劣多了。」
「再怎麼惡劣,以後你也不用管了。」她硬是逞強地說:「你應該也很高興啊,不用再理我這根朽木了。」
「你終於承認自己是朽木了啊?」顧人傑眼神微黯,卻不想讓她看出來。
看她這副模樣,自己決定不告而別是正確的。不管她現在是真感覺還是假無事,跟她談感情都是白費工夫。
「再過幾年。我會回來找你。」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心裡悄悄下了決心。
等她再大一點,坦白一點,對感情瞭解一點時,他就會回到她身邊,把現在沒說出口的話全告訴她。
「過幾年?」原本因聽見「回來」兩個字眼睛一亮的方幸樂,仔細想想卻覺得不對勁。「過幾年你回來找誰?別以為我會留級!」
她再一年也要畢業了,也不在這了啊!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這根木頭……她已經完全超越「朽木」的境界了!
「那你是什麼意思?」方幸樂皺起眉,她最恨他搞神秘了。
他忽然伸出手揉亂她一頭短髮,笑得神秘,說出她最恨的話之一——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留下那句讓人生氣的話之後,顧人傑就離開了校園,緊跟著,方幸樂也迎向了暑假。
漫長的暑假中,總會安排個返校日讓學生們回來聚聚。本來方幸樂對這種無聊安排是向來不予理會的,可是這次她卻規規矩矩地出現在學校中。
沒急著到班級集合處準備勞動,她停在川堂,看著佈告欄上密密麻麻的入學榜單,大皺其眉。怎麼可能沒有他的名字?
像是懷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她再次從頭細讀,只差沒貼在玻璃上來個近距離采察,看他的名字是不是掉到角落去了。
看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某人的名字,方幸樂呆在原地,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不是學年第一名嗎?不是把考試當吃飯嗎?一個老贏她的人怎麼可能大考失利?就算是失常,也能撈到間學校吧?
滿肚子問號的她,死盯著長長的榜單,像是要瞪出隱藏人名般專注。她有股衝動,想要沖去教務處問個清楚,看是不是漏寫了。
就在她決定要往教務處邁進時,一群人迎面走了過來。她一看,在幾秒的猶豫後,叫住了不算熟的一群人。
「那個……顧人傑是怎麼了?」終於掩不住好奇與關心,她問著其他的學生會成員。「榜單上怎麼沒有他?」
已畢業的學生會成員對看一眼,才交由前任副會長發言。
「人傑沒參加聯考啊,哪會上榜?」他一臉莫名其妙。「他沒跟你提嗎?他畢業後就直接出國,他家人早就辦好移民,可能以後留在國外不會回來了。」
晴空一道雷,結結實實地打中方幸樂。
「你不知道?」對方像是也很驚訝,沒想到這麼重大的事,顧人傑居然會沒跟她說。「怎麼會,我以為他一定會跟你提……」
錯愕消失後,方幸樂心裡湧起的是一陣怒火。
「我想,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另一個成員接著開口,像是在替顧人傑找個合理的理由。
方幸樂抬頭看向他們的震驚,露出個不在乎的冷笑。「他的事,本來就不用跟我說!」咬牙切齒地撂下話後,她轉頭就走出校門,不理會目瞪口呆的眾人。
那個顧人怨的傢伙,居然就這樣走了?居然給她來個不告而別?!
很好,他最好老死在國外,永遠別回來了!
氣憤地踢著路上的石子,方幸樂滿腔怒火無處可發,最後忿忿地踹向校外圍牆。
那個顧人怨的顧人傑!
陽光有些刺眼,方幸樂眨了幾次眼,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見鬼了,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居然還會夢到!」沒好氣地坐起身,想起方纔的夢境,想起畢業典禮後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她甩甩頭。
別想別想,那種不告而別的爛人沒什麼好想的!
將「故人」拋到腦後,方幸樂懶懶地打了個呵欠,起身去小廚房倒了杯汽水再出來,正好看見大門被人由外打開——
「見鬼了!」喝到一半的汽水差點全噴出來,她皺眉看著門口那尊很久不見的門神。
「你不是在美國嗎?」一楞過後,她不滿地爆出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