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過一個人這麼做過。因為「她」,帝都過去也曾風行這種香包一陣子,可是這樣的香包就跟香包的主人一樣,早已在帝都消失多年。
他把那個花 心作深紫色、外圍花布為粉色的香包,像威脅又像挑逗一般,滑過她比緋櫻更嬌柔的唇,然後握住她細緻的下巴。
「你可以繼續玩這些欲擒故縱的把戲,但是我得告訴你,如果你給我答案一直是這些沒有意義的花腔,我又何必留著你這條小命?」
佟幽花冷冷地瞪著他,像死也不妥協那般,卻因為那些痛苦的回憶而眼眶泛紅,身子微弱地顫抖。
「您想要什麼答案?是能讓您安心地高枕無憂的,還是能讓您再次立下功勞的?何必說那麼呢?殺一個弱女子,您不是很在行嗎?還是您不想弄髒了雙手?那麼我想一杯毒酒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佟幽花說不下去了,因為樊豫捉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得令她吃痛,下一刻,像像狩獵的野獸一般,狠狠地掠奪她的氣息,懲罰似地吻住她放肆的小嘴。
那幾乎野蠻得不像一個吻。反而像一隻負傷的獸,想要殘忍地咬斷敵人的咽喉,卻只能將狂怒與嗚咽化作一個壓仰的、沉重的吻。
他甚至咬破了她的嘴角,她吃痛,卻倔將地忍住疼,直到他嘗到血腥味。
樊豫終於放過她,他背著光,看來竟和她一樣狼狽,他和她的唇,同樣妖艷地泛著紅潤水光。
「你想跟我玩,我就陪你玩下去,但是,不要耗光我的耐性。」他輕柔地低語,然後放開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佟幽花愣住,沒料到樊豫就這樣把她撇下,她想要追上去,才發現眼前的影物迅速移動,而他很快就不見蹤影。
佟幽花立刻就明白了,這裡未必是樊府,但肯定是他製造出來困住她的陣法。若是他的陣法,她最好不要妄想逃走,因為那是白費力氣。
她無奈之下,只得環視四周。
她所在的地方,看起來是座有著花園的獨立院落,她試著在花園裡走動,發覺沒有什麼變化。
整座花園呈八角形,周圍的白色景牆爬滿枝葉肥綠的薔薇,火紅的,霞緋的,雪白的花蕾,團團攀在籐上盛開。一座不大不小的蓮花池位於中心,池裡蓮花未開,池中央有個小汀,因為大小尚不足以稱為島,僅能蓋座小亭子,並且讓小亭子緊挨著汀上一棵竟然還沒落盡的櫻花樹,那棵樹把池面和白色亭子都灑滿了胭脂色的雪。
圍繞在池邊的白色欄杆透雕著百鳥朝鳳,每一道欄杆的矮柱都有一尊鳥形石雕。欄杆外則架滿低矮花台,花台上的白瓦盆裡種著粉嫩剔透、茶碗大的茶花,那些茶花同樣以一種完美到虛幻的盛放姿態,綿追整個池畔。
她沒有心思走到池上,只是繞了半圈。北面和南面各有一座小樓,東邊和西邊的景牆則各有一座海棠洞門,洞門後的景致和這座花園完全一樣。
佟幽花不信邪地跨過洞門,來到另一座同樣的花園──同樣的蓮花池和同樣的亭子,同樣的小樓與同樣的景色。
她走到池畔的花台邊,挑了正對著洞門的一盆,在明顯處摘下一朵茶花拿在手上把玩,然後再繞過半圈的池子,走進另一個洞門。
所以,這座花園就是她被允許的活動範圍,她若是不信邪,就這麼一路朝同一個方向的洞門不停地走,也只會不停地繞圈子,回到同一座花園。
她決定朝南北面的兩座小樓探險。
坐北的小樓稍微大些,一開門,廳裡的桌上已備好酒菜,還是熱的。
以犯人來說,她吃的可真是山珍海味。佟幽花有些嘲諷地想,暫且沒胃口,她繼續探險。
右手邊,屏風後,是一座浴池。浴池水冒著煙,池邊的鵝頸椅上放了一套衣裳,她忍不住摸了摸那衣裳輕軟的質地,想當然耳,非帝王將相不能有的極品,原來她還是有點懷念。
北邊這整座小樓,大概就是讓她起居用,最裡面還有個舒適的寢間;南邊那座則是書房和繡房,看樣子他還怕她無聊呵?
太久沒能好好看一會兒書,於是佟幽花選擇在書房待了下來。
書房裡的桌子是張平頭桌,除了筆墨紙硯外,還有一碟碟畫料羅列在右手邊,以及一個紫檀木底座的白玉蓮花水盂和掛了筆的龍頭筆架。左手邊則是一套雨過天青色的文旦壺和茶盞,手一摸,還溫燙著。畫桌旁另有同畫桌一色的方幾,上頭安置著小巧的雲螭紋火爐,可烘身子,也可溫茶,盛木炭的花洗還垂掛了竹夾子,添木炭用。
小小的書房,倒是一應俱全。
這幾年她總不能光明正大地看書,寫字,畫畫,她對佟府那座小小宅子裡豆丁點大的鬥爭半點都沒興趣,不想引起太多麻煩。她想起佟少祺在她的幫忙下一路平步青雲,卻讓大奶奶有些不痛快,好像佟少祺因此就會不把她這個大娘放在眼底似的,她想著就好笑。
幫助佟少祺,也是給自己省麻煩、尋找疪護的一步棋。但佟幽花得承認,前塵裡帝王家得不到的手情,她在佟少祺身上卻得到了補償。這幾年雖然說多佟梨江一再把那些官階不夠高的求親象排拒在門外,她這個四千金好歹有了藉口:三姊沒嫁,怎能輪到她?
可是那一屋子女人哪有這麼好打發?總有人給大奶奶嚼舌根,要給她找個人家嫁了圖個眼不見為淨,而且不像大奶奶的三個女兒那般需要千挑萬選,她們還寧可她嫁差了,但幾次提議都讓佟少祺給了下來。
不過,她今年也十七了,再擋下去,不知又會有什麼難聽的流言四起。佟少祺不只替她擋著那些不夠格的對象,什麼大小事都要替她出頭,要不是老讓她拉著,肯定又有人要造謠生事了。
也就偶爾在佟少祺那兒,她能看一點書,但又不敢待久了,怕人多口雜。於是這會兒,佟幽花抱著書,一下子就忘了時間,連茶涼了,爐子裡的炭都冷了也沒回神。
直到入夜,她肚子餓得發慌,這才不得不把書放下,也終於發現屋子裡的燭火不知何時全點上了。
以前宮裡有位自東海來作客的高人,說過樊豫的前世是不是凡人,他這輩子是為了償還宮裡某個人的債,甘願淪為臠奴的身份出世,以便時機到來能隨侍在那人身側──佟幽花想起這段總是忍不住好笑,看來他償債的對象是他現在的主子吧?司徒爍可是至今唯一還沒被他出賣過的主人。
那高人說,樊豫的前世是已得道成仙的修為,自古以來同時精通陣、咒、醫,武、妖蠱之術者,千年一出。這話若是別人來說,佟幽花此定是不信的,偏偏說這話的不是別人,在他門下出了當今天下第一咒師單鳳樓,和在東海下落不明的天下第一陣術師單鷹帆。而他口中樊豫的前世,正是他的師尊。
這些前綠,單鷹帆和單鳳樓自然是不知道的,恐怕是師尊轉世後淪為臠奴之事,不適宜讓兩個徒弟知道吧?
當然,華丹陽也不知道,否則她不會讓樊豫學習陣法。他的學習能有多驚人,佟幽花前世可是見的,待在她身邊不過數年,他已通曉醫理。
既然待在樊豫的陣法裡,對於一些異狀她也不大驚小怪,擱下了書,正要回北面的小樓,就見門邊已放了點上燭火的燈籠。燈籠很輕,不是綴滿無用流蘇和沉重透雕木框的宮燈,但倒也別緻,上頭繪了彩蝶戲牡丹。
花園裡,也點上了大大小小的燭火,蓮花池上了水蓮燈,可惜她肚子餓得無心觀賞。
回到北面小樓,桌上的飯菜都已換上新的,不得不感謝他的周到。
但,看起來樊豫是打定主意把她孤獨地軟禁在這裡,偌大的廳裡,她只能自己一個人用飯。說起來這些年在佟府,吃的不算好,但也不致於挨餓──就算有人存心忘了該給四房送飯,她也不會己和碧落餓著,總之不管景況再差,她好歹都有碧落陪著吃飯,哪像現在……
不過,真的是餓壞了,飯菜又無可挑剔,其他的還是隨意吧。
吃飽後,佟幽花發現桌上多了碗方才沒有的湯藥,光聞味道她就知道,那是她這幾天讓碧落給她抓的,調養她前幾日被樊豫折騰壞的身子。
想不到他僅僅只是吻她一下就猜到了。佟幽花臉頰泛起熱氣,她拿起湯藥喝了一口,才發發現方子和她的不太一樣。
是了,本來因為她怕苦,所以藥方的比例特別做了調整,還多加了蜂蜜和洛神;而樊豫給她配的,除了完全對症下藥外,還比她原來配的又多了兩三味特別的藥材──看樣子他這幾年醫術精進更多,可是也因此,配出來的藥特別特別苦。
佟幽花皺眉,心想他既然把她軟禁在這裡,喝不喝藥干他啥事?於是便賭氣地把藥端到外面,倒進瓦盆裡喂花了。
天色尚早,閒來無事,她又晃到南邊小樓,摸著繡房裡那些精緻的女紅材料。這幾年她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就是女紅,她前世女紅不怎麼樣,所以才會想出那種不用太多技巧也能賞心悅目的香包做法,如今她的女紅倒是練得差強人意,她想著,是不是該言出必行,給樊豫做個香包?
她說要送他香包,其實半是玩笑,半是挑逗意味。要不是兩心相屬或論及婚嫁,哪有女孩子會厚著臉皮要送男人香包?
她這才想起樊豫沒把香包還她。不過這些材料肯定做得更別緻,眼前就缺香料的調配。
佟幽花又折回書房,磨起了墨,在紙上寫下了方子。
他會看嗎?會理睬嗎?佟幽花不知道,反正閒著無聊。
又磨蹭了一會,她才回北面小樓沐浴,準備睡了。
樊豫不相信所謂前世今生。那對他而言,不過是人活在這個悲慘煉獄裡幻想出來的救贖。
佟幽花今年十七。
而十五年前,他抱著司徒清冰冷的屍體直到天明,是他親手將她火化。
所謂前世今生,虛妄得太可笑。
但他卻這麼倚在書房的窗台,閉上眼,就能看見被他軟禁在鎮國寺後山的佟幽花。他在鎮國寺後山方圓百里內布下陣法,一來保護她的安全──別說是人算牛鬼蛇神也動不了她。二來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佟幽花看了一天的書,而他閉上眼,也看了她一天。
她倒掉湯藥時,他眉頭擰得可深了。來替他收拾碗筷的底下人個個驚得手腳發軟,本來看到樊豫吃沒幾口的飯菜,心裡已知道不妙,但樊豫沒主動開口,底下人深知他脾氣,也不敢自作聰明,總管更是拚命揮手,要僕役們更加小心翼翼地退出書房。
「慢。」樊豫睜開眼並且開口時,總管差點雙膝跪地。
「爵爹有何吩咐?」
樊豫想了想,才道:「今天我讓你熬的樂,明天開始多加一味洛神和蜂蜜,再額外準備一碗冰糖水,同樣在早膳後送上來。
「遵命。」總管戰戰兢兢地退下了。至於藥的用途,他們可是訓練有素,主子沒說,那就代表天下無事,不需多問。
所有人都退下後,樊豫才拿起佟幽花的香包。雖然他出現在佟於只是為了帶走佟幽花,但也沒忽略她的處境,事實上這兩天他也不著痕跡地向樊顥打探過,佟家顯然極為冷落這個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