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沒說什麼,只是將散放在桌面的書籍統統收走,放下剛起鍋的熱菜,轉身又回到熱烘烘的廚房。
半個鐘頭後,客廳的茶揭色和式小桌擺滿了熱騰騰的菜飯,她坐在唯一的沙發上,他則是搬出了一個足球造型的軟椅,兩人沒有任何交談地各吃各的。
氣氛太尷尬,她的食慾早已經蒸發了,筷子戳著碗內的那塊干燒魚,目光微微發怔。
「菜色不喜歡?」伊恩忽然抬頭望她。
「沒有!很喜歡。」她一緊張,張嘴就塞了滿口的川味臘肉,咀嚼後又愣了下。
好奇怪……竟然不辣,還有點甜甜的。
美眸偷顱了對桌的男人一眼,又夾了幾口其他道川菜,輪番嘗過一遍,意外發現滿桌菜的辣度很低,辣椒的用量明顯也變少。
「伊恩,你是不是忘了多買辣椒?」她疑惑的問。
伊恩面無表情的兀自吃著飯菜,雙眸未拾起,口氣冷淡的回道:「不夠辣?」
黎兆雪趕緊搖頭。「不是,味道剛好!」可是這種辣度對他來說,應該不夠辣的……
難道是為了她……不可能,少自作多情了,既然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做菜從來沒少放過辣椒,現在已經結束荒謬的肉體關係,更不可能因為她改變烹調的口味。
想太多,還是趕快把飯吃完,快點離開,免得又被他誤會她想死皮賴臉的黏著他不放。
不著痕跡將她越食越快的用餐速度看入眼底,伊恩大概也猜透了她心思。這個女人最害怕的事情,無非就是在他臉上看見厭煩或反感的神色。
明明不該再和她有任何牽扯,他卻將她帶回開始新生活的小公寓,還親自下廚為她煮了滿桌子的菜。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又或許根本什麼都沒想,烹煮時,不自覺地放低了辣度,不像以前那樣,辣椒不要命的拚命放,畢竟川菜講求的就是一個辣,無辣不歡……
他搞不懂自己的心,也不知道何必要配合她怕辣的口味委屈自己—他一向嗜辣,偏偏她怕辣。
不只是身家背景,他們連用餐口味都相差甚大,根本不適合一點也不適合。
可為什麼,越是清楚這一點,堵在心口處的那股悶怒,就越是熾烈如火,燒光了他的冷靜。
暗暗深吸了一口氣,伊恩將莫名的怒意壓下來,努力消除這段時間深烙在腦中,金髮男人將她小心翼翼托抱在懷中的畫面。
「我吃飽了,謝謝你的招待。」就在他分神之際,黎兆雪放下了碗筷,有點無措的望著他,不知道是否該幫忙收拾善後。
她漾著一雙璀璨的明媚美眸,緊望著他,等他開口發號施令,或是下達逐客令,那正襟危坐豎長耳朵的乖寶寶模樣,讓人想笑。
可是他笑不出來,眸光幽暗,臉色也不大好看,近似責備的嚴厲眼神令她心慌。
伊恩不高興了,可能是她逗留太久,影響他吃飯的心情。雖然吃完飯就拍拍屁股走人很不禮貌,但是……
「去哪裡?」望著近乎落荒而逃的纖細背影,他在她踏向玄關前低問。
好尷尬。黎兆雪擠開微笑,側頭回望,生疏不失優雅地點頭揮手。「謝謝你的招待,我要回家了。」
伊恩面無表情,口氣卻像零下三十度的冷凍庫。「吃得這麼趕,又急著回家,是擔心新男友查勤?」
新男友?黎兆雪愣了好幾秒,才想起兩人「正式分手」的那天,寇爾忽然未經她同意就闖入家裡,還對伊恩惡言相向。
他以為寇爾是她的新男友?他以為她的感情這麼快就能轉移到其他男人身上?她對他的愛,難道他都看不出來?
伊恩真的好過分!
黎兆雪委屈地想開口澄清,但是轉念又想起爹地已經高調放出她李寇爾即將訂婚的消息,再過不久,報紙雜誌肯定會大篇幅刊登報導,如果她矢口否認,伊恩可能誤會她是對他說謊。
「嗯,寇爾還在家裡等我,我不能太晚回家。」前後思慮,她順著他的誤會大方承認。
親耳聽見她承認的那一瞬間,心臟彷彿遭受突來的一記重擊,狠狠抽痛,伊恩的呼吸亂了,心跳頻率也不規律,維繫冷靜理智的那條線,斷裂了。
未發現他的異狀,忍住想哭的衝動,黎兆雪快步走向玄關,手才剛搭上門把,纖細的腰身忽然被一隻鋼鐵般的男人手臂箝住。
眼前驀然一花,怔忡的身子已經被翻轉過來,她焦距還沒定格,細嫩的下巴已經被扣高,訝張的小嘴被餵入滾燙的唇舌。
……
兩人雙雙迷失在情慾的樂園。
站在狹隘的淋浴間內,衝去了一身的黏膩,以及殘留著情慾的氣味,黎兆雪的意識還有點恍惚未醒。
旋緊水龍頭,她圍著一條白色大浴巾,濕發披散在背後,侷促不安的走出浴室。
目光還未揚起,就看到一套嶄新、連吊牌都還沒拆的女用內衣褲,以及一件款式素雅的新洋裝遞到眼前。
她默默的接過,轉身返回浴室,一件件的穿上,管不著頭髮還在滴水,踏出浴室就直朝公寓大門走去。
「雪儂。」一直佇主在旁的伊恩始終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停在玄關,不敢回頭,只是悶聲直視著剛才被兩人失控歡愛撞得嘎嘎響的那道門。
「對不起」他的聲調不像往常冷淡,聽起來低啞沉重。
這句對不起,刺痛了她的心。原來,跟她做愛是這麼沉重的一件事。
「是我自己先開始的,不關你的事……我才該說對不起。」匆匆說完,她奪門而出,摀住蒼白的臉蛋,衝入電梯。
看著留有兩人歡愛痕跡的那扇門,伊恩握緊了拳頭,情喑欲退去的深邃雙眸,漫上了自貴的怒氣,胸膛也堵著一團不知從何而來的煩躁。
不該是這樣發展的!
從那天攤牌把醜陋的真相說開之後,一切都按照著他早先設想好的步調走。
離開她,不用再被她左右,重新開始一個人的生活,準備托福考試,他甚至已經透過汪瑪莉,聯洛上國外的幾家大型模特兒經紀公司,等確定可以到普林斯頓大學攻讀碩士之後,便過去試鏡。
一切很順利——除了偶爾在深夜返回公寓時,他會有一瞬間的恍神,彷彿看見她像只膩人的小貓縮在沙發內,打著瞌睡為他等門。
或是,偶爾睡到凌晨會突然醒來,以為她滾下床了,下意識伸出手臂想將她抱緊,卻恍然撲了個空。
或是,下廚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減少辣椒的用量,就像今晚這樣反常。
無形之中,他竟然被她的存在與生活習慣制約了。
不該這樣!不能這樣!
已經對自己告誡過上百次,甚至是上千次,只能對她動欲,不能對她動情,更不能動心。
在她面前,他深深覺得自己出身的卑微,她的完美與富褡,都像是一種無情的嘲諷,笑他只能靠年輕俊美的外貌去博得她的歡心。他厭惡主動提出以金錢交易情人關係的她,她不知道她的那些話有多傷他自尊。
也不知道她眼中天真的迷戀,在他看來只是富家女相中了某個限量款的高級玩偶,不管必須擲出多少鈔票,都要帶回家收藏。
他是個男人,不是玩偶,他不會永遠都劣居下風,更不可能永遠依附著她的勢力而活。
他投資眼光精準,從未失手,玩股票基金甚至是投資房地產,這些收入有時快超過走秀或代言的酬勞。
他將這筆錢投入資助一個同樣貧困出身、從小熟識的設計師好友,他們準備以紐約為據點,創立一個中高價值的服裝品牌,而他擁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屆時更會親自為品牌代言及拍攝各大廣告。
他的野心一直都在,只是蟄伏,等待時機,等待資金,等待手中握緊了足夠的籌碼,他就能亳不留情的轉身離開。
如今,他按步就班的照著計劃走,也已經成功離開她——但,人離開了,心,還留在她身邊。
說好不動心,卻無法忍受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甚至還興起了惡劣的念頭,意圖目以狂熱的性愛使她沉淪上癮,使她的身體除了他,無法容納其他男人的進佔與溫度。
早該將對她的在乎統統戒掉,可是,耽溺在與她體溫相融的那一刻,他才驚覺到——
其實上癮的人是他,早已經戒不掉。
冷氣呼呼的吹送,晨曦的亮光被緹花窗簾抵擋住,曬不進昏暗的房間。
二十三度,是他說話的溫度,也是最能代表他若即若離的溫度,有點涼,但也說不上是冷,就是……讓人很無所適從的溫座。
黎兆雪捲著被子,蜷在大床上,美眸發怔的直視前方,裸露在外的白皙肩膀已經泛起了一顆顆自疙瘩。
可是她一動也不動,只是聽著一室的寂靜,耳邊僅有自已規律綿長的呼吸聲,心跳也和緩的在胸口內震動。
她好想他。
想到夜不成眠,想到不久前他身體的一部分與她合而為一,熱情而狂野地迭送著,甚至忘了戴上保險套,忘我地射在她體內。
可惜是安全期,懷孕的機率大概是零。就算真的懷孕了,他一定也不會想要這個孩子。
就算只是一時情迷也好——不,不要是一時,她希望他能天天都找她發洩慾 望,不要找別的女人,不能有別的女人。
光是想像就令她崩潰,她無法忍受他抱著其他女人,或是愛上其他女人,她會徹底心碎
門鈴響起,將黎兆雪糾結的思緒拉回來。
她起身,順手拿過一件棉衫長洋裝套上,趿著毛絨絨的室內拖鞋繞出主臥室,上前應門。
「雪儂,讓我進去。」站在門外猛按鈴的是寇爾,焦急的神色略帶一絲疲憊,似乎剛從某處趕過來。
「我今天很累……」
「你找過那個男人?」寇爾毫不迂迴的質問。
她一怔。「 你派人跟蹤我?」
「媒體都拍到了。」寇爾苦笑,自從那天他不請自入,趕走那個男人之後,總是與他關係親密的黎兆雪就對他充滿不信任感,彷彿他是她爹地派來監控她的調查員。
黎兆雪怔仲的往後退了幾步,寇爾順勢入門,走到客廳,將抱在懷中、今早甫出刊的報紙雜誌放至桌上。
她走近,低垂雙眸,拿起一份八卦週刊,週刊封自是伊恩握著她的手一起過馬路,步進公寓大樓的清晰照片。
翻開週刊,裡面還登了她在深夜倉皇離開公寓大樓的畫面,標題還特別點明了她進入與離開時,身上的服裝不同,頭髮還濕淋淋滴著水。
來自英國顯赫黎氏家族的名門公主狂戀新生代男模。
「你被那個男人設局。」寇爾難掩憤怒的出聲斥責。「這下不但可以提高他的知名度,還可以藉你的名氣增加曝光率。」
冷靜地放下雜誌,黎兆雪搖頭否認: 「不是伊恩做的。」
他根本不知道她會去見他,是她自已不夠小心,被媒體記者跟拍還不自知,一心只沉浸在與他相見的緊張與興奮當中,連最基本的警覺心都失去了。
這個緋聞對他正要攀上高峰的演藝事業殺傷力很大,絕對是有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