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嘲諷她的話,她聽了卻大大的鬆了口氣,還笑得出來,「英明、英明!我現在才發現你還有智慧呢!」
他瞪大了眼,「該死的,我在挖苦你,羞辱你,你還說我有智——」他慢半拍的發現,他也被她羞辱了,氣得暴喝,「霍敏兒!」
「呃——我沒別的意思,我也認為你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我的確不諳此道。」她指了指織機,再起身,為他倒了一杯茶,交給他後,繼而解釋,她從小到大就不擅女紅,最不會這些細膩的針線活,但她的長處就是過目不忘,對數字敏銳,自小拿算盤當玩具,長大後,她爹才放心的將掌櫃之位交給她。
「記得我開口說要嫁你時,我爹也明說了,我不擅女紅,嫁進你家,他不放心。」
他哪會記得?雖然經她一提,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但日子一天天過,誰老記著過去的事啊!他一口飲盡茶水,看著她,「你現在是在跟我坦白,你織布時像一條蟲,拿起算盤像一條龍?」
「對,就是。」她嫣然一笑。
現在是比誰的臉皮比較厚嗎?錢少倫沒想到自詡有銅牆鐵壁般臉皮的自己,竟然會對霍敏兒沒轍,他的頭好痛!
「不成,我可沒認輸!」
「行,我也不想認輸。」
但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成,兩人心裡都明白,若沒人肯認輸,最後結果就是,兩人都瘋了!
驀地,敲門聲陡起,錢牧廷小臉嚴肅的走進來,手上還有一張紙,他直接攤開給兩人看。
兩人同時念了出來,「各司其職。」
錢牧廷用力點頭。
霍敏兒立刻明白了,她一臉真誠的看著錢少倫,「咱們不比輸贏了,好不好?不然,我們兩人都窩在這裡織繡布匹,還有很多要我處理的事都沒辦法處理是不是?牧廷。」
錢牧廷回以一笑,再看著叔叔,指指織機,再指指她,搖搖頭,再指指自己。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錢少倫也看得懂悶葫蘆的比手畫腳,「知道,她沒天分,你要我別勉強他,等你再長大點,你再來學。」
錢牧廷露齒一笑。
但錢少倫走近他,撫著下頷又問:「不過,你時間怎麼算得這麼好?這紙上的墨汁看來已干很久,你早已寫好,在外面偷窺好多天了,是嗎?」
這一說,窗外的錢家二老連忙蹲下,而房裡的錢牧廷難得的紅了臉。
錢少倫搖頭,嘖,他功夫其實很不錯的,只是無法表現得很明顯,再加上偷窺的都是自家人,得替他們留點面子嘛。
「看來,我們兩個讓家人擔心了,」霍敏兒這才明白,她愧疚的看著錢牧廷,他最近常跟著公婆進進出出,顯然偷窺這事,公婆也算在內,要不,怎麼那麼巧?
每回他們兩人唇槍舌劍快要吵翻天時,錢牧廷就很神奇的來到織機房,一看到他,她跟錢少倫就算有再多的火氣,也只能壓抑下來。
「日後,我就做我的事,你叔叔做他的事,別擔心了。」
錢牧廷笑著點點頭。
窗外的二老也鬆了口氣,因為他們擔心再讓兒子教下去,他會火冒三丈的乾脆砸了老祖宗的心血啊。
接下來的日子,雖然是各司其職,不過,錢少倫是個定不下心來的人,再加上不喜歡一個人窩在織機房裡,所以還是要求霍敏兒將帳務之事移進織機房。
「我會怠情,你就當監工吧。」這是他說的。
「你是妒忌我太自由,可以自由走動吧。」她很無奈。
「對,我們是夫妻,理當同甘共苦,我是禁臠,你也是。」他不否認,她也無法拒絕。
於是,一堆堆帳冊、文房四寶、長桌就移進織房,常常聽到的就是織機聲跟打算盤的聲音。
此刻,錢少倫織到一半兒,吐了一口長氣,他凝盼著織機上的藍鍛彩繡八寶,色彩溫暖鮮艷,絲面柔軟,只是這匹布,他將一些訊息藏在布料中,只要在靈芝的圖案上抽掉某幾條特殊的線,就會出現。
這一次,他刻意插入一筆不在霍敏兒買主名單內的生意,就是要送出裴德園林宅第的情報,好讓獨善聯盟的其他探子可以找到他們需要的交易資料。
只不過,裴德這筆生意已經走漏消息,唐穎被盯上,這兩則訊息也得想辦法加入,務必讓聯盟有所提防。
只是——他的目光移到在桌前對帳的霍敏兒,他到底在想什麼?
錢少倫黑眸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臉上的專注與自信,她與他過去交往的女人截然不同,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聰明又美麗,他卻那麼放心的將她擺在自己身邊?
他怎麼一點也不擔心她發現他的獨門生意?!
也不擔心她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獨善聯盟的主要探子之一,利用特殊繡法藉仙之彩布傳遞情報?
不行!她知道後,也極可能會陷入危險中!那他是哪根筋不對,這麼想要她陪?
無獨有偶的,霍敏兒的專注力也不是用在帳本上,而是錢少倫身上。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對他的觀感其實一直在改變。
捫心自問,他其實沒那麼難相處,他的耐心也超乎她的預料,而且,他也能信守承諾,要不,交出了一匹匹辛苦織繡出的仙之彩布,他真要賴皮跑出去玩也行,尤其是她已經沒有濃妝艷抹,臉上也沒有紅疹,她刻意傳出的流言雖在,但她已跟公婆坦承事情的來龍去脈。
所以,二老為了幫兒子洗刷污名,這陣子已經在外替他澄清,還編了謊,說是他們為她這個媳婦兒又另找了一名大夫,才發現她只是對某個食材過敏,吃了藥便消,這陣子也沒再長過。
她也回到店舖顧店,知道這個訊息已經傳開,她相信他雖在家中坐,應該也有聽到這事才對。
但他還是天天認命的當織工,而且,在織繡時,他就像老僧入定,心無旁驚雙手來來去去,一塊美麗布匹就逐漸成形。
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力,她永遠達不到,所以,她的確對他心生崇佩,而且,認真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好幾回,她看他看癡了,心動開始一點點的彙集,實在讓她很掙扎……
深陷思緒中的她突然竄到兩道灼灼眸光停在自己身上,她驀地抬頭,就見到錢少倫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她臉兒一紅,「有事嗎?還是我臉上有什麼?」
被抓包,他輕咳一聲,「我在看怎麼一個人在外的表現是賢良淑德,在內卻是母老虎一隻。」
「那你呢?在外沒規矩、沒禮節,在內又唯我獨尊,難伺候的緊。」
他一挑濃眉,起身走近她,「哪來的唯我獨尊?我是屈就惡勢力,從一個好命的公子哥兒變成懼內的苦命人!」
「最好是。」
「好,那我走人。」
「不成。」見他要走,她馬上起身攔阻他。
「不過是上個茅房也不成?你還說我不苦命?」他雙手環胸的打趣糗她。
她粉臉酡紅,「你剛又沒說清楚。」
「是啊,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只有你敢命令我!」他想也沒想的就伸手捏了她鼻子。
她一楞,但隨即也不客氣的伸手要捏他的,但他閃得極快,還促狹的笑,「你老公有練過,請勿模仿!」
她皺皺被他捏得紅紅的鼻子,「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拱手一揖,「小人在此感恩哪。」
她也笑著倣傚,「大人說不客氣。」
四目對視,莞爾一笑,突然覺得彼此的心好接近,同時一楞。
是啊,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氣氛卻意外的協調,著實詭異,而且,每天沒拌一次嘴,也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兩人都意識到這一點,表情都見古怪,莫名的扭捏不自然,但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也曾翻雲覆雨,現在才臉紅心跳,太奇怪。
驀地,房門外傳來奴僕的聲音,「少爺、少奶奶,小小少爺來了。」
兩人漲紅臉別開了目光,錢少倫更是走去開門,看到錢牧廷走進來後,他笑看著他,「上完課了?」
他用力點點頭。
「我去看店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她也走過來,卻沒將目光放在錢少倫身上。
「嗯。」錢牧廷點頭。
「就發出這一聲?牧廷,不試試說長一點的話?只要你說得出來,晚上的粥,我只吃一碗,其他全給你?」錢少倫笑著誘惑。
他搖搖頭,指了指霍敏兒,還有自己。
「他喜歡我們三個人一起吃宵夜的感覺,你別勉強他,我覺得他已經進步許多了。」她握住錢牧廷的手,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錢牧廷回以一個開心的笑。
他來回看著兩人。除了讀書的時間外,錢牧廷是如影隨形的跟著她,有時候,連他都忍不住要吃味!因為她做什麼事都會想到他,好吃的一定留給他一份。他撫著下含,狐疑的問:「我一直很好奇,你對牧廷怎麼那麼好?」
「因為他值得。」
「值得?」他不懂。
她蹲下身子,微微仰頭看著好像又長高了些的錢牧廷,「聰明、沉穩、善良又貼心,要是我再晚出生個十年,肯定粘著你要當你的老婆。」
聞言,錢牧廷臉上的笑意更濃。
莫名的醋意湧上心頭,他脫口而出,「你現在嫁的丈夫就一點都不值得?」
撲哧一聲,「你在說笑嗎?」她忍俊不住的呵呵笑出來,就連錢牧廷也很不給面子的笑得眼兒彎彎。
他咬咬牙,氣得雙眼冒火。有他當丈夫是笑話嗎?他氣呼呼的坐回織機前,開始當織工。
「氣什麼呀?」
她實在摸不清,錢牧廷的目光反而看來更樂了。
旁觀者清,竟然連他的醋也吃,看來叔叔是喜歡上嬸嬸了呢!他真的好開心。
而錢少倫這場氣生得還真久,一連數日,都只悶悶的做事,不怎麼理霍敏兒,就連鬥嘴,也絕不超過兩句,最愛吃的清粥小菜也是一碗就可。
基於當局者迷,霍敏兒不明白緣由,思忖再三,也只能猜肯定是將他關太久了。
於是,在這一天——
「做什麼?」他看著她交給他好多張銀票。
「馬車也備好了,雖然還有幾匹布沒做,但人總得休息,你就好好出去玩玩,但要記得回來繼續未完成的事就是。」她語氣真誠道。
他都還沒聽懂呢,就讓她催促著上了馬車。
所以呢?他親愛的妻子給了他錢、還給他自由,甚至用一張笑顏目送他上了馬車、送他出門?
的確是,霍敏兒目送著馬車漸行漸遠,眼底卻浮上郁色。他信守承諾,完成了好幾匹仙之綵衣,她給他喘息時間也是應該的啊。
可是,明明想得如此透徹,她的心又怎麼會抽痛?甚至想到他與別的女人歡愛的畫面,就難受得不願再想?
不!她會心痛,就是在乎了,所以,她的心淪陷的速度還比自己預期的更快?
笨敏兒,早知道他不會是一個忠誠的男人,她怎麼還傻傻的將心給掏出來?
馬車行駛了好一會兒。
「少爺,往翠花樓去,對吧!」駕車的奴僕回頭喊著。
「哦,隨便。」車內的錢少倫竟然興味索然的回答,望著車窗外的夜色,他的身體沉重,心也沉重,半點兒也沒感受到重獲自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