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大教堂正飄揚著溫馨和樂的福音,為一對才子佳人的婚禮歡慶。
新人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牧師見證下交換信諾與戒指,熱鬧的酒會派對隨即在草坪展開,來參加的許多親友也順道敘敘舊。
新人交換戒指、送出捧花的重頭戲早就過了,柴蕾這才匆匆趕到,她穿著一身剪裁大方的黑色蕾絲小洋裝快步趕著,突然在草坪的石板步道上停下,左腳往後勾起來,回頭把滑落的黑色玻璃絲襪給拉起,又在石板上蹬了蹬,才撥了撥額前散落的劉海繼續往前走。
但是,走了幾步,又換右腳的玻璃絲襪漸漸往下滑。
柴蕾不耐煩的嘖了一聲。「趕時間選的東西,果然不能相信。」她懊惱道。
因為工作太忙,直到前一天她才想起今天是高中死黨小珍的婚禮,而她高中時就這麼一個好朋友,可不能太隨便。沒時間上街挑選禮服,她只得趕緊上網訂購,下單以後,隨即打電話給那家廠商,請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將東西宅配到她公司。
加錢、加倍運費、調貨損失都算在她頭上沒關係,她更運用自己趕時間常用的老招數—讓廠商叫一輛計程車把現貨載過來,當然,車資她付。
雖然很突然,但廠商還是及時在深夜十一點、柴蕾離開公司前把貨送到,她試穿時覺得整體還算時尚貼身,只是裙擺太短,她尚沒有露出自己一大截長腿的自信,只得在今早趕來婚禮的路上,中途臨時買一雙玻璃絲襪。
哪知道,在車裡套上時覺得還可以,下車一路走來卻愈穿愈松,一條不算長的路搞得她得一邊走一邊拉,走得好煩。
就在快走到草坪上時,她再次往後勾腳,只是這次卻不經意踢到走在後面的人—
「啊!」她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對方是個看起來二十二、三歲左右的漂亮男孩,他肌膚淨白秀嫩,那雙眼睛又大又晶亮,神情像只無辜而惹人憐愛的白色幼犬。
事實上這個俊俏無邪的男孩,也被突然往後踢的女人嚇了一跳,不過……
兩人同時一凜,彼此都覺得對方的臉好眼熟,卻不確定自己認不認識對方,忙著在腦海裡搜索有關的記憶。
「啊!」柴蕾再次驚呼一聲,但這並不是因為她想起這個俊俏得像會發光的漂亮男孩是誰,而是因為看見他西裝褲上的高跟鞋印。他穿著一身嶄新的白襯衫加淺灰色西裝褲,模樣英鋌而富有貴族氣息,可惜她踏過草坪泥地的鞋印印在他褲管上,顯得特別髒、特別清楚。
段懷銳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瞄,也發現到這一點,當他正尋思要怎麼解決這件事時,她卻微微蹲下,試圖幫他拍去那鞋印。
而因為這個角度的俯視,以及她湊近他並微屈身體的姿勢,他突然想起來了—
「是你!」他眼前一亮,那張清亮的娃娃臉立刻泛起開懷的笑容。
聽見他的話,柴蕾狐疑的抬臉一瞧,那燦爛無邪的笑容加上一身斯文俊逸的氣息,也讓她想起他了。
世上還有誰能像他這樣,明明是個男人卻長得漂亮清靈、美如明玉,教人想捧在手裡呵疼?
而且他好像不會老,現在和兩年前看起來竟然都一樣稚嫩可欺、青春無限,但是……柴蕾覺得自己呼吸快要停了,她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的!
就在兩年前,生命中向來只有工作、工作和工作的她,有一天突然發神經跟他有了亂七八糟的邂逅,那可是人格純淨、性格保守的她,一生之中難以忘懷的污點呀……
兩年前,柴蕾二十六歲。
大學甫一畢業,她就憑著自己卓越的平面及3D設計作品,順利進入「金點精品珠寶集團」擔任助理,並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就躍升為獨立的珠寶設計師。
由於她別出心裁又俐落的設計能力,還有永遠工作第一、不休年假、不談戀愛、沒請過一天病假的拚命性格,讓設計部門的呂經理決定將其中一支Ring團隊交給她領導統籌,並把原來負責統籌的May姊往總公司升調。
對這項決定,May姊卻相當不滿,認為自己是因為柴蕾而被調職,到了總公司美其名為「副總監」,但她在「金點」這麼久,哪會不知道那只是個虛位,做過副總監的人都不到半年就自動求去了。
她早就對柴蕾一進公司便不顧一切賣命、想超越她這個老人的野心很不滿,這下乾脆也不接受調職,直接向公司請辭,並把Ring團隊裡由自己一手培養的資深人才都給帶走,留下一個青黃不接、羽翼未豐的爛攤子給柴蕾。
不僅如此,May姊還把已婚呂經理對柴蕾早有意思的事傳出去,縱然她也看得出來柴蕾除了工作以外的事都不感興趣也沒感覺,但她還是故意要渲染成柴蕾因此得到了好處。
不久,整個設計部門都傳開了,說柴蕾之所以短短兩年就能取代May姊帶領整個Ring團隊,是因為跟呂經理有染的關係,May姊是被趕走的。
「好可怕,怎麼會有那種人?」
「就是說嘛,金點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之前又毫無工作經驗,怎麼可能才兩年就取代May姊?May姊在金點做了十年,可是我們公司的台柱呢。」
部門不同單位與組織的同事們,都開始掩著嘴八卦,不屑的盯著柴蕾看,有誰知道柴蕾這兩年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順利,甚至一再被前輩們扯後腿。
她總是被前輩退稿,但比稿時的作品明明掛May姊的名字,卻是沿用她的設計概念;而當May姊的設計不受市場青睞,May姊就會向高層推說自己總要給底下的人機會,而那個人就是她柴蕾……
這日中午時分,獨自一人到公司外散心的柴蕾,終於忍不住多日來的委屈,傳簡訊給同居好友柯陽明—
當初我帶著滿腔熱忱與才能,進入競爭激烈的設計部,無論再艱難的任務,為了工作我都能甘之如飴,因為我覺得人生的意義就是在於實踐自己有多少可能,可是到現在,人性終究讓我失望了。
知道公司有許多人受八卦的挑撥而討厭她,她心情並不好受。
而好友回傳來的簡訊內容,有如當頭棒喝—
其實,工作不只是工作,光是投注熱情與才能是不行的,還得要顧及人際關係和別人的想法,不能功高震主,不能表現得比前輩還要積極……
也許吧,她只懂得向前衝,沒考慮過他人,做事也不夠圓融,這會從高高的雲端摔了下來,她覺得好累。
於是,她向呂經理請了十天的年假。
「只是年假嗎?會回來吧?」呂經理知道她向來不需假期,因此特別關心。
「會吧。」
「只是『會吧』?」
一向重然諾、不懂如何婉轉的柴蕾,不知道除了「會」和「不會」之間,還有什麼答案可用,但此刻的她無法立即向呂經理掛保證,更沒有把握自己放完假一定能把事情想清楚。
「其實,May姊他們就要走了,等這半個月交接期結束,整個事情也算落幕,一切都會像沒發生過一樣。」
「就是因為知道這十天May姊他們還在,我才放心請假的呀。」
對,就連情緒不穩想要散散心,克盡職守的她也會考慮到目前May姊還要履行交接,團隊至少是有人帶的,她才敢放心請年假。
「你……要去度假嗎?」呂經理問。
「不知道。」
「如果要去峇裡島或是泰國、香港,我可以陪你去喔,我跟富寶旅行社的崔總很熟,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的話,可以打八折。」呂經理不著痕跡的暗示。
柴蕾不解的看著他,問道:「經理已婚,還跟我單獨去度假,這樣行嗎?」
呂經理驚愕,沒想到她反應這麼直接。他窘紅了臉,有點惱羞成怒,要不是瞭解她一向不諳人情,他一定會認為她是在故意挖苦他,因為事實上這兩年來,她對他的暗中示好全然不解。
「呃,我是說,經理帶著一家三口跟你一起去,或許能算團體價。」
「不用了啦,經理。」柴蕾果然沒發現他的別有居心,只是牽強的苦笑一下,「我目前什麼打算也沒有。」
「你不是一個萬事都要計畫的人嗎?」
柴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個除了工作和學業外,就什麼事也無法計畫、無法處理的人。
待走出公司大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空虛,一事無成、一無所有,做人還非常的失敗,唉!
今晚在「Crazy Night」PUB,氣氛被炒熱到最高點,喝得酩酊大醉的柴蕾被PUB老闆拉到吧檯上,高高的站著。
「我們謝謝這位『犁田』小姐,今天晚上十一點以後進場的所有人,你們的消費全由犁田小姐買單!」站上吧檯的PUB老闆老酷像為勝利的拳擊手慶祝一樣,高高舉起柴蕾的手。
「嘩!耶!」全場客人歡聲雷動的鼓噪著,「犁田!犁田!犁田!」
柴蕾的名字從以前就常被朋友倒過來念,用台語取了個「犁田」的綽號,所以老酷將她推至吧檯前的時候,她就用這個綽號當作自己的化名。
醉醺醺的她雙手高舉,哈哈大笑的接受所有人的歡呼。
這十天,她沒出國也沒替自己安排什麼行程,而是找了一堆平常生活無趣的自己絕不會做的事來做,例如夜夜泡在PUB買醉跳舞,像個揮霍無度的囂張小姐那樣灑錢;例如在五月天演唱會場地外臨時跟黃牛買票,硬要擠進一堆人裡跟著搖頭吶喊……
這些,都是她這個被稱為「方塊」的工作狂柴蕾從來不會做的事。
一來沒時間,二來她原本就沒其他的嗜好興趣,唯一有熱情的事就是工作,所以也習慣了由工作來主宰的規律生活。
而她現在就要做另一個不同於那個自己的女人,她知道喝醉後的她是個跟平常完全不一樣的瘋子,可以好好的放縱。
「有人要把我帶回家嗎?」果然,她豁出去的揚聲叫道。
「哇!帶回家!帶回家!」現場的氣氛被她帶到最高點。
已經喝了三大杯深水炸彈、兩瓶伏特加和Martini的柴蕾笑嘻嘻接受歡呼,帶著醉意的腳步有點不穩,這一晃,三吋高的鞋跟在桌緣踩空了,整個人往一旁栽去。
「哇!」眾人為她緊張尖叫,幸好因為人潮擁擠,她剛好摔在一個站在吧檯邊的男人身上。
看到有個人摔落在眼前,段懷銳當然下意識的連忙伸長手去接,當時有個女人正無理取鬧的質問他,揚手就要甩他耳光,哪知就在這瞬間,摔下來的人剛好被他接在手裡,那記耳光就不偏不倚甩在她臉上—!
「啊!」柴蕾吃痛的呼了聲,渾然不解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摔下吧檯,痛的應該是摔到腦震盪的頭才是啊,怎麼會是臉呢?
段懷銳也為這番巧合傻了眼,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不禁失笑。
女人見自己打錯了人,一時也不知所措。
「咦?你打我?」柴蕾撫著熱辣辣的臉,意識到自己被打後,趁著醉意慍怒問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要打你。」
「你為什麼打我?」柴蕾揚高了眉,語氣充滿不悅。
「我說了,我不是要打你。」
「你敢打我?我要你好看!」一喝醉就變了個人的柴蕾根本聽不進去,她從段懷銳懷裡跳下來,伸手就抓了那女人的頭髮一扯,「你打我?你再打我呀!」
「啊!你做什麼?」女人沒防備柴蕾竟然直接扯她頭髮,怒喊了聲。
接著兩個女人扯成一團打鬧,旁邊的人沒辦法勸也拉不開。
「喂,想想辦法啊。」早就跳下來勸的老酷向段懷銳抱怨道。
段懷銳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更何況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只是畢竟女人想打的原本是他,他只得盡力排解,忙把柴蕾給拉開。
「不是故意就可以打人嗎?啊!」被他拉開的柴蕾還一直想要衝出去理論,段懷銳只好從她背後緊緊抱著她,怎知她卻還伸長腿,亂踢了女人兩腳,「不然你本來想打誰?你以為你可以打誰?啊!」
「發什麼酒瘋啊?」女人好不容易快被老酷拉走,但一看到段懷銳自背後抱住柴蕾,洶湧的妒意再度被挑起。「你為什麼抱著她?你本來就跟她認識嗎?」
「我怎麼會認識她?」段懷銳睜大眼,無辜的澄清。
「又來了!你最會裝無辜!」女人尖叫。
「奇怪,我認識誰又關你什麼事?」
「你……」最讓女人憐愛的,就是他無辜而燦亮的眼神,可如今教她抓狂的,也是他這雙眼。
被酒精釋放原本嚴肅保守靈魂的柴蕾,奸詐的打了個壞主意,她轉身把段懷銳抱個滿懷,故意笑道:「哎呀,被你發現啦?我跳下來就是要保護他呀。」
段懷銳一怔,沒想到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女人竟然來這麼一招,他鬆開抱她的手,對她無辜的笑道:「我不認識你。」
「你少裝了!像你這種公關動物,就算她跟你上過床,你認得也會說不認得。」女人氣得用絢麗的水晶指甲指著他罵。
對,段懷銳就是一個公關動物,還是一個場面王,他周旋在各式各樣的人物中,讓每個男人女人都以為自己是他的好朋友,而他又善於炒熱氣氛、Hold住場面,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樂子,都能玩得很盡興,因此,男人會把他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女人……就很容易以為他愛上了自己。
何況他又生了一張讓人極不設防的娃娃臉,眼神像小孩一樣黑白分明、真摯深邃,一身花美男氣質有如可愛的小白犬惹人憐愛,當他看著你的時候,眼神就像愛上了你一樣那麼的認真;當他對你笑,燦爛得就像遇到你是他在世界上最值得開心的事一樣。
剛剛被他鬆手推開的柴蕾,將他的臉給扳了過來,醉眼瞄著他。
「那你說,你認得我嗎?」她趁著酒意,硬是要鬧。
「小姐,不要鬧了。」他只能無奈的微笑以對。
「你看!」那女人氣得跺腳,拉著老酷叫道:「聽他這麼說,一定認識。」
「既然你都知道他是公關動物了,那你還驚訝什麼?」老酷忍不住問她。
其實他知道段懷銳並不是那樣的人,是女人們自己剛開始答應彼此只是短暫激情,事後卻又常常後悔的愛上他、纏上他。
「你!」女人料不到老酷會有此一問,她就是知道才想征服他呀!可偏偏他不領情還給她難看,她氣得一把推開老酷和周圍的人,跑了出去。
「過了今晚,我的名聲更爛了。」段懷銳淡淡的自嘲笑道。
「如果不這麼說,場面是要怎麼收拾啊?」老酷抱怨睨了他一眼。
「這麼說,『場面王』這個封號應該要給你。」
「謝了,我不想再收拾這種場面,你這個場面王還可以風流瀟灑,我頂多就是個『撿場的』而已。」
「哈哈哈!」段懷銳大笑,跟幾個朋友打過招呼後,就離開PUB了。
儘管發生這樣的騷動,仍然不能讓他感到一絲在意,因為任何人的傷心惱怒都與他無關,他沒有對不起誰,自然也無須上心。
覺得自己愛他就可以管他,或逼他去愛她嗎?哼!沒有人可以強迫他。
離開PUB後,段懷銳雙手插在褲袋,泰然自若的走在深夜街道上,剛才那一場鬧劇好像不曾發生過。
「喂,這麼說……你很爛呀?」不知何時,柴蕾竟也離開了PUB,還跟在他身後。
他回頭,是那個「天上掉下來的女人」?眉一挑,早習慣總有女人會找個理由想跟他在一起或接近他。
「千萬別跟我說你想知道我多爛。」段懷銳略有深意的笑了一笑,這是女人與他之間常見的使壞開場白,對方通常散發出想讓他知道她有多壞的訊息,然後便跟他天雷勾動地火,言明了一夜纏綿後天亮互不相識,怎知卻又常常反悔的糾纏他,最後由愛生恨的譭謗他。
「不行嗎?」柴蕾硬是湊上前瞪他,「我正好需要一個很爛很爛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明天要參加法會,這三天吃齋念佛,不能近女色。」
聽到他用那清亮迷人的嗓音說出這麼爛的拒絕借口,柴蕾氣上心頭,這十天年假她讓自己處在放縱的狀態裡,對自己的不滿與不安也都積累到了極點。
「我就這麼討人厭嗎?」她問。
「什麼?」
「我就這麼討人厭嗎?」她大聲的重複了一次。
柴蕾好難過,大家都這麼不喜歡她嗎?就因為她老是不知不覺的板著臉埋頭做事,老是忘了管理情緒的急急交代事情,久了以後便有人批評她自以為了不起,在她背後叫她「阿」,指的是撲克牌裡的方塊,死板板的皇后臉。
她起初還以為這是說她任勞任怨,凡事都攬過來做,做到凌晨一兩點也無所謂,是一種「阿精神」。
直到May姊帶頭辭職後,她才知道那其實是損她、討厭她,譏諷她死板板、自以為了不起。
「小姐,你醉了。」段懷銳下了結論。
「我沒醉,連你這個小弟弟也嫌棄我?你現在是大二還是大三?」
「你真的醉了,我哪裡像是大學還沒畢業的小毛頭?」他翻了個白眼。
對,他知道自己天生就長了一張令人憐愛的娃娃臉,真有不少人以為他只是個長得漂亮的嫩男,但是敢堂而皇之說出來的,也只有這個女人。
「還是你根本就還沒高中畢業?」她又道。
「你太誇張了。」
根據他對人類心理的瞭解,一個醉了之後就大鳴大放、胡搞瞎鬧的女人,在平常一定是截然不同的嚴肅個性。
這麼推測以後,曉得她跟那些出來尋歡作樂的女人不同,段懷銳對她也就沒那麼多的不耐與輕蔑了。
柴蕾搖搖晃晃的翻找出自己的手機,亮出一張方塊的撲克牌圖片,擠到他眼前,整支手機近得差點撞上他的臉。「我長得像這個嗎?」
「方塊?」
「還不是紅心,是方塊耶!」她為自己抱不平的抗議著。
段懷銳好想笑,那一定還蘊含了她這人一板一眼的意思,職業是心理醫師的他本能這麼猜想,她還真有趣,哈!
所以,他更進一步揣測她現在的狀況—買醉撒錢並叫住他,應該是想要做那些嘲笑她是方塊的人,在背後笑她一定做不到的事吧?
包括……一夜情?
「好,走。」他拉起她的手就走,卻不往自己車子的方向。
「嗄?走?」她呆呆的被他牽著。
他拉著她轉了個街角,向前不到十幾步,就走進一家位於巷弄內的汽車旅館。
柴蕾呆呆的看著他向櫃檯出示證件並且登記,心想這就是所謂的「休息Check in」嗎?這就是隨勾隨做的一夜情?
還有,他怎麼知道她叫住他這個爛人的目的?
聞著旅館裡的濃郁人工香水味,她恍惚的被他牽往搭電梯,他的動作、程序、登記等等的舉止,都是那麼熟練且不帶任何猶豫。
但,這樣的人正是她為了要突破自己而刻意尋找的「高手」。柴蕾堅定的想著。
她要的就是這種即使跟她發生了什麼,走出房間後也不會想跟她再有任何聯絡與瓜葛,行事作風乾淨俐落的獵人。
走出電梯後,找到房間,段懷銳將感應卡往門邊一刷,兩人進了房間,門自動闔上,他微笑的撫了撫她臉頰。
這、這就是所謂的前戲?所有親密關係都是從這樣曖昧且山雨欲來的撫摸開始的嗎?柴蕾怔怔的看著他,有點臉紅心跳,有點不知所措。
「你先去洗澡吧。」他說。
欸?還真的出現了戲劇裡一般上床前會說的台詞。她又是一呆。
「還是要我幫你脫?」見她沒反應,他湊近她,伸手就要解開她襯衫的鈕扣。
「等等!我自己來。」她拉過自己的領口,快步越過他,找到浴室先進去沐浴了。
段懷銳看她竟然把自己的包包隨手往床上一丟就跑進去,忍不住搖頭,她都不怕他是個無賴或騙子,逕自去挖她包包偷手機、偷錢包或什麼的嗎?
可見她真的是第一次,也可以說……是來亂的。他微微一笑的想。
但要是今晚她遇上的「爛人」不是他,而真是另一個無賴,那會怎麼樣?段懷銳若有所思的凝望著浴室,為她的生澀與直率歎息,等她出來後,他一定要告誡她,往後若是想要繼續進行這種「遊戲」,有哪些該注意的事項。
轉回頭,他發現她亂丟在床上的包包散落出一些東西,其中有一本小小電話簿。
「這年代還有人在用手抄電話?」他不禁好奇,明知不該窺探他人隱私,可因為這種只存在九○年代以前的東西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就連文具店只怕也沒有在賣,而它掉出來時又剛好翻開到一半……
他站在床邊,頗有興趣的俯視展開的那一頁。「憶得珠寶高老闆、九品設計、麗格Joe、麗格阿慶、麗格寶華……」
看到這裡,段懷銳猜測她應該是個珠寶專櫃的業務,每天穿著高級優雅的深色套裝,笑臉迎人的跟大戶或貴婦名媛來往,也許平時為了工作業績必須忍氣吞聲,所以才會有這種喝了酒就變成另一個人的壓抑性格?
「啊!嘶……」
聽見浴室裡傳來她的輕呼,他奇怪她怎麼了?是洗完澡才知道從吧檯摔下來後有哪裡擦傷或撞傷了嗎?
不一會,浴室門打開了,洗淨後的她只包了一條浴巾,妝也卸去了,露出一張五官姣好的鵝蛋臉,淡而整齊的眉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輕盈許多,還有那沒了眼線和眼影后顯得更加沉靜的眼神……
瞧著完全褪去武裝的她,他突然發現她是第一個敢在他面前展露「真面目」的女人,而從她的坦率與醉態,他更意識到一件有趣的事—原來他從不曾知曉女人到底長什麼樣、又是個怎樣的生物,因為她們總是妝太厚、姿態也太造作。
這女人……怕是頭一次尋找一夜情吧?她不假思索的自然卸下身上所有的裝備,大方呈現自己在他面前,竟讓他心中因她的單純坦白而湧上一股莫名的好感。
「我們開始吧。」她說。
剛剛泡完澡、喝酒又熬夜的柴蕾幾度想睡,卻一再捏大腿告訴自己不能睡,因為她非得成功的跟「爛人」完成「那件事」不可!
在工作上勇往直前的她,連在私下也抱持著這麼堅決的態度要完成事情,她就賭那麼一口氣,所以,剛剛的呼痛聲,其實是她捏自己大腿時的叫聲。
「你不介意我還沒洗澡?」他問。
「不介意。」事實是再不行動她就真的要睡著了,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當然,一夜情這回事每天都有機會,但她知道自己難得下定決心,而這一天又很幸運,找到的「爛人」素質比她想像中要好很多。
之前她想過,自己頂多就是遇到外表好看但性情放蕩幼稚的壞男人,可這個稚嫩漂亮的男孩長得真是俊俏清靈,她喜歡他乾淨的氣息。
而且他說話、舉止間有種說不上來的成熟氣質,不像外表那麼幼稚,更重要的是,她喜歡他年紀比她小很多的這一點,因為如此一來她才能掌握他。
凡事按照計畫行動的她,習慣在自己能掌握的範圍裡控制一切。
不知道自己被看作獵物的段懷銳,聽她一說,自然二話不說就撲抱過去,將她壓在床上,俯首就要吻她。
這動作對被稱為公關動物的他是駕輕就熟,但是就在要進行的前一刻,她卻呼吸急促的推開了他。
見她眨了眨茫然的眼顯得不知所措,他以為她後悔了,倒也無所謂,坐了起來想問她要不要聊聊天,怎知她卻轉了個身蹲在床邊。
「怎麼了?肚子痛?還是那個來?」他問。
「我、我幫你……」
「幫我?」他一時沒意會過來,但下一秒基於男人的本能,他又懂了。
他啼笑皆非的側著頭,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