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啜泣的自白,他已經確認她白日裡沒有騙他,可凡事還是需要謹慎小心,這女子雖然讓他心動,但還是再多觀察幾日再說。
房內的花月清垂著頭又哭了一陣子,這才擦了擦眼淚,上床準備休息。
方纔,她察覺出窗外似乎有人,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稍早遇上的登徒子就是冷修言本人?他有能耐不動聲色地在城裡將她擄走,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亦小心翼翼地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甚至一口允諾會為她找人,整個澹州唯有冷修言有這個本事。
不管剛才窗外的人是不是他,既然派人監視她,那表示他對她還有疑心,那麼她乾脆演一場苦情戲,藉此打消他的懷疑,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過這個可以接近冷修言的機會!
這一夜,冷修言回到藏身處,一夜都沒睡好。夢中總是有吳清的身影,她哭泣的樣子,她婉轉吟哦的嬌媚,都在他的夢中反覆出現。
他這是怎麼了,居然像是個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一般!
天濛濛亮的時候,冷修言氣惱地爬了起來,穿上衣服,又走向了客棧。客棧外的暗處,守著吳清的手下已經困得睡著了。冷修言剛想踢上一腳,腳伸到半路卻又鬼使神差般地收了回來。
他見四處無人,繞到了客棧後院,腳尖輕點,幾下便跳到了吳清那間房的窗外。
窗子是微微開著的,他皺了皺眉,透過窗子一眼便看到了睡在窗子旁小榻上的吳清。只見她穿著單薄的小衣,蜷縮在角落裡,原本雪白的小臉此刻泛著桃紅,眉頭緊緊地皺著,粉嫩的小嘴此刻正在低聲嘟嚷著什麼。
「吳清……」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見她沒有反應,便躡手躡腳地跳進了屋內。
「唔……不,不要……求求你……」他貼近了才聽清她口中的哀求,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還掛著隱隱的淚痕,他伸出手指,用指肚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唔……」冰涼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大手,「痛……好難受……」
即使隔著衣衫,他也感覺到她身上滾燙的溫度。
該死的,她正在發燒!
正想伸手探視,卻發現床上的小人兒睫毛輕眨、似乎快要醒過來了,他急忙甩開她的手,如鬼魅般再次從窗子翻了出去。
過了半晌,花月清才緩緩睜開雙眼,發燙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睡前,她服用了會讓身體出現發燒症狀的藥,打算以苦肉計換取他的同情,只要按照計劃發展下去,她想,她定能順利卸下冷修言的戒備!
喬裝成老頭子的冷修言再次坐在港口的茶樓裡。每日,他都在這裡探聽南來北往的各種消息,可是今日,茶樓裡人聲鼎沸,他偏偏聽不進任何一個字,腦子裡全都是吳清那張痛苦的小臉。她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去請大夫,有沒有人發現她生病了?
心中滿滿的都是她,理智與情感反覆地撕扯著。他正猶豫不決,一個大漢走上了茶樓,他一抬眼,正是他留在客棧裡的手下李德。
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他不動聲色地離開了茶樓,不一會兒李德也出來了,兩人行到一個僻靜之處,李德才恭敬地將客棧裡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冷修言。
「老大,那個女人早上沒吃飯,便離開客棧了,她在城裡四處亂走,像是……像是在找你。」
「找我?」冷修言一愣,這個女人找他做什麼?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便留下趙全跟著她,我自己來送消息。」李德猶豫了一下,「那個女人似乎病了,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好幾次都差點被馬車給撞了。」
「什麼?」聽到此處,冷修言再也按捺不住,帶著李德便朝城裡走去。
「請問,咳咳……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帶著面具的公子?」
他剛走進城裡不久,遠遠地便看到了穿著一身碧羅裙的吳清。她小臉通紅,唇色發白,腳步虛浮,一邊低低地咳嗽著,一邊拉著路邊的人在問他的行蹤。可是周圍的人見她咳得厲害,都怕染上什麼病,搖著頭躲得遠遠的。
「請問,這位公子,咳咳……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帶著面具的公子,跟你差不多高啊!」
她話未說完,被問話的那個書生就厭惡地將她推倒在地上,「一大早出門就遇到一個瘋子,真是晦氣!」
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盈滿了淚水,花月清掙扎了一下,還是沒能站起身來。一雙長靴停在她眼前,她欣喜地抬起頭,卻看到一張猥瑣的臉,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男子蹲在她身邊,身邊還有一個小廝。
「唷,這是哪家的姑娘啊?居然跌在路上,快快,快起來!」男子伸手便要去摸她的手,她急忙向後躲去,可是卻被小廝擋住了去路。
「我說姑娘,你家在哪裡,咱們送你回去吧!」男子的手越發不安分起來,髒兮兮的手眼看就要摸上花月清的臉蛋兒。花月清心中焦急,她演這齣戲,不過是想賭冷修言心軟逼他現身,不料卻招來了無賴男子,也沒見到冷修言,難道是她猜錯了,冷修言果真是個冷血的魔頭,她這步棋下錯了?可是昨夜和今早的事情……難道也是假的?
她正想著,卻看到那雙手伸到了眼前,她想都沒想,便伸出手用力地打了下去。
「啪」地一聲脆響,富家公子沒想到這個女子如此強硬,居然敢打他,他仗著他爹是澹州知州,誰也不敢把他怎樣,平日裡胡作非為,橫行蠻霸,看上這個女子想要跟她玩玩,卻不料她敬酒不吃吃罰酒。
挽起衣袖,他不再憐香惜玉,一雙手抓著她肩頭的衣衫就用力撕了下去。只聽到「撕」地一聲,衣服被撕出了一個大口子,雪白渾.圓的肩頭露了出來,花月清尖叫一聲,急忙護住肩頭,可是她一個弱女子哪裡能敵得過兩個男人?
巷子的另一頭,幾個人影有些蠢蠢欲動,花月清認出那是在暗處保護自己的護衛,卻不願他們壞了自己的計劃,假裝掙扎的同時,對著他們下達了「退下」的指示,那幾個人影瞬間又消失不見了。
花月清繼續尖聲呼救,可是過往的路人紛紛避開行走,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如果昨天那人就是冷修言,他一定會出現,無論如何她都要賭一把!
「救命……不,不要……放開我……救命……」她連哭帶喊地呼救,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伸出援手。
突然,那富家公子哀叫了一聲,收回了手,一顆石子掉在地上。
「誰?」他站起身來,另一枚石子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頭上,這一次石子上沾染了血跡。
「呀,公子,你流血了。」一旁的小廝第一個發現了血跡,急忙拉扯自家公子往府裡走去。
「放開我,我要看看是哪個小兔崽子敢打本公子!」富家公子還在叫囂著,卻被小廝連拉帶勸地拖走了,「公子,咱們先回去,到時您再讓下面的人慢慢查,總能查個水落石出的。賊人在暗處,您在明處,吃了虧不划算。」
連拖帶拽地,小廝總算將自己家的少爺拉了回去。
花月清半伏在地上,微微顫抖的肩膀,將她的無助、委屈展露在人前。「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花月清抬起頭,只見是一個老人家。不知為何,這位老人家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我沒事。老伯,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戴面具的公子?」花月清攏著破損的衣物站了起來。
「沒見過,不過,小姑娘你這麼急著找他有什麼事嗎?」
「我……我想告訴他,若是找到我哥哥,就讓我哥哥直接回家吧!若是找不到,就……就幫我捎個口信回家,就說清兒已無面目再回家見爹娘了。」花月清知道這老人必定也是冷修言的人,話才說完,雙手捂著臉便跑開了。
「已無面目再回家見爹娘了……」冷修言喃喃自語著,突然醒悟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他猛一抬眼,但哪裡還有她的影子?
他看了一眼路旁的李德,李德伸手指向了城外。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妙,轉身跟了上去。
「統領,咱們要不要跟上去?」一直躲在暗處的幾名侍衛此刻才敢出聲。剛剛看到那個混蛋欺負大公主的時候,他們簡直快忍不下去了。若不是礙於大公主的計劃,他們真想把那個混帳東西殺了餵狗!
「不必了,既然他跟上去,大公主一定會沒事的。再說剛剛大公主的眼神你們也看清楚了,咱們還是依計劃行事吧!撤!」侍衛統領雖然也不放心,但是一想大公主聰慧過人,一定不會有事的。至於那個混帳東西,等他們離開澹州之時,他一定帶著兄弟們卸了他的胳膊!
城外的港口此刻停滿了南來北往的漁船、商船,冷修言在岸邊焦急地尋找著,可是哪裡有吳清的影子呢?
「咦,那邊是不是有個姑娘啊?」一個漁夫伸著脖子朝著遠處望去。
冷修言聞言望去,果然看到那抹淡綠色的身影。她所在的位置是港口最偏僻的一角,大家都在忙著卸貨、裝船,誰也沒注意已經有個姑娘走進了海水中。
碧藍的海水已經沒過了她的胸,她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一步步堅定地朝著大海走去。
該死!冷修言急忙朝著那個即將被淹沒的身影跑去,邊跑邊脫下外衫。
突然間一個海浪打來,那個身影瞬間便消失了,他急忙加快了步伐,猛地躍進了水中——
迷迷糊糊中,花月清只覺得渾身冷熱交替,一會兒彷彿置身冰窖,一會兒又彷彿被扔進了火爐。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折磨,讓她發出了痛苦的低呼。
「來吃藥了,吃了藥你很快就好了……」一雙大手溫柔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汗珠,溫熱的湯藥被灌進嘴裡。
她勉強睜開眼睛,卻在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後,又昏睡了過去。
這一次不知昏睡了多久,再醒來時,人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頭還有些暈,她勉強坐起身來,只覺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搖晃,她用力甩了甩頭,還是有這種感覺。
難道是她被海浪捲走的時候,碰壞了頭?
她正想著,「吱呀」一聲,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頎長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那日在客棧裡見到的面具男子。
「你醒了。」冷修言見她醒來,心中一喜,急忙將藥碗放在床頭小几上,自己將她扶了起來,「怎麼那樣傻,竟然去跳海?若是我晚點到,你早就……」
當花月清看到他的時候,她知道自己這一步沒有賭錯!他確實出手救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在知道他並非真正冷血無情後,她整個人居然放鬆了許多。
花月清垂下眼,雙手捂著臉開始嚶嚶哭泣了起來,在男人面前盡責地展現出柔弱的模樣。
「清兒……」冷修言想要好言勸慰,卻不料她一個勁兒地後退,拚命地躲著他。
「你走,你走開,都是你……我、我如今已沒臉再去見爹娘……你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雖然是演戲,可是卻有一半是花月清的真情流露。
見她哭得傷心,冷修言也不禁為那日的莽撞而懊惱,他握住她纖細的雙手,將她摟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