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這豈不是比那什麼佛界聖徒還更強一些?
「哪還有假?」守川人兩手一攤,「誰讓她生前致力救國救民救天下。」
鬼衛說什麼也不信,「可普通的凡人無論再如何大慈大善,按理來說,也不可能有那麼深的福澤啊。」
「她身上的福澤,並不全然是她的,嚴格來說,她的只佔了那麼一點點。」
「那大半是誰的?」他愈聽愈陷入十里霧中。
「皇甫遲的!」守川人恨得直磨牙,「那傢伙一知道這位皇后娘娘來到了鬼界後,深怕她會受到一丁點委屈,便二話不說把身上積攢的福澤全都捎給了她!」
鬼衛額上開始泛起陣陣冷汗,「倘若我若沒記錯的話,皇甫遲……好像救人間救了不只千年……吧?」
「正是。」守川人一想到這事,就恨不得想去人間狠狠咬上皇甫遲兩口,「就因他數千年來便一心救世且不求回報,連天地都不得不為他動容,賜給他的福澤深厚到不只足以讓皇后娘娘庇蔭來世,就連往後百世,她都只要躺著享清福就成了。」
「……能讓皇甫遲收回去嗎?」有必要這麼大方嗎?他這是折騰誰呢?
「你說呢?」
鬼衛激動地跳了起來,「這種燙手山芋鬼後還敢攔著她不讓投胎?」
「有什麼法子?你也知鬼後最是記仇了,皇甫遲這七年多來殘殺鬼界眾生不說,他所幹下的殺子之仇,鬼後更是永遠也不可能忘得了,只要皇甫遲一日不低頭道歉,鬼後說什麼也不可能讓紀皇后投胎轉世。」鬼後雖是沒法奈皇甫如何,但她卻能夠拘著皇后娘娘啊,按鬼後的意思,就是要皇甫遲與他的心上人永遠生離,再不能聚首。
只是,鬼後的這麼點小心眼,可苦了他們這些只想在鬼界安生過日的大批鬼差啊。
守川人至今仍忘不了,七年前這位初初來到鬼界的紀皇后,當時她面上的表情。
興奮期待。
對,就是興奮期待,這位剛死的紀皇后,全然不為自己身死而哀傷不說,成天快樂得像只小鳥般,她不時就跑去奈何橋那邊探問,迫不及待等著想渡橋登上九轉輪台投胎,全然沒有半點環境適應不良的問題。
可當鬼後親口告知她,她永世也甭想離開鬼界半步後,一切就都變了。
歡快的笑靨自紀非面上失去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他望之都忍不住要顫抖的寒意。
數日後,生前早已習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娘娘,坐在她自鬼後忘魂殿那邊搶來的鳳座之上,揚著塗滿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指,吐氣如蘭地對他道。
「錦衣玉食的日子本宮也過膩了,正好拿你們鬼界來體驗一下另一種不同的人生。」她漾出陰森的冷笑,「鬼後困本宮一日,本宮就盡其所能折磨你們一日,她若想困本宮十年百年那亦無妨,反正皇甫遲又不會老,本宮有的是時間同你們慢慢耗。」膽敢扣住她不讓她投胎?
還沒來得及接受她這轉變的守川人有些怔愣,心底默默抱怨著橫插一手的鬼後之餘,也不免懷念起這位紀皇后剛來報到時的溫婉可人。
紀非不疾不徐地道:「人,本宮生前鬥過了,拔掉兩個王爺、一個國家外加滿朝文武百官;但鬼,這還是頭一回。」
莫名強烈的不安感霎時竄上所有被派來看守她的鬼差的心頭,在她凌厲冷冽的目光下,眾鬼幾乎不敢抬首與她對望。
「這樣吧,不如咱們……一塊兒試試?」紀非蓮步輕移,走到一名鬼差面前,以指輕勾起他的下頷,並在下刻一直接送他投胎上路。
片刻過後,總算明白發生何事的眾鬼差愕張著眼,心懷恐懼的他們,不可自抑地,個個身子抖顫得如篩糠般。
她微笑地望向眾鬼差,「千萬要好好挺下去,可別讓本宮太失望。」
然後,一如娘娘她老人家所言,她真開始虐待他們了。
例如,娘娘她看厭了所有鬼差清一色慘白無表情的鬼面,乾脆規定他們這個月一律都得在臉上掛著貨真價實的笑臉,好不容易待他們熬過了笑得臉僵的這一個月,下個月,她又有意見了,說是笑臉看厭了,每個都得哭給她看,個個必須哭得淚流滿面卻不許哭出聲,先連哭個一個月來給她瞅瞅。
什麼,哭不出來也不想笑?
那行,你辛辛苦苦修行了數百年的修為也不必留著了,強制投胎去吧,皇后娘娘很樂意親自送你一程,讓你回到人間重新休驗新的人生……
沉湎在回憶裡的守川人,心酸地抹去眼角的淚水,才想拉著鬼衛好好大吐苦水一番,就聽到殿上皇后娘娘又開金口了。
「來人,擺駕,本宮要去記川打水漂兒。」
守川人原本就夠白的臉登時變得更加慘白,渾身哆嗦的她兩手抱著腦袋轉身就跑。
鬼衛不明所以地一把拖回她,「喂喂,你跑什麼?記川不是你負責照看的嗎?」
「不跑不行啊!」
「不過是打打水漂兒,這有什麼可躲的?」鬼衛把她拖回柱後,看著殿上大批人馬正準備出宮移駕記川。
「有什麼可躲的?」守川人急得想跳腳,「你知道她是用什麼打的嗎?她用的是鬼差的人頭!她還專打水中怨女的回憶,搜集起來後便送過去忘魂殿,專讓那些怨女去擾鬼後的耳根子清淨!」
守川人永遠也忘不了頭一回這位紀皇后站在記川邊的情景。
那一日,天色依舊是陰風狂嘯、黑雲低垂,來到記川邊打算打漂兒玩玩打發時間的紀娘娘,她儀態萬千地站在川邊瞧了川中載浮載沉的回憶好一會兒,接著她轉過頭,不懷好意地盯著川邊一大票守著她的鬼差,然後挽起衣袖,二話不說地抽起其中一名鬼差身上的佩刀,刀起刀落,在那顆被砍飛的人頭滾落到她腳時,她拎起人頭在手上掂了掂,笑靨如花地說了一句……
「這重量剛好稱手。」
接下來,她就開始拿人頭打水漂兒了。
……這不是女人嗎?這真的是女人嗎?
長在皇宮大院裡的女人,哪個不嬌弱、哪個不如花兒般含羞帶怯?且她還是個好吃好喝供在宮中二十來年的尊貴皇后!
梨花帶淚?她笑得可舒心暢快了。
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她砍人嫻熟利落得就像喝白水一樣自然。
端莊持重、溫良恭儉?她一日不找他們麻煩,她就覺得這日子沒滋味!
那一日,她還叫身後那票等著被砍頭的鬼差自覺點,自個兒把人頭摘下來送到她面前,別勞煩她動手,搞得在場個個摘了人頭的鬼差苦不堪言,前一刻好不容易才從水裡撈回自已的頭,下刻又忙著把頭送至還未盡興的娘娘面前,再苦哈哈的等著下水繼續撈腦袋。
他們不是鬼差嗎?來到這兒的冤魂哪個不被鬼差虐、哪個不是受不了折磨哭得死去活來日月無光的?
可這位皇后娘娘偏不,她過得十分愜意不說,她還如魚得水、逍遙無比,而他們呢,打從這位皇后娘娘駕到之後,他們身上的衣裳就沒一日幹過!
「……還有這招?」聽完她抱怨的鬼衛嘴角頻頻抽搐。
「不只呢。」守川人娓娓道出其他同僚的遭遇,「牛頭馬面知道吧?前陣子皇后娘娘提著大刀大刺刺的闖進忘魂殿,當著鬼後的面割了牛頭頂上的一雙牛角不說,還把馬面給生生揍成了張大圓臉。」
「鬼後不攔?」
守川人哀怨得很想撓牆,「攔不住啊,她那一身的福澤就連鬼後也不敢碰,深怕會因此而壞了數千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而成的修為……」
「難道……難道咱們就這麼任她把鬼界搞一團烏煙瘴氣?」鬼衛有些顫抖了。
「不然呢?」
她早看破了,這尊皇后娘娘就是根鬼界的雞肋!想送走這個大麻煩讓她去投胎嘛,鬼後偏偏又不願成全了皇甫遲的心願,讓他們再度重逢;不讓她投胎嘛,鬼界天天鬼哭狼嚎淒風慘雨的,沒一日安生。
對於這根雞肋,後悔萬分的鬼後,是梗在喉中嚥不下、又不肯輕易吐出來,於是就只能這般將她給晾著,哪怕這令他們有苦有屈,也只能全都嚥下,當作視而不見。
就連高傲的鬼後都憋屈地咬著牙忍受了,他們這些最底下看的鬼後臉色的鬼差又能如何?依樣畫葫蘆,忍著唄。
鬼衛絞盡腦汁,「咱們何不把她關到鬼最深處的地獄,或是把她囚禁到--」
「都說過不能碰了……」以為這點鬼後和他們都沒想過嗎?
「術法?」
「對她沒效。」金光罩頂和刀槍不入這兩大招他們看過太多遍了。
「武力?」幾百個鬼差齊上去,總壓得住她吧?
守川人晾著白眼,「她活著的時候可是護國皇后,那一手大刀耍得可威風了,砍人頭切瓜似的。」
「可……總不能再這樣任她與鬼後比鄰而居,日夜作威作福……」鬼衛突然覺得,數千年來鬼後盤巖如山般的地位,正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動搖。
「誰讓她就是說什麼都不挪窩!」守川人暴躁地揪著發,「她成日就是等著折騰完隔壁的鬼後再回來折騰我們……」
「那……不如咱們去勸勸鬼後讓她去投胎?或者讓鬼後別再對皇甫遲記恨?」
「甭奢想了,鬼後不可能會低頭的,那可是殺子之仇。」鬼後豈是那麼好拿捏的?鬼後的性子就跟這個皇后一樣倔,還壓根就聽不進勸!
鬼衛皺著眉,「這……」
一名去而復返的鬼差忽地跑回殿內,不客氣地自柱後揪出想逃過一劫的守川人。
「守川人,娘娘要打水漂兒了,你還不快來跟前好生伺候著?」
守川人瞄了瞄這位一身宮女打扮的同僚,接著不情不願地拖著步子往外走。
「你幹嘛?」打算跟過去看熱鬧的鬼衛,盯著她含悲欲淚的模樣。
她怨憤已,「娘娘她每回手邊鬼差的腦袋用完了就會來借我的,還說我這顆腦袋長得好,丟起來最稱手……」
「你……保重。」鬼衛看她的目光登時寄予了無限同情。
誰說死後就一了百了的?
哪方神聖或是大羅神仙都好,快點把這尊皇后娘娘拎走吧,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
等在記川旁的紀非微笑地看著姍姍來遲的守川人,兩眼滑過她身後沖天不散的怨氣。
「你又來晚了。」躲得過初一也避不過十五,這道理她怎還是不明白?
「請娘娘恕罪……」守川人僵硬地給她行了個標準的宮禮。
紀非隨手接過一旁遞上的人頭,姿勢熟練地往川面上一丟,飛至川面上的人頭接連在水面上點七次的水波,再沉至川底,沒過一會兒工夫,又有一名苦哈哈的鬼差下水去撈自個兒人頭了。
「不知……」別告訴她這是天性就行了。
「被寵被慣出來的。」
「……」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造就的?那傢伙有種就不要死,全鬼界的鬼差到時統統排隊等著輪流伺候!
紀非拍拍她掌心中的腦袋,「寵我的那名修囉,願為我做任何事,慣我的那名修囉,全心全意的縱著我,我的歡喜就是他的歡喜,我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我的心,亦是他的心。」
這世上真有這種愛嗎?守川人愈想就愈覺得這並不像是愛,反倒是像種犧牲自身所有私慾的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