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想過,若不多事,現在雪地上只會站著好人。」白衣少年又是一笑。
「當好人壞人全在一起,我是絕不會拿很多好人的性命去賭這種風險。」
「未來死在這群壞人手下的人性命,可能會是你一念之間出手救的好人的好幾倍之多,你何嘗不是拿很多好人的性命來賭風險。」
「不可能!壞人今日沒死,他日也必死。」她袁小倪敢作敢當。
「小姑娘又何來的信心?」
「正義總會給壞人結局。」她毫不猶豫。
「哈哈哈——」少年豪情大笑,不同於他一身看來的斯文俊雅,笑聲卻粗獷不拘得像要震撼整座山峰。「好一個天賦和能力奇特的小姑娘,再出江湖,這個江湖無趣不變,你倒是第一個叫我感興趣的人。」
「感謝小兄弟你的讚賞,我倒是一直覺得這個江湖有趣極了,奇人異土不少,江湖上沒聽過你這號人物。但是以你的模樣、氣勢、能力,再努力點,遲早會名震江湖,呵呵呵。」誰不會笑,身為少女,她含蓄點。
她袁小倪才不會乖乖地被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連喚好幾聲小姑娘!
「小兄弟,不好意思,大姊我忙著趕路,失陪了。」她的話讓俊美少年斂眸,唇間笑意更深,甚至看她的眼完全充滿一股……看小孩的包容?!
袁小倪唇角抽了抽,決定不奉陪這個裝老成的死小子,反正不是來找碴就好,卻在轉身時,驚見眼前一片濃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籠罩全部山路?!
「不會吧,這山藏狐妖呀!」轉個眼就大霧撩繞,袁小倪心中犯晴咕。聽說修煉成精的狐仙,最喜歡搞大霧迷惑人心。
她看向身後的白衣少年,不會真的遇到什麼山中修煉成精的妖物吧!
「小姑娘,同困山中大霧,也是一場緣,何不落座,待霧散去。」他示意身旁的另一顆岩石。
「也好。」沒得選擇。
她乾脆的走過去,卻沒坐在他身旁,而是落座在面對他的岩石上,她沒興趣跟陌生人坐那麼近,袁小倪把覆掩在鼻樑上的厚布給拉下。
對方一見她露出的面容,竟避也不避的,眼神專注到接近鎮視地看著她。
「我該告訴你,就算你武功出眾,本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不要以為四下無人,就可能發生什麼或者意圖什麼,不可能,一點都不可能!」袁小倪橫瞪過去,直接挑明揖話。
「小姑娘,你的神韻和個性太像記憶中人,以致一時忘神,唐突了。」
「記憶中人,哈,不要告訴我,本姑娘很像你的夢中情人,對方不巧死了。」
老硬兼爛招。
「你的神韻確實很像亡妻。」
媽呀!亡妻!袁小倪抓抓額,什麼年紀就有亡妻了,老梗、爛招兼鬼扯,是多久沒出來混了!
「你對坐在荒郊野嶺撫琴有興趣?」還是換個話題。
「天地萬物,矗立不可為趣。」少年漫撫起琴律,悠悠敘述:「樂音靜心,風聲養性,四季冶情,生命一過盡頭,便發現,南柯非一夢,只能延續在當下。」
「你的年紀和體悟差真大呀!」年紀輕輕就有南柯一夢的感觸。
不過她發現,眼前的人,無論說話、舉止,都有一股牽動人的魅力,讓人看著就發怔。她討厭這麼受人影響,因此言語上是絕不讓人佔便宜。
「你……不會也是為了『雲濤劍仙』的寶物,要往南方而去?」如果真是這樣,她就多了一名棘手勁敵。
民間春節送神時,「恆沙古剎」大佛開眼,「雲濤劍仙」的寶物將現世,此刻該是各路江湖人馬往南方的「恆沙古剎」而去。
「『雲濤劍仙』的寶物。」少年對這江湖上人人搶奪的寶物,竟冷冷掀唇,眼掠一抹精光,讓眉目中那脾腕之態更現。「我要往東方去見一位舊時小友,你或許聽過他,江湖稱他為『博通耆宿』。」
「哈——真是夠德高望重的『舊時小友』呀!」快九十歲的睿深老人是舊時小友?!她今天真是遇上一個能力很高、長得很俊美的瘋子了。
「你是為著『雲濤劍仙』的寶物而往南方一行?」白衣少年眉眸一肅。「無論是什麼動機,都打消主意,這些寶物誰也拿不到。」
「為什麼?」
「物歸原主,才不會為這江湖招惹血腥成河。」他冷傲絕然。「心起一貪,動起一念,多少江湖血雨只因貪念。」
「嗯,好道理、好道理。說真的,耽擱太久了,這霧看來不礙事,告辭了。」
她看著漸漸轉薄的露,馬上起身抱拳要走。
年紀輕輕,就是個山上高人,她袁小倪喜歡平地,實在無法對和住太高的人對話。
城主和言常陵就是住得太高,常讓她費盡腦力周旋;眼前的人,看起來住得比他們還高,難得自由了,她可不想還為這種事,煩!
「這霧只怕更濃了,小姑娘還是再坐一會兒吧!」白衣少年對她那敷衍似的態度毫不在意,只是悠然閑雅的撫動琴韻。
四周自霧像瀑布般磅然刷下,在四周峭崖形成壯觀霧海,唯獨她與白衣少年這方寸之地,不見半絲霧氣。
雙瞳映著眼前這片忽來的驚人壯闊霧海,袁小倪袖中的手開始握緊成拳,甚至心緩緩在顫抖。
這絕不是一場自然的大霧!凝雪昇華再降騰騰霧氣,滔滔雲海瞬間籠罩連綿山峰,在母親留下的秘笈和牟老的指導下,她能藉雨、藉水轉化成霧氣,卻範圍有限,至少浩瀚雲濤,她有再強的內力也無法辦到,因為這與年齡的修為差距有關,能做到的,這世上只有一人!
這個人、這個人……她終於緩緩轉回身……
「……你外公已經快一百二十歲了,年紀很大,娘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練功至最後一關,此功讓他更加老化,形銷骨立,像枯朽的老木毫無生氣,此功危險,但是功成,就是脫胎換骨,行劍不再以眼見之形,而是聚意念以心出手,甚至,返老還少。」
「坐吧,小姑娘。」英朗俊顏對她始終展露溫和笑容,卻有股不容人拒絕的威嚴。「老夫已久末和江湖上的年輕一輩高手說話,陪我說說話,這霧說不得就散了,放心,以你的武功腳程,老夫相信這點時間,耽誤不了你。」他知道小姑娘已發現了不對勁。
再坐到岩石上的袁小倪定定地看著他,內心翻湧,激盪不己。
「你此時沉默,是體悟到了什麼?」竟沒對他自稱的「老夫」還擊。
「去老還童看起來不是夢。」
白衣少年笑起。「老夫說過,生命一過盡頭,便發現,南柯非一夢,只能延續在當下。老夫曾因閉關走火入魔,二十年沉眠不醒,對這個江湖與世事都陌生了。」
再清醒,世事已非昨日,他也只能沿著昨日軌跡,尋找舊昔過往。
閉關走火入魔?!袁小倪內心驚愕,難怪這二十年,不曾聽聞他出現找女兒的事跡!
「你的腳很小就被挑了腳筋。」俊目掃過她的跛足。「挑你腳筋的人,劍法已臻登峰造極,能運指成劍氣,有此修為之人,竟挑斷一個小女孩的腳筋,此人若非殘惡,便是心性有亂。」
袁小倪沒回應,只是很認真的「看」他,至今還不敢相信自己正見著江湖神話。
「你的眉眼讓我感到熟悉,修為遠超於你的年紀,再加上不凡的武骨,有一個高人很細心的指導你的武功,還將你斷筋的腳調整到最佳,能間你師承何處?雙親名諱?」
「我、我沒有雙親,刀法來自一個不願認我為徒的糟老頭,其他,沒什麼好說。」她吸了吸氣道。
「如果說,我能讓你的腳恢復到正常,不用再承受異樣眼光,拖足而行,你可願好好與我一聊?」對眼前的小姑娘,他有異樣的感受,想再多看著她,多聽她說些話。
「對不起,我真的想離開了。」她直接道。
她怕,怕再與眼前的人相處下去,自己什麼都瞞不住。她還沒拿到寶物、還沒想過要怎麼面對、更不知如何開口說出母親的惡耗,她不敢再看著他!
「看來,你對我戒心深具,霧己散,就不耽誤小姑娘你的行程。」白衣少年輕輕一歎,俊美面龐難掩失落。
「……你已是袁家唯一命脈,師父失去妻子、女兒,這世上只剩你這個親人了。」
牟老的話在心中擺盪,袁小倪咬牙起身。
「失、失陪。」轉身要走。
「小姑娘,我久未出江湖,你聽過『袁晴思』這個名字或人嗎?」女兒雖無高超的劍術或武功,但以她的聰慧和懂劍氣療傷的能力,多少該有些江湖風聲。
袁小倪離開的身形停住,回頭聳聳肩。
「不認得,是你要找的人嗎?」
「已經沒關係了,江湖多險,小姑娘,一路小心。」
此時霧海已漸漸散去,景物再次清晰,袁小倪走沒幾步忍不住再回頭。
「我想我們會再見面。」
白衣少年只是淡淡一笑。「小姑娘,快走吧!若霧再濃,只怕老夫會想留下你相伴了。」
見到白霧開始繞上他所在之處,她知道他己不想再多言,卻走沒幾步,便聽到身後那霧中傳來的沉重歎息。
「女兒呀,你當真連爹的一面都不想見。」
虛空中,幽幽迴盪著一個父親對女兒無盡的思念。
「外——」袁小倪心痛回頭,刺眼的陽光馬上讓她抬手遮擋,眼前再次一片陽光反射雪白大地,前方峭崖已空無一人,更不見半絲霧氣。
……血緣就是血緣,你是「雪濤劍仙」唯一的親人。
袁小倪雙膝一軟,扶著樹幹坐下,縱是天寒,冷汗也從額頭沁淌下。
她的心情複雜到無法分辨此刻的心情,是歡喜或憂愁,瘦削的雙肩顫抖著,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扛起這全部的重擔。
「把這封信轉給『品饌軒』的向大小姐,她就會給敝店好處。」
一身貴氣的「南春園」掌櫃,拿著手中的信,疑惑的看著眼前雖然清秀卻跛了一腳的少女。
「當然,『南春園』最受歡迎的酒是『品饌軒』所釀,還有近年挺受歡迎的雲紗綢布是『品饌軒』經營的布莊所出,如果掌櫃有興趣,這兩樣東西,向姑娘見到我的信,都會給貴店額外好處。」
袁小倪努力遊說「南春園」的掌櫃,她不想由一般管道傳信,以免被古城的人盯上。她沒回古城,古城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她,想來想去,只得找上和「品饌軒」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代轉。
「向姑娘此刻正急著尋找我的行蹤,如果掌櫃能幫這個忙,絕對是大恩人。」
說完,不忘再另外拿出一綻金子塞給掌櫃,拜託他大力幫忙。
城主既被護送回古城,他身上的金子、銀子、珍珠與銀票就趁他昏迷時,由她接收了。
「姑娘與向姑娘是……」
「親姊妹!」
「親姊妹!」掌櫃的疑惑更大了。「『品饌軒』的大老闆好像只有一個獨生女向憐憐。」
「咳,掌櫃的,不瞞你說,我是向老闆檯面下的女兒。」她把掌櫃拉到一邊低聲道。
「檯面下的?!」掌櫃打量她,眼前的女孩子暗示是「品饌軒」大老闆的私生女。
「我幫姊姊暗中傳遞心上人的信件,你也知道這種事要瞞著……爹,不是隨便人可以找,就我的身份,姊姊最信得過。」說完,袁小倪馬上再補上銀子,表達萬事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