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嗎?你背負的承諾已夠沉重,不需要這種牽掛。」牟放子滿頭灰白髮,狂飲一大口酒,冷淡地道。「我用盡心力栽培你,不是給人作踐當禁臠。」
「禁臠?!」
「當年,城主打算在你解毒恢復記憶後,將你安置在他的宅院內,更明確地說,一輩子將你軟禁在『斜陽古城』。」
「哇……這種手段,果然很像『城主』會幹的事。」袁小倪不感訝異地苦笑。
「死過一個愛人,對再喜歡上的人,以他劇變後的極端個性,不難理解這種作法;畢竟谷蕙蘭死於『門毒』所下的毒,也不知道是誰所下的毒手。」牟放子大飲一口酒,抹過嘴邊酒漬道。
「其實『斜陽西峰』的事,至今我還想不起全貌,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是因愛或恨的演變,就更無從瞭解。」縱有片段浮現腦海,卻難以理解前因後果。
「記不住也好,徒增煩惱。」牟放子看她一眼。「完成承諾,找回你自己的人生,才是妳要做的事。」
「當年讓我離開古城,又自有一座宅院,想必是費了牟老你一番心思了。」以城主狠絕、執拗的個性,已有關住她的念頭,當年定然有不得不讓他放手的原因。
「借力使力而已。」牟放子拿起一顆肉包子大口咬下。「如果沒有『斜陽西峰』那場演變,以他對你仇恨的心態,還真難讓你離開古城。」
當年他只告訴任燦玥,如果想毀了袁小倪大可如此做!
「瞬失」奇毒非同小可,雖然已經調配出解藥,但也不知這江湖難解的奇毒,是否還有其他副作用;尤其他原本對袁小倪憎恨已極,如今她清醒面對如此極大的變化,只會造成她更大的不安,甚至身心崩潰,最終也難逃一死。
聽聞這些,任燦玥再強硬,也只能壓抑下自己的感情,聽從牟放子的建議,回到以前的相處;同時,以兩年為期,讓她暫離古城,穩定身心後,再讓她慢慢地想起「斜陽西峰」內的一切。
「她真的會慢慢恢復記憶?」坐在床邊的任燦玥問一旁的牟放子,目光始終不離床上,喝下解藥後,陷於沉睡中的人兒。
「如果她心中有你,任何毒都奪不走存在心中的東西。」
「這個要求,難道不是為著自己一手調教的徒弟,遠離我這個曾經傷害她的人?」任燦玥淺然勾唇,眸中犀芒銳凜,顯然對他所說的一切,並未全然相信。
「老頭子一生不收徒弟,這丫頭更不可能會是我徒弟。」全古城內,除了言常陵,便是屬牟放子能不在乎的反嘲弄任燦玥。「城主信與不信,老頭子我不在乎,只是不想你一時的愚蠢,毀了老頭子我晚年的驕傲。」
任燦玥冷哼一聲,看著床上的人,長指一再的流連輕撫她的臉頰,對這段時間他每天總會撫抱的人,今天之後,卻不能再如此,這讓他的心幾番糾扯。
「現在要我面對她,卻不能碰她,是活生生的折磨,因此讓她暫時離開古城也好。」
隨即,不理會在旁的牟放子,任燦玥俯唇來到紅唇上,舔過她緊閉的唇瓣,緩緩綻笑。
「小倪,別讓我等太久,一旦讓我知道你真忘了我,我不保證自已會做出什麼事呀!」
「你需要更適合的環境來鍛煉自己,這件事的發生,對你當時的處境是幫助。」離不開古城,尋回三件寶物和磨練劍術就有難度。
「牟老頭,你就不能說,看不得我待在『斜陽古城』這麼苦,心疼得要死,用盡方法讓我脫離苦海嗎?」
只見牟放子老眼橫過去。「脫離苦海自己找岸爬,那種娘話,別再往我身上扯!」
「喔,年紀一把了還這麼害羞,說真的,為了你的晚年著想,三不五時說說娘話,對你比較好。」袁小倪酒瓶碰上他的,像乾杯似的義氣道:「將來你老到不能動,會無怨無悔照顧你的也只有我啦。」
牟放子冷然別開頭,撇嘴的時聲當回應。
「其實你現在是很感動吧,沒關係,回頭看我,丫頭我不會笑你的。」
「感動!」他冷嗤,抓過她的手腕,診視她的脈象,嘲諷道:「被自己的武功摧倒,你也真是夠出息的了。」
「你就是醫術通神到可怕,都好了八成了,這也讓你看出來!」她只是不小心大意了一下下。
就見牟放子繼續按著她的脈象,有些皺眉,要再詳細診視下去,袁小倪忙抽手。
「早沒大礙了,這一路上,我有城主這個打手嚴密保護,根本沒動什麼內力。」
再讓通神老頭診視下去,只怕連她月事順不順、腸經暢不暢通、身心是不是有郁氣,接著告訴她:寧願屁多放幾個,也不要憋氣在體內,老頭是完全不顧她少女顏面,一一道出數落。
「早對你說過,越是擺在檯面上,卻沒聽聞過什麼驚人武學的,要更小心,因為那才是真正會絆倒你的人,拿去。」他丟了個小瓶過去。
「喔,強身健體用的嗎?」她拿起來搖一搖。
「治你的傷,這瓶藥對任何內傷都有幫助,你既取了『月泉門』的『辟毒丸』,遇上『門毒』的毒已有防備,就不須再給你解毒藥了。」
「謝了,牟老頭。」當時為救任雙雙,她匆忙離開古洲,什麼東西都沒備在身上,還真是吃盡苦頭。
「古城內,能威脅你的事,趁這次離城,我已帶出,安置在南方的『普印禪寺』。」
袁小倪動容得看向他,知道他說的,是生母和福姥的骨灰罈,也是任燦玥用來掌握、整治她的籌碼。
「牟老頭,你果然夠義氣!」袁小倪馬上一聲抽嗝,放下手中酒瓶,雙臂激動一伸就要抱住他,老頭子一個大掌往她臉上推開!
「跟你說太娘們的動作,別往老頭我這招呼!」牟放子渾身不自在地喊。
「喔,臭老頭,專門踩人家情緒。」她沒好氣地嚷著。
「明天你別跟著回古城了。」
袁小倪一怔!
「我會對韓水和心層武護說,讓你先一步回古洲知會大總管,也會讓任燦玥再多昏睡一天,拖延他的清醒。」
見她訝望的神態,牟放子好笑地問道:「你不會以為,任燦玥恢復記憶後,還會任你自居於古洲內的宅院吧?你和城主在心層武護面前上演的那一幕,一旦他清醒,你想脫身是不可能!」
想到在眾人眼前那驚天擁吻,她面頰不禁燥紅;原本以為和韓水說好,瞞住「溯溪村」的一切便行,沒想到最後情勢卻超乎預料地發展。
「算算時間,你對古城該盡的責任也差不多了。」
「牟老是要我從此不再回『斜陽古城』?!」
「最近江湖上發生的事,你該去調查,再加上大佛開眼,寶物要現世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近來江湖的大事,不就是古城城主出事、楚家莊老莊主和『月泉門』老門主被易蒼玄擒住!」她二數著。「還有,滅了東鋸島的高人,牟老是不是也覺得那可能是……」
「是與不是,你都有責任,楚家莊老莊主、『月泉門』老門玉、易蒼玄,都與你有直接或間接關係,更不用說『月泉門』老門主是你的養父,如果那位江湖高人,真是意料中的人,現今,師妹己死,若不想下一場江湖災難發生,就要好好處理這件事,因為全部的關鍵都在你。」
「牟老不會想見……那位江湖高人嗎?」
「再想見,也沒臉面!」心中永遠的憾事,牟放子長喟。
「都幾十年了,我不覺得身為一個被人稱頌的傳說,會這麼沒胸襟度量。」
話才說完,就見眼前的人豎目瞪來。
「我的意思是,時間會沖淡很多難過的事,尤其……咳,過了這麼久了,牟老,別想這麼多。」
只要誰敢講「雲濤劍仙」半句不好,牟老必會橫目怒對!
聽盡江湖對「雲濤劍仙』的傳說,再看牟老這十多年來的苦悶,還有透過楚千夢的口,知道楚老莊主對其師的殷念尊敬,再加上「月泉門」養父的書房中,有一幅「雲濤劍仙」的背影圖,小時候袁小倪常見養父對著圖追思。
唉,對袁小倪而言,這位傳奇親人,在她心中與其說陌生,不如說太有距離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年讓師父痛失人生伴侶,我們三個師兄弟一生難彌補。」此事是心中永難磨滅的罪過。「話說回來,師妹要你隱瞞死訊,根本太難,你外公豈是這麼好騙的。」
「也許母親當時病得重,沒想那麼多。」她早清楚,三個承諾中,面對她的傳奇外公是最難的關卡。
「不,外人對『雲濤劍仙』或許只能從傳說句中知道,但師妹對師父的性格該很清楚,一旦清楚你的身份,怎麼可能還會讓你回到沈家,師妹卻要你帶著寶物去見師父,雖說由女兒代母盡這最後的孝道是常理,但,師父那亦正亦那的思考性格,豈能用常理推想。」
「牟老,你講得好驚險!」她只想生母之死,自己恐怕難以瞞騙得過那神人一樣的外公,有違母親的托付,卻沒想過自己會有什麼事!
「我想,師妹是希望師父見見你,見見他『雲濤劍仙』唯一的外孫女。」牟放子說得悵然。「師妹雖知沈家之恩該報,但再怎麼說你已是袁家唯一命脈,師父失去妻子、女兒,這世上只剩你這個親人了。」
袁小倪沉默不語。
「師妹的作法縱存私心,但是血緣就是血緣,你是『雲濤劍仙』唯一的親人。」
「完成對母親的承諾,我只想平靜回到沈雲霓的角色,單純的沈家女兒,回報我辜負的養育之恩……」
「你和任燦玥糾葛至此,還想平靜回沈家?」牟放子直接澆她一盆水。「這段時間被保護得太好,讓你連思考都天真了?」
從她和任燦玥那場糾葛就可以看出,這一路上,誰是保護者。
「等會兒,你就離開吧!」趁屋內眾人都沉睡,始料未及時。
袁小倪啞然地看了一眼牟放子,最後才深吸一口氣道:「把『小皮』……就是跟在我身邊的那隻小貓,暫時找人照料,我不想它流浪,搶回寶物後,我會回來帶走牠。」
牟放子沒答腔,但袁小倪知道他會辦到。
「到了南方,記得先到『普印禪寺』去看看你的母親和福姥。」
「牟老,你要是想我,每年要出『朝嵐古洲』走走,讓我看看你,否則你老窩在古城內,我是沒辦法看到你的!」
牟放子又是不吭聲地多灌好幾口酒,他實在不習價感傷的氣氛,好一會兒才再道:「記住你想圓的夢,完成你的承諾就好,其他仇恨,都不屬於你該再背的。」
「臭老頭,我叫你要想我,每年要走出來讓我看你,聽到沒有!」袁小倪忙拉住他的手臂,強調地喊:「你最好照辦,只有我懂你愛喝的酒、只有我會替你找好酒你喜歡的東西只有我最懂,只要你出來讓我看到你,我都會替你準備好……」說著說著,袁小倪忍不住埋到他手臂上哽咽,許久沒再抬起頭。
「南方看起來雖安全,卻也是各方勢力最容易聚集的地方,自己多小心。」
南方沒有特別鼎足一方的江湖派門勢力,也因此,各方勢力為了拓展,在南方都有各自的產業與暗中較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