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鞋匠家中老母住院急需大筆開銷,若不是赫墨言及時相助,大概也只能在家中等死。兒子念完大學後也進了德利,全家很受他照顧。
外公當然知道赫墨言在上流社交界的名聲並不好,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當她父親請他當說客時,他答應得很爽快。
外公告訴她,一個人在低位能忠於自己的良心,對在上位者拒絕做昧著良心的事;而當他爬上高位還能不忘那些幫助過他的人,並且努力照顧,這樣的人已經可以了。
但她又問外公,外公的標準只能看出赫墨言可能是個好人,卻不見得適合選來當夫婿,外公聽了雙眼炯炯的看著她,說道:「一個只做對的事的人不只是好人,還是個有智慧、有勇氣的人。」
外公的話讓她想了很久,有些事也該下決定了……
被她這一問又盯了許久,赫墨言有點困窘,久久說不出話。
老天,她果然沒忘記他的求婚,他都想說就當她沒聽清楚或沒聽到了呢。
「兩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在一起,如果只是想這樣,你的選擇有很多,不是非我不可。」她又道。
不是的,不只是這樣。有人說你在危急時,或在覺得自己沒有生還的可能時,第一個想到的、想到次數最多的人,那就表示你對那個人有最深的眷戀和遺憾,而他為什麼想求婚?因為他嚴重過敏休克的那一次,在倒地前,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她。
他愛她嗎?他不知道,可卻清楚她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
不過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她對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能夠想像和某個女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在一起,那對我來說已是首例了。」
「赫墨言,我不相信愛情,有一天我結婚也不會是因為愛對方、想和對方廝守一輩子。有人告訴我——愛情,誰日巳聿夕先動心誰就輸了,最大的贏家永遠是那個不愛的人。」她看著他,誠實到足以傷人的說:「我不愛你,未來愛上的機率也低,因為你沒有吸引我的特質,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很安心。」
「確定不可能因為愛上我而安心?」話是有點傷人,可起碼她是誠懇的。
「也許。」
「我可以知道吸引你的特質是什麼嗎?」
「感覺吧。」
「你『感覺』不可能愛上我?感覺的東西是主觀而抽像的,通常是有比較,也就是你曾經有過心愛的男人,較之於他,你感覺自己不會對我動心?」
梁冬薇沉默。
赫墨言舒了口氣,「那你是在告訴我,我被拒絕了嗎?」
「不,如果瞭解我之後你還是願意娶我,那我們就結婚吧。」
結婚是人生大事,有人辦得簡單隆重,有人辦得複雜鋪張到令人頭痛。
德利建設和揚鼎生技的聯姻,一般人想像好歹要席開數百桌、包機到國外舉行婚禮什麼的,可跌破人眼鏡的是,赫墨言和梁冬薇的婚禮很低調,因為彼此都覺得自己不是什麼王子公主,所以世紀婚禮或大肆鋪張昭告天下的這回事就免了,結婚登記結束後,兩家人和較親的親友吃頓飯,就這樣。
當日席開六桌,男方的親友顯然比女方踴躍多了,女方甚至連新娘的姊姊都因故不克前往。
但梁冬薇都講得清楚明白她不愛赫墨言了,赫墨言為什麼還是決定結婚?沒有愛為基礎的婚姻不是很危險?
可他卻也反問:「試問多少人是因為愛而結婚,最後卻因為瞭解而離婚?」可見了不瞭解一個人,顯然比愛不愛更重要。
就他來看,人生其實就是一個緊接著一個的路口,你可以選擇往東、往西、往南、往北,每條路都會帶領著你的人生走向不同的道路。有人運氣好,走上康莊大道,有人走向岔路,可終究走得回原來的路,當然,也不乏有人一路錯到底。
說穿了,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一連串的大賭小賭。
他自認手氣不壞,人生至此,他沒做過錯誤的選擇,所以即使梁冬薇直白的告訴他,她可以給他一個婚姻、一個妻子,卻不會愛他時,他還是選擇結婚。
瞭解一個人的基本就是互不隱瞞,至少她已經做到這點了,不是嗎?
他不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感覺是怎樣,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有愛上她的一天,可是起碼她是目前為止他第一次由討厭轉為喜歡,甚至想一起生活、覺得不和她結婚會多出很多遺憾的女人。
因此他想,這就有足夠的理由支持他去結這個婚了。
登記的前一晚,赫墨言和梁冬薇通電話,他說:「梁冬薇,你還有一個晚上可以考慮,雖然我們的婚姻不是建立在穩固的感情基礎上,可是,我還是以建立穩固的婚姻關係為目標,結了婚我就不離婚,你可要想清楚了,非誠勿試。」
「如果我反悔了呢?」
他沉默了一秒,然後說:「你有對我誠實的勇氣,我也會有那個肩膀承擔一切後果。」
也就是說,即使她臨陣脫逃,只要她誠實面對,他就會替她承擔下所有責難?於是她說:「赫墨言先生,這一個最後單身的夜晚我只想好好補眠,什麼也不想,更別說考慮什麼嫁不嫁的問題。我想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距離單身的最後一晚至今已匆匆過了一星期,也就是赫氏夫妻結婚滿一周了。
新婚夫妻生活一周,多數……不,該說百分之九十九都還在度蜜旅吧?新婚燕爾的兩人想必仍在蜜裡調油的狀態,偏偏他和梁冬薇就是那少數的百分之一。
兩人結婚第二天就開始上班,梁冬薇忙完「玫瑰園」設計案後,還有後續的工作以及其他的案子,而他最近也南下處理一個新建案,直到兩天前才回來,夫妻倆連見面都有困難了,遑論享受新婚生活。
誰教結婚是臨時決定,工作卻是早就排定,因此目前也只能先這樣了。
這日,忙了一整天,赫墨言本來想約梁冬薇一起吃飯,可她說約了家人用餐,又加上特助提醒他晚上有個很重要的應酬,所以他只好作罷。
怎知後來他都到了飯店,客戶的秘書才打電話通知說老闆身體不適,不好意思飯局必須延期,害他白跑一趟。
之後他就打了幾通電話找梁冬薇,想說她既然是和家人吃飯,他這女婿臨時加入也不算失禮,只是電話通了,卻沒人接。
赫墨言正打算離開,意外的便看到她,本來要起身打招呼,卻發現她走向某個方向,很顯然沒看到他。
他朝著她走的方向看過去,尋找著她的家人……有嗎?她的家人結婚那天他大多見過,自認眼力不差,怎麼沒看見半張熟悉的臉孔?
只見她走到某個位置坐了下來,不見她的任何家人,倒是有個俊美男士和她同桌,男人一見她出現,立即慇勤的起身為她拉開椅子,服侍她入坐。
她背對著,赫墨言看不到她的表情,卻看到和她同桌的帥哥似乎笑得很開心。
他越看越刺眼,正要發作時,有個嬌滴滴的聲音喚住他。
「啊?那不是德利的赫總嗎?」
「雅嘉?」他愣了下,對方是幫「玫瑰園」拍廣告的那個模特兒,約莫一年前一起吃過飯,他對這女模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她熱情又敢秀,之前招待重要客戶時,他曾請公關部門商洽她幾回,她長袖善舞又嬌又嗲,很得客戶的喜愛。
「赫總還記得我啊?真開心。」雅嘉大方的挨著赫墨言坐了下來,超短的熱褲襯得她一雙長腿更修長,上半身僅著黑色小可愛外搭薄披肩,那小小的披肩根本擋不住呼之欲出的春光。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身上濃濃的酒氣讓他皺了眉:心想這女人是喝了多少酒?他有意無意的拉開距離,可她卻如影隨形的黏了過來。
「慶功宴在這裡舉行。」雅嘉近來星運大開,參加了多部偶像劇演出,演技不俗,今天某部偶像劇在這家飯店開慶功宴,身為女配角的她多喝了幾杯。「赫總有沒有看『愛情,靠過來』?我在裡頭演女配,和女主搶男主,是個強勢的小三。」
「那個……你應該可以演得不錯。」對於美人的投懷送抱,赫墨言適時拒絕。
他不是什麼柳下惠,可好歹也懂得避嫌,這裡可是公共場所,他的新婚妻子又在不遠處,隨時可能「看過來」,他可不想沒事找事。
「雅嘉,你好像喝太多了,要不要叫人先送你回去?」
她大發嬌嗔,又嬌又軟的聲音引人側目。「不要不要,要不你送我?」美人媚眼如絲,不安分的小手居然在他身上游移了起來。
「我還有其他事。」赫墨言抓住她的手想拉開她,她卻身子往前一傾地吻住他的唇,他皺眉正要怒斥,一個聲音在他背後冷不防的響起。
「赫墨言,你在做什麼?」
聽見老婆大人的輕斥聲,他連忙回過頭,但雅嘉順勢一推將他推倒在沙發上,兩人糾纏的姿態曖昧破表。
完蛋了!赫墨言在心中哀嚎。
天氣明明很熱,可是空調冷冷的,夫妻間的氣氛冷冷的,老婆的臉也冷冷的,尤其是最後一項,冷到令人膽戰心驚。
從飯店到家的路程約莫半個小時,梁冬薇的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赫墨言就是知道她不高興。她自那句「赫墨言,你在做什麼?」之後就沒再說話,一路安靜冷沉。
回家後,她什麼也沒說就回房,他開了罐啤酒坐在客廳裡,很努力的回想前後發生的事——雅嘉是自己撲過來的,但他有推拒她,而且她會吻過來、他還被吻中真的是意外,從頭到尾他做錯什麼嗎?沒啊,他什麼也沒做錯。倒是梁冬薇,她還說要和家人吃飯咧,結果呢?她的家人他半個也沒看到,倒是看到一個俊美男士用深情的眼神看她。
現在是怎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對男人放電,就不許別的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他閃躲不及被吻中?
他為什麼要很心虛的坐在客廳裡懺悔?搞什麼?
不行!他得要宣告這個家是誰做主,要是凡事由這女人任性,難保有一天她不會爬到他頭上去,要是讓人傳聞了他赫某人夫綱不振,以後他還要不要出去混?
她嫁給他就要「老公說了算」,豈能由得她還在外頭和男人約會!
赫墨言走到房門口,砰砰砰的槌了三下門,還等不及裡頭有回應,他就旋動門把走了進去。
要有氣勢!宣告家中誰是主子這碼事,一定要氣勢十足,尤其是當他莫名其妙的會「禮讓」某個女人三分時,這股氣勢更要一鼓作氣。
「女人,你聽著……」咦?沒人?
隱約的抽氣聲響起,讓他偏頭往聲音來源看了過去,眼前的景象令見識過大風大浪的赫墨言腦袋轟的一聲炸開,腦細胞一片哀鴻遍野,根本無法思考。
他、他……他的新婚妻子正光裸著身子站在鏡子前?
梁冬薇臉色僵硬的拿著護膚乳液雙手環在胸前,眼中有著嗔怪,忍不住地抱怨道:「敲了門好歹等人家回應,再進行下一步吧?」
洗完澡,她習慣擦乾身子後再到房間塗抹乳液,搬進赫墨言的公寓後,雖然是新婚,可她仍單獨住一間房,他也沒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