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噓!此地不宜久留,帶你到一個好地方。」
這男人的聲音怎麼啞得像鴨子叫?跟著他出了安全門往上走,她忍不住問他,「你的聲音……」
「一併過敏了,哈哈……」前幾天,他根本發不出聲音呢。
「身體還好吧?」
「可以出院了,就老人家不放心。」
「你……」她剛發出一個單音節,腳底就踩空的往前撲,還好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女人,你是運動細胞太差,還是心不在焉?」扶正她後,赫墨言的手卻沒鬆開她的,反正這女人從來不給人佔便宜,不喜歡的話她自會掙脫。
這幾天不見,他很想她,想到方才一見到她便好想將她擁入懷中,只是怕嚇著她而作罷。
赫墨言粗糙的大手意外讓梁冬薇感覺到安全感,想到德利主管說他差點就把小命玩完了,現在還能牽著他的手感受他的溫暖,她沒有掙脫,反而是回握住。「你不是在病房裡見貴客?」
「是我老爸。他太閒了,有空就到醫院來碎碎念。」真不知道一件事情老人家可以念這麼久。
醫院的頂樓風大,視野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梁冬薇看著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對紅豆過敏?」
赫墨言搔搔頭,神色有點尷尬。「只是小事……」還是被知道了。
「小事會住院?」
「現在不也沒事了?」他打哈哈的想矇混過去。
「也好,住一回醫院,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再吃?」
「紅豆之於我啊,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也就是之後還會再吃嘍?「真不曉得你這是什麼個性?明知道不好,卻還戒不掉?嘖,自虐。」
赫墨言笑了。被她念的感覺還挺不錯的。
看他那副無關緊要的死樣子,梁冬薇非常火大。「對於一個會讓你過敏到休克的東西,一般人在倒地前一定十分懊悔,別告訴我,你連這樣的後悔都沒有。」
「還真的沒有,因為我還有更後悔的。」
「後悔紅豆吃得不夠多?」她沒好氣的問。
赫墨言大笑。
「你為什麼這麼離不開紅豆?」事出必有因。
他雙手撐著欄杆,迎著風道:「也許是媽媽的味道吧。你應該聽說過,我是個孤兒,據說在三歲就到了育幼院。聽育幼院的院長說,我媽是在距離育幼院不遠的鄉鎮賣紅豆湯品的單親媽媽,也許是曾在那樣的環境中成長,即使我不記得我媽的樣子了,可是我的身體仍對味道有記憶。我想,長期日巳聿夕熬煮紅豆,我媽身上可能多少都沾著紅豆湯品的香甜味道,對我而言,紅豆香是我對我媽僅存的記憶了。」
是啊,每個人都有對媽媽特殊的記憶。梁冬薇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赫墨言……其實是個感覺很細膩的人。
「不過這些都是猜測,也許我只是為貪吃找借口,哈哈……」
看了看天上的白雲,她轉移話題說:「這個地方還真不賴。」
「我住院悶得慌時就會偷跑上來,白天有藍天白雲可以看,晚上還有滿天的星斗。」
梁冬薇笑了。「真像你的作風。你這種人很能隨遇而安,連住院都能自己找樂子。」以前總覺得他可恨可惡,越接近他越覺得這個人其實很不錯。「幹啥傳一堆天空的相片給我?」
「那個……」
「嗯?」
「……現在手機的照相功能普遍都還不錯。」
「看來是這樣。」還以為有什麼特殊意義呢。
彼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梁冬薇看著遠方若有所思,赫墨言則是猶豫著事情怎麼開口會比較好。
「梁冬薇……」
「嗯。」
「我出院後,一起去吃好料的。」
「好啊。」
「梁冬薇,有點懷念你煮的咖啡呢,出院後再煮給我喝吧。」
「好啊。」
「梁冬薇,再幫我畫素描吧。」
「好啊。」
「梁冬薇……嫁給我吧。」
突然感覺到不對,她猛地回頭看他,看得出他很緊張,眼神卻是十分認真。她腦袋裡一片空白,也許是因為她從來沒想過他有朝一日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無措得根本不知道該給什麼答案。
她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像是大海裡抓到浮木似的,她連看來電顯示都沒有就直接接起電話。「喂……是……什麼?」
梁冬薇語氣的震驚和慌亂讓赫墨言也關注起發生了什麼事,見她臉色蒼白、腳下一陣虛軟,他連忙扶住她。「發生了什麼事?」
心肌梗塞,這名詞三不五時就會出現在新聞上,週遭的親朋好友也不乏有人中獎,只是當它降臨到自己最愛的親人身上時,還是讓人措手不及。
梁冬薇和赫墨言並肩走在醫院外的花圃步道中,她一個閃神又差點絆倒,同樣仰賴身旁的他扶了一把。
「小心!」他攙住她道:「早點回去吧,打從你外公出事,幾天來我看你也沒怎麼睡,精神很不好。」五天前她的外公心肌梗塞住院,那些天他正好也在住院,最尷尬的是……那一刻他正在求婚……
唉,也許冥冥中有什麼在告訴他,時機不對吧。
「我沒事。」
「老人家已經脫險轉到一般病房了,他看你這樣也不會高興,反而會覺得連累你。」
梁冬薇皺眉。「他沒有。」
赫墨言說道:「對,我們都會這樣想,可我們不是他們,老人家最不喜歡造成別人困擾,他們很敏感、會想很多,我家有個老頑固,我很瞭解老人。」看了她一眼,他又說:「你該好好回去睡一覺,把自己弄得神清氣爽,明早為他煲個好消化的粥給他。」
她看著他,不再堅持了,贊同的點點頭,「赫墨言,謝謝你。」
「謝什麼?」
「很多。」這幾天,尤其是外公出事的第一、二天,那時的她處於隨時可能失去親人的恐慌焦慮中,是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不曾說要他陪,可他卻看得出她的不安,陪著她度過最難熬的兩天。
「謝謝你陪在我身邊,謝謝你幫我處理了一些我不拿手的人情世故,甚至……外公公司內部的一些雜音。」外公病倒的消息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媒體到醫院來吵鬧,在公共場合他總是伴在她身邊,堅定地牽著她的手。
一開始她沒心思多想,直到有媒體堵到她,問了一些話——
「宋老先生目前身體狀況如何?他這樣無預警倒下,相關企業股票連日狂跌,我們都知道梁小姐是他唯一的外孫女,你要不要說幾句話?」
心情已經很糟,又遇到這些白目記者,梁冬薇皺著眉直想趕人,但原本已經繞到另一邊要離開的赫墨言又繞回來,下車朝她走過來,在眾目睽睽下牽起她的手,一時間,閃光燈此起彼落。
他不回答記者的任何問題,也沒說什麼,可「牽手情」好像什麼都說了,憑著記者們看圖說故事的本事,隔天他們好事將近的報導便攻佔了各大報紙版面。
但與其說他利用機會逼她答應婚事,她寧可相信他只是在幫她,他的婚求得太突然,她知道他沒有這樣非要她不可。
而他倆好事將近的消息一曝光,外公公司的股票止跌了,內部的一些傳言也暫且平靜下來。
赫墨言的個人風格也許不符合自以為是的上流圈,卻沒人懷疑他的事業經營能力,德利能在七、八年間由具規模的建築公司一躍站上建築業龍頭的位置,他功不可沒。知情人士甚至知道,赫長生早在八年前就只是掛名的總裁,根本不管事了,德利的一切都是由赫墨言決策的。
在梁冬薇的外公清醒後,赫墨言就不再刻意在人前和她曬恩愛,或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這也證實了她的猜測,他果然只是在幫她。
「我們好歹是朋友吧?」他淡淡的說。
「很少朋友可以為對方做這麼多。」對於他,她有著滿滿的感激。「我們的事還上了報紙,傳得沸沸揚揚,結果什麼都是假的,你不怕以後交不到女友?你爸爸那關你要怎麼說?」
「這種事女生比較吃虧,我嘛,反正名聲夠臭了,沒差啦。至於我爸爸,這回他倒是沒說什麼。」
才怪!那個老頭說的可多了,有一天他回家看他,在門口就聽到他老人家樂不可支的笑聲,還說——
「哈哈哈……我最討厭那些無聊的記者,但現在我第一次那麼喜歡他們。喔,還拍到臭小子牽人家小姐的手咧,只是……為什麼幾家報紙都沒人敢拍那小子的臉咧?不是拍背影就是拍側面,還霧霧的看不清楚?他是長得很黑道,但不是黑道好嗎?沒膽勢!要我就非得拍他的大特寫不可……嘖嘖嘖,本以為這事沒進展,看來還是有在走,好事近了、好事近了……」
聽見老人家和朋友電話聊天的內容,赫墨言在門口又退了出去。說真的,婚姻這種事不管有沒有愛上,起碼要你情我願,梁冬薇的家人病倒他出面幫忙也只是不希望她壓力更大,要以這個來當籌碼逼婚,他不以為然。
「赫墨言,你覺得婚姻是什麼?」梁冬薇問。
「不就是兩人互相扶持的生活在一起?」他其實沒想過這問題,因為沒人讓他有過共組家庭的渴望。可他想自己對她的感覺很不同,遇上她後,很多溫暖溫馨的畫面老是浮現在他腦海,這個女人明明是很冷漠的啊,他想太多了吧?
「你跟我求婚的理由就這樣?」她有些意外。
早些時候外公精神似乎好轉許多,她和他聊了些,終於問出了心中想問的話。她想知道當父親請外公當說客說服她和赫墨言相親時,為什麼老人家會答應?他們翁婿倆向來不合,尤其母親被帶回娘家長住後,說是勢同水火也不誇張。
那時外公笑了笑,說他答應當說客的原因和她那沒出息的老爸沒關係,單純因為對象是赫墨言。
她不信,赫墨言哪來那麼大的面子?
外公但笑不語,好一會兒才說自己見過他兩次面,一次是他還不叫赫墨言的時候,那時的他只是個工地工人,曾經為了工地主任偷工減料而和主任吵一架差點丟了工作,也是因為這事讓赫長生注意到他。
外觀華麗而偷工減料的建築,就像外表美麗心腸壞的美人,被發現醜陋只是遲早的事。我只是一個建築工人,對我而言這工地不過是過客,可對很多人而言,這是他們用一輩子積蓄買來安身立命的房子,別讓他們用畢生的心血買一個惡夢。
外公記得他說的這段話,當初便對這年輕人印象很深刻。
第二次見面,已經是許多年後,赫墨言已是德利的真正掌權者,有一天外公到某家著名的餐館用餐結束,步出那館子時,在附近的騎樓下看到赫墨言正蹲在一旁和擺攤的修鞋匠有說有笑。
直到赫墨言離開,外公過去和修過幾次鞋的瘸腿鞋匠話家常,才知道赫墨言以前貧困時,一雙鞋穿了幾年不換,鞋子破了就補,補了又破,不知多少回。
一般鞋匠不是不願補就是開價高,瘸腿鞋匠看他大概也沒什麼錢,曾經替他補了幾次免費的,因此赫墨言發達後,還是偶爾會拿鞋給他補,每每經過就來看他,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