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有的女人對初戀情人念念不忘,有的只會對最好的情人念念不忘。多數的女人只要找到最愛的,就會忘記最初的那個,我想,也許你朋友的女朋友認為,最愛她、最疼她、最寵她的那個男人,恰恰是她的初戀男友。」
「那麼你對我念念不忘,是因為我是最愛你、最疼你、最寵你的那個男人?還是因為我是你的初戀?」
他問呆了她,換得劉若依兩秒鐘沉默。
她應該回答:我並沒有對你念念不忘。在平時、在她穿上戰甲時,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謊話,但現在她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依依,出來一下好嗎?我在你家門口。」
「你……」他怎麼會在她家門口?拉開窗簾往下看。果然,他在她家大門前徘徊,他低著頭來回走,路燈把他的影子長長地甩在身後。
「不要急著拒絕,因為你不出來的話,我會馬上進去,現在已經很晚了,我不希望吵醒周叔和阿姨。」
「盧歙,你不可以……」
「我可以的,十年過去,我已經等得太久,不管你有再好的理由、原因,你都欠我一個答案,今天晚上,請把欠我的還清!」他抬起手臂,看著腕表。「從現在開始計時,一百二十秒內你不出現,我就按門鈴。」
他霸氣地掛掉電話,而她……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劉若依站到盧歙面前時,輪到他發傻。
光陰在他們之間迅速濃縮,彷彿她還是當年的依依,他還是那年的不捨,他們都年輕得讓人心悸。
像夢境,他小心翼翼往前走,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上她的制服、她的臉頰。
「依依。」兩個字,斷了下面的句子。
所有拒絕的話凝在喉頭,他的表情那麼真摯、他的快樂那樣坦誠、他對她的愛不隱埋半分,於是下意識地,她喊了他一聲「不捨」。
猝不及防,他一把將她抱進懷中,讓她靠在他胸口,聽著他喘促的心跳聲。
「謝謝你願意出來。」
她在他懷裡苦笑。她能不出來嗎?在她擔心因為他的出現,讓自己的家庭掀起波瀾時,他已經勇往直前征服了她家的領土,在她還沒想好如何把他拒於門外前,他已經用一百二十秒把她逼到他眼前。
斯文的男孩增了幾分霸氣,她哪裡是他的對手?笑是苦的,但心是暖的,因為他的懷抱很溫暖,而此刻,他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安全感滿滿,那年的感覺像失速的火車,一口氣撞上她的心頭。
怎麼辦呢?他這樣讓她措手不及,至少也該給她編寫劇本的時間吧……
「對不起,我調查了你的事。」
她知道,從他不打算瞞著爸爸和媽咪時,他就沒有欺騙她的意圖。
「為什麼調查?」
「我想知道,這些年來,那個給你支持與力量肩膀的是哪個男人。」
然後他要下戰帖,讓對方明白,有個更優秀的男人願意站到依依身邊,既然他已經放棄依依和栩栩,請他有點紳士風度,靠邊站。
「那個人是爸爸。」
「我知道,那份調查表提供了我很多訊息,包括你是我姊夫女兒的事。」他緊抱著她,不鬆手,他想這樣做已經很久很久。
劉若依只能在他懷中點頭。「然後呢?」
「然後我發覺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在整個事件裡頭,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也沒有。」
錯的是大姊和姊夫,一個對朋友負義,一個對婚姻不忠貞,而今兩人都沒有因為當年那個勝利過得更幸福。
「所以?」她把頭從他懷中探出,但他很快把她壓回去,讓她只好貼在他的心臟處,聽著裡面傳來的輕音樂。
「所以就算有懲罰,也不應該落在我們兩個頭上。」
「然後呢?」
「然後我要完成那個承諾。事實上在這十年間,我們都沒有放棄過諾言,除了你,我沒和其他女生交往,而你也未曾對其他男人動心。」
「你難道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在一起,有多少人會受到傷害?」
「誰會?」
「我媽咪。」她掙扎著離開他胸口,睜大雙眼直視他的眸子。
好吧,他允許她離開二十公分,但他的手隨即固定在她的肩上。
「你太小看阿姨,也太小看周叔,周叔的愛早讓阿姨忘記恨是什麼感覺,對於姊夫,她已不心存芥蒂,或許那年她剛知道我的大姊是誰,震撼太大,一時間無法消化,才會造成後來的車禍事件,但我敢保證,倘若當年周叔在身邊,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幸福的人希望天下太平,希望身邊的人和自己一樣快樂,只有心存仇恨的人才會希望別人過得不好,阿姨心底已被愛佔滿,再沒有餘力去怨恨任何人。」
他沒有說錯,下午媽咪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我Da……你姊夫呢?他心裡怎麼想?」
「不承認我姊夫是你Dad?你還恨他嗎?也許他當年帶給你太大的失望,但如果你願意見他一面,願意聽聽他心底的抱歉,你會知道,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他要你幸福快樂、要你平安喜樂。他告訴過我,如果可以回到當年,他願意用全世界去交換一個避免傷害你的機會。」
「他是這樣子對你說的?」
「對,如果你願意見見他,你會明白他有多愛你。」
她沒回應,低下頭。他的說服力太強,再多講幾句,說不定她真會糊里糊塗對他說:好吧,我們從頭來過。
但他不允許她不被說服,沒再說下去,反而勾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
「依依,請你相信,我和你在一起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只會讓愛我們的人更幸福,因為他們比你我更在乎我們的快樂。」
聞言,劉若依卻垂下眉睫,她沒有他的自信。
盧歙歎息。他明白這是長期抗戰的第一役,不能期待全面勝利,好吧,先退回朋友界線,從原點起跑。
於是他鬆開她的下巴、拉起她的手,輕聲說:「我們走吧。」
她下意識想縮回手,但他不允許。「你要帶我去哪裡,我穿成這樣……」
「放心,沒有人會看見,只要十步就到了。」
然後他果真低聲數起來,一、二、三……十,他來到隔壁門前推開大門,在牆邊按下按鈕,瞬間,幾個大型探照燈同時亮起來。
她看見滿園子的花花草草,幾百朵小小的茉莉花在牆邊盛放,空氣中瀰漫著甜蜜香氣,扶桑花紅紅的花苞沉睡似地垂下頭,樹蘭在綠色葉子間,露出點點嫩黃,玫瑰花在風中招搖,香水百合、合歡、繡球……多到令人目不暇給的鮮花,令她看見他實現的諾言。
「你……」
「你守諾,照顧刺刺整整十年,我也守諾,給你種一整座花園,依依,這是你的花園。」
「這個房子是你買下來的?」
「嗯。」
「曜林百貨……」
「與曜林百貨無關。當年你不給我回信、不接電話,我急得像熱鍋螞蟻,卻因身邊沒有錢,沒辦法買機票飛回台灣,我第一次覺得,錢很重要,所以回國時,我約了三個同學到台灣創業,我白天進曜林,晚上和同學一起打拚,我們開創了自己的服飾品牌。
「原本走的是美式風格,針對青少年做的設計,現在多了高級淑女服飾,去年進攻大陸市場,有不錯的成績,今年我們希望創立一個鞋廠,而妳,是我主要的挖角對象。」
所以那天他不是隨口說說?
「那裡頭沒有曜林百貨的資金?」
「劉若依,你太瞧不起人了,下次見到姊夫時你大可問他,我有沒有把在美國唸書的生活費和學費全部還給他?」
才五年就還清了學費、創立事業,還能夠買下大宅,他果然是個優秀人物。想當年,她老想在成績上頭和他較量,可出了社會,能力見真章,她啊……什麼都不是。自卑感頓時在心底升起。
「怎樣?」他斜她一眼。
「什麼怎樣?」
「考不考慮我的挖角?」
「我必須現在回答嗎?」
「不必,我可以給你三天考慮。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如果妳肯加入,第一,你可以擁有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權,但卻拿不到太高薪水,只有保障的基本底薪;第二,你的工作量會大到嚇人,除了設計,統整、行銷……每個部分你都要碰;第三,如果鞋廠成功了,你有權利買下其他的股份。」
他承認利用了她的好勝,利用她處處想與他較量的心思,他給她機會,讓她可以展現實力與自己齊屑。
聽起來很有挑戰性,劉若依心動,卻不敢馬上行動。她需要想的事情太多,決定不可以在這個當頭貿然做下。「我會好好考慮的。」
「好,反正你有三天的時間,現在進屋吧。」
「做什麼?」
「喝烏龍茶的時間到了。」
聽到他的話,她有幾分錯愕。
看她的表情,盧歙怪模怪樣起來。「不會吧,我離開之後你就不喝茶了?」
「現在太晚,喝了茶會睡不著。」她替自己找借口。
「那正好,我們會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說話。」
他不由分說拉她進屋,泡了一大壺冷泡茶,和她窩在同一張沙發上說話。
他問:「你覺得愛情該是犧牲還是佔有?」
這次,她沒有保持沉默,回答他,「只為對方犧牲的愛情太委屈,若是長期得不到回報,那愛情早晚會消磨殆盡,而佔有的愛情太辛苦,就算拚了命頂多能佔有對方的財富或肉體,佔有不了對方的思想。所以愛情既不是犧牲、也不是佔有,我覺得愛情是空間,給對方喘息也放自己安心,只有兩個人都心平氣和,愛情才不會離散得太快。」
他又問:「二十歲女生和三十歲女人要的男人有什麼不同?」
她想了想,回答,「三十歲的女生要的是燦爛張揚、讓人嫉妒的愛情,所以她會找最帥的男生,他最好有部可以炫耀的車子,更要時常帶著花來接送她上下班,因為她需要別人的妒意來維持一段愛情。
「三十歲的女人想要安定,想被寵愛和遷就,男人不一定要帥,但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可以使生活穩定,不必開法拉利,但偶爾要在她累得說不出話時,送她回家。
「如果用鞋子做比喻,二十歲的女生要的是別人看見就會眼睛一亮,羨慕到尖叫的鞋子,就算它是不合腳、很傷膝蓋的高跟鞋也沒關係;三十歲的女人有足夠的自信,她不需要靠一雙鞋子贏得驕傲,她靠的是腦袋裡的東西,所以鞋子要好穿、耐磨、不夾腳。」
聽完,接著他又問了許多和愛情有關的問題。他不是拿她當愛情顧問,而是企圖問出二十八歲的她想要一段怎樣的愛情,然後在明天清晨,開始為他們的愛情做新佈局。
盧歙不再送花、送禮物,因為他想當一雙好穿、耐磨、不夾腳的鞋子;他不再緊迫盯人,不犧牲、不佔有,他給依依空間,也試著讓自己安心;他不勉強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他只在她想做的事上面幫忙她、輕輕推上一把。
他出現的時機,永遠是在她最累、最需要依靠的情況下,他不送她禮物卻送安心,他和她討論所有事情,給她合宜的建議,然後一點一點,慢慢把她拉進自己的生活裡,也悄悄地,把自己塞進她的生活中心。
過了很久以後劉若依才明白,他間的那些問題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隨口找話題,他是用它們來做統計分析,試著分析出年近三十的她,需要一個怎樣的不捨,然後,改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