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太令幼庭震驚。盧可卿還那樣年輕,怎麼會?
她知道劉家兩老抱孫心切,在沒有依依之前,她的日子也過得很可憐,甚至在依依滿三歲,她的肚皮卻始終沒有消息時,,就時常被諷刺、被損貶,那個無形壓力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也曾經讓她想四處求助,是當醫生的弟弟不斷向她保證,她和奇邦既然可以生下依依,就不會是生理問題,應放寬心避免壓力太大。
但若非如此,公婆怎會在得知盧可卿懷孕之後,立刻轉換陣營,甚至逼他們夫妻離婚?他們唯一的失算,是依依用自己和盧可卿肚子裡的孩子賭,賭他們要誰,而那個答案太傷人。
依依跟著自己離開劉家大門了,但心底那個傷,若不是宇節,至今她或許仍沒把握依依能夠坦然面對。
手腳微微發涼,倘若她沒離婚,今天罹癌的人會是自己嗎?追根究底,不是可卿對不起她,而是可卿代替了自己受過?念頭轉過,心底亦泛起寒顫。
周宇節見她臉色發白,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溫暖在瞬間包圍住她,幼庭緩緩舒展眉心。
的確是壓力呵……她和宇節結婚沒多久就懷了栩栩,如果不是宇節擔心她是高齡產婦,瞞著她去做結紮手術,說不定他們還會有第二、第三個小孩。
「可卿的狀況還好嗎?」她猶豫了一會才問。
「手術後做了幾次化療,剛開始似乎有控制住,但上個月住院驗查才發現肝、肺都有癌細胞擴散現象,醫生說情況不樂觀。」
她望向宇節,見他對她點點頭,她便對盧歙說:「我會找時間去看可卿。」
「謝謝阿姨。」
「不要謝我,我能做的不多。」
「已經夠多了,我代替大姊謝謝您的寬容。」
幼庭搖頭。究竟是誰欠誰、誰負累了誰,真的很難說透。
「周叔、阿姨,我來這裡之前,有把我和依依之間的事,以及阿姨和依依的近況告訴姊夫了,他很感慨,說自己對不起阿姨和依依,明白自己無權對你們做任何要求,但他還是想請求見你們一面,而依依的祖母已經過世,祖父八十歲了,他們最大的遺憾是和依依失去聯繫,所以……」盧歙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
見不見劉家人,周宇節無法替妻子女兒做決定,但他必須挺身而出,因為他是家長、是幼庭和依依的支柱。
「沒關係,我會找時間和依依談談,長輩之間的問題你不必插手太多,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追回依依。」
「我明白。」
「依依的父親同意你們在一起嗎?」他追問。
「不管他同不同意,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我想在依依心底,她會更在乎您這父親的意見吧。」話說明了,盧歙希望他支持自己。
周宇節明白,輕淺一笑。他怎麼可能不支持盧歙?
這些年來,他聽過依依說了不少心事,怎會不知道她心底的結。
如果結不打開,想必依依這輩子都不會放下執念,而打開死結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們再碰撞一回,成功或失敗他不敢預言,但毫無道理的,雖然今天是他和盧歙第一次見面,他信任他。
他走到盧歙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很俗套,但我還是必須先警告你,你可以做任何事,獨獨不可以讓我的女兒傷心。」
「我明白。」盧歙鄭重點頭、鄭重承諾,他將盡一切力量,贏回依依的愛情。
十年不管是對他或對依依,都浪費得太過了。
劉若依弄不清楚,今天是好運日還是壞運日,從早上開始,她不再接任何不明來電,於是來自盧歙的簡訊一通一通傳進來。
第一通他寫——有兩個男女他們一見面就吵,大事小事、芝麻事,連隨口一句話都能吵得天翻地覆,旁邊的人搞不清楚,既然處得這麼壞,為什麼不乾脆分手?
可是他們已經談了三年戀愛,甚至下個月就要進入禮堂了。依依,你比較聰明,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
她嗤之以鼻。她又不是兩性專家,怎會知道為什麼彼此折磨了三年的人,嫌日子不夠難過,還決定繼續相互折磨一輩子?
也許有時候愛情不是一種浪漫,而是一種玩笑、一個嘲諷,更或者是一種懲罰……直到覺悟那天,愛情煙消雲散。
那麼她和盧歙之間的愛情呢?是玩笑、嘲諷,還是懲罰?
這個話,她沒打成簡訊發給他。
第二通他說——我公司底下有一個二十歲的小員工,他喜歡上同辦公室裡的年輕美眉,可惜那個女生喜歡的不是二十歲的小伙子,而是三十歲、事業有成、經濟無虞的熟男,他問我,怎麼辦?你覺得我該建議他什麼?
有什麼好建議的,他唯一能做的是努力上進,讓自己成熟茁壯,總有一天他也會變成事業有成、經濟無虞的三十歲熟男,到時,自然會有二十歲的年輕辣妹愛上他,殘忍的是,現在對他不屑一顧的年輕美眉,到時候將成為剩女,輪到他不屑一顧。光陰總是很有耐心地等待人們進行報復。
但年輕美眉喜歡的「三十歲、事業有成、經濟無虞的熟男」,不會正是發簡訊的盧歙吧?那麼她該不該建議他,好好把握身邊的愛情?
同樣的,她也沒回這通簡訊。
第三通簡訊他說——我的同學娶了個很愛自己的女人,可是婚後,每次發脾氣都會把他最愛的模型飛機摔到地土,讓他心痛到不行,我同學不解,對方不是口口聲聲愛他嗎?既然愛他,為什麼要傷他所愛?
傻瓜,他老婆希望他更心疼的是她,而不是模型飛機。
男人可以愛飛機,但是不能越過愛妻子,男人可以愛工作,但也不能越過愛妻子,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把愛妻擺在第一,那麼他的妻子才會愛屋及烏,愛上他的工作、興趣、娛樂……甚至是他的家人。
一天下來,他提了將近十個和愛情有關的問題給她,如果她心情不錯,或許她會試著挑一兩則回他,但她今天心情壞透了。
好事不靈、壞事靈,她本就擔心總經理會拿設計部開刀,果然沒猜錯,唯一的差別是,她以為自己將首當其衝,會被抓來當代罪羔羊,沒想到因為顧忌盧歙,總經理砍掉她手下兩員大將,只留給她兩隻菜鳥。
她大怒,一個衝動遞上辭呈。
沒了工作,她提早回家,媽咪訝異之餘,抓準時間找她深談,於是她知道前幾天盧歙來家裡找過爸媽,知道他們談了什麼、爸婚對盧歙的態度,知道媽味不再反對兩人交往,也知道親生父親——她又改回稱呼為Dad和她曾經深惡痛覺的女人的消息。
後悔了,劉若依後悔當年她把「報應」兩個字說得那樣決裂,再恨,她也沒想過讓誰失去生命。
她很煩,告訴媽味,說自己需要時間想清楚,然後關上房門,抱著膝蓋靠在牆邊,很認真、很認真地回想過去。
從她有記憶開始,Dad對她無條件寵愛,他總是把最好的東西捧到自己眼前,若不是第三者出現,Dad將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所以被Dad放棄,是她人生最重大的控折,差一點點她就爬不起來了,幸好有盧歙,是他用友誼之手,把她從陰沉中帶出來。
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的,是他寫第一封情書給卓安安,她的心感覺到酸澀時?是她碰到不愉快就想找他傾吐時?還是她發現某一天入睡前他沒打電話來,於是她輾轉難眠那夜?
不管如何,在他發現自己愛她之前,她已經愛上他很久,在那個鑰匙句型出現後,她開始大方承認心思,並用一個又一個的承諾為再見面佈局,她毫不懷疑,當他學成歸國那天,不管是他或她,身邊都不會出現第三人。
如果不是那場車禍,如果不是太深刻的罪惡感,如果不是事實太傷人心,她不會放棄他的愛情……
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終究事過境遷,她再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不至於天真地相信,兩人至今都未變,因為她變了,變成一個不需要依賴男人、不需要找人傾吐就可以活得自在的女強人,而他變了,變得獨立自主、變得有能力又有深度,是許多名門淑媛心目中的好男人。
然而,在愛情這塊她也變得怯懦、變得多疑、變得害怕失敗,她不確定盧歙找上她,是因為遇見多年不見老友的一時心喜、因為Dad的托付,還是因為報復她的不告而別?
她根本無從認定,他出現、他死纏爛打,他的所做所為是為了哪個?
他還喜歡她嗎?
劉若依失去當年的自信。那時她青春年少、風華正盛,那時她的學業成就讓她可以驕傲地在他面前抬頭挺胸,如今大學畢業,好成績並沒有為她謀得好前途,今天她甚至離開工作多年的崗位,相較起他這個年輕有為的總經理,她有幾分自卑。
「回到過去」太虛幻,它只能是某部電影的名字,無法在生活裡實現,她不天真,比誰都明白愛情這東西的不確定性,當初媽咪和Dad之間,有婚約、有家庭,還有她這一個共同的血脈在維繫,最終還不是走不到美好結局,而她與盧歙之間,有的不過是一句空話呵。
搖頭,她不想了。
現實一點、懂事一點吧,二十八歲的女人不該作十八歲的傻夢,她該做的是填寫履歷表、查查銀行存款,而不去妄想一段已經錯過的愛戀。
劉若依起身下床,打開衣櫃,本想找一套睡衣,卻不小心發現掛在邊邊的高中制服竟然還沒丟掉啊,她會留著它,是想企圖留下什麼嗎?
傻氣,除了皺紋和斑點,歲月不會在女人身上留下其他東西,不過是一套制服罷了。
她把制服拿出來,想找個紙袋把它們塞進去,丟入垃圾桶,但……卻在看見學號時怔了一下,耳邊出現年輕的她和不捨的聲音——
「不捨,你的號碼在我後面,我贏了。」
「又不是名次,不過是學號,劉比盧筆劃少,當然在前面。」
「不管,只要能排在你前面,我就開心。」
「你是笨蛋哦,依依本來就排在不捨前面,你有聽過不捨依依的嗎?.」
笑了,她站在鏡子前面,想著一段段依依和不捨的小故事,等她回過神時,發覺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換上了高中制服。
她在做什麼啊?心裡明明是取笑自己的,但她還是拿過梳子,把頭髮在腦後束成馬尾,用小小的鍛帶在上面扎出一個蝴蝶結。完成後,她又笑了,對著鏡中的自己。原來啊,她還不算太老……
突然手機響起,一個驚覺,她沒仔細看上面的號碼,就接了起來。「喂。」
電話那頭的盧歙也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電話竟然會接通,聽見她聲音的那一刻,他怔了下後連忙回神。
「我朋友的女朋友在他準備求婚的時候告訴他,『你是個很好的男人,只是我無法忘記我的初戀情人,對不起,我想回到他身邊。』依依,我可不可以請教你,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會對初戀情人特別難忘?」
她想了一下,理智向她分析,此刻她應該把電話掛掉,繼續維持不溝通、不見面原則,總有一天,他會對這個遊戲膩味,重新回到他自己的軌道裡,但她正穿著高中制服、綁著高中馬尾,白皙的脖子上,有不捨老愛觸碰的北極星,於是……情感主宰了以下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