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夫婦拚命咬耳朵,嘀嘀咕咕打著商量時,龍堂靳和元芝芝反倒陷入了尷尬與沉默之中。
說尷尬,是龍堂靳一直抽空瞄向元芝芝,她卻一徑低垂眼睫。說沉默,是打從他被熱湯潑到、燙傷,緊急送到醫院急診室,直到現在,她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而他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她緊咬著下唇,還真怕她會咬到破皮流血。
體膚的傷口仍疼痛著,他卻不由自主的更加擔心她的異常情緒表現,可是元爸和元媽在場,讓他根本沒機會開口追問。
好不容易一行人步出急診室,元爸和元媽交代元芝芝和龍堂靳先回家,他們夫婦倆則要再回夜市一趟,收拾生意做到一半而不得不先扔下的元宵攤,龍堂靳才真正育了和元芝芝獨處的機會。
不過時間真的已經太晚了,加上止痛藥發揮作用,龍堂靳神智迷糊,想要睡覺,甚至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元家的都不記得。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後來是因為身體的自然需求,才不情願的掙扎著清醒,打算上洗手間。
可是一拉開和室的紙門,他就被倚牆坐著打瞌睡的元芝芝嚇了一跳。
「你要做什麼?」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愛困的站起來,原本鬈曲得很可愛的短髮亂得像鳥巢。「我來幫忙。」顯然她將稍早之前元媽所下的命令記得牢牢的。
「有些事,你是幫不上忙的,我要上洗手間。」龍堂靳又累又想睡,口氣難免沖了點,可是一說完就後侮了,因為她的臉色刷白。
有時候,短短的一句話,卻可以傷害一個人很久。
耍什麼豬頭啊?他無聲的責備自己。
在洗手間裡待了好一陣子,他才凝聚足夠的勇氣,武裝自己走了出來。
他已經準備好面對元芝芝爆發反擊的怒火,但是她並沒有留在原地,他直覺的走向她的房間,敲了一會兒的門,卻沒人回應。
他開始緊張了,在元家跑上跑下的找她。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龍堂靳跑到滿頭大汗,才注意到廚房的門是關著的。
奇怪,為什麼廚房的門是關著的?
「芝芝?」他舉起沒有受傷的左手,輕輕拍了拍,同時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見很小的哭聲與哽咽聲。「你在裡面嗎?你在哭嗎?」
隔了半晌,裡頭才傳出回應,「你走開啦!姓龍的,不要管我。」
「不行,我怎麼可以不管你?開門好嗎?」他再三拍打著門板,盡可能柔聲安撫她。
元芝芝沒有回應,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不得已,龍堂靳只好故意提醒她,「你忘了是誰害我受傷的?你現在丟下我一個人不是很不負責任嗎?等元爸和元媽回來,看我怎麼跟他們說。」
廚房的門突然被打開,元芝芝哭得雙眼和鼻頭都紅通通的,小臉一仰,怒視著他。
老實說,他覺得她的怒火比她的眼淚好應付多了,不過當然不會說出來。
「對不起,芝芝,我剛剛不應該那樣對你說話。」他認真、誠懇的向她道歉。
「不應該怎樣對我說話?其實你也沒有說錯仟麼啊!整件事一開始就是我的錯,不是嗎?是我把熱湯潑到你的手上,害你受到這麼嚴重的燙傷,不是嗎?」她忿忿的說,「我可賠不起你寫書的右手。」
「你果然在氣我沒有把我的職業告訴你。」龍堂靳明白了。
「我哪有?」元芝芝陰陽怪氣的反駁。「反正你也覺得那不重要,因為你隨時都會回美國,根本沒有必要跟我聊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暗暗翻個白眼。她還敢說沒有生氣?明明就氣瘋了。
「我從來沒有把我的職業告訴你,是因為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不只她會生氣,他也惱怒了。「而且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你是怎麼想的?」她乖張的抬起下巴,挑釁的看著他。
「或許你一直都是這樣想:反正這個姓龍的很快就會回美國,我管他那麼多幹什麼?對吧?」一看到她錯愕的表情,他更加肯定自己又說中了她的想法,這下換他火冒三丈了。「現在是誰比較過分?」
元芝芝原本的氣勢霎時少掉大半。糟糕,她的立場弱掉了,而且怎麼樣都無法反駁他的話,難道她真的如他所說的「我管他那麼多幹什麼」,都不關心他?
沉默瞬間尷尬的籠罩他們,因為他們一方面覺得把話都說完了、說絕了,再也無話可說,另一方面又找不到安全的新話題,可以打破沉默……
這時,元爸和元媽回來了,他們一邊打開大門,一邊交談。
龍堂靳與元芝芝回過神來,用力的眨眼,下一秒,她拉起他的手,以眼神示意他跟著她走,在元爸和元媽發現他們之前,回到她的房間,並關上門。
房間很暗,外頭的燈光從門縫底下透入,製造出幽暗迷濛的效果。
如果換個時空背景,龍堂靳和元芝芝會覺得這種幽幽暗暗的視覺效果很有幽會的感覺,可是現在他們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神經緊繃的等著外面的元爸和元媽趕快回房睡覺,這樣龍堂靳才能趕快離開元芝芝的房間。
可惜事與願違,元爸和元媽的交談聲逐漸逼近。
「不知道芝芝睡了沒有?」這是元媽的聲音,而且明顯的朝元芝芝的房間而來。
死定了!龍堂靳和元芝芝不約而同的在心中哀號。
這回換他抓著她跳上床,側身躺入床的內側,她默契十足的拉起棉被,一半蓋住自己,另一半蓋住蜷縮著身子的他。
下一秒,元媽轉動門把,打開了門。
「芝芝……睡著了?」
她探頭探腦,看見女兒安穩的躺在床上,而且睡得還真熟,開門聲與輕喚聲都沒能吵醒她。
「她累了一天,一定睡死了。」元爸在元媽的身後咕噥。
「也是。」元媽把門關上。
元芝芝屏住氣息,等待幾秒後,才急忙掀開棉被。
龍堂靳如釋重負,用力呼出一口氣。
你小聲一點啦!她趕緊伸出手,藉著幽暗的光線,掩蓋他的嘴,瞪大眼睛示警,模樣嬌嫩又孩子氣。
明白。他有點想笑,不過仍一本正經的微微點頭。
「不知道阿靳睡了沒有?」元媽又開口。
糟糕!若是元媽跑到和室查看……房間裡的兩個年輕人又緊張了。
「阿靳一定也睡了,你別去吵他,他可是受傷的人,需要好好的休息。」元爸當下解除了警報。
「什麼吵?我是關心,好不好?」元媽堅持己見。
「我知道你是關心他們,不過他們都長這麼大了,你應該換個表達關心的方式。」
「你說得也是,他們都長這麼大了……款,你記不記得他們小時候的樣子?」元媽的口吻充滿了懷念。
「當然記得,他們的感情真的很不錯,阿靳常來我們家,很有耐心的教芝芝數學,等功課做完後,阿靳還常常陪芝芝玩扮家家酒。」元爸邊回憶邊說。
「或是芝芝陪阿靳玩投籃遊戲。」元媽也說。
有嗎?我小時候常常和龍堂靳一起玩嗎?元芝芝一愣,視線對上龍堂靳的。
他彷彿看穿她的心思,微微點了點頭。
還真的呢!她嚇了一跳。可是為什麼她沒什麼印象呢?她有那麼健忘,都不記得了嗎?
就那麼剛好,元爸疑惑的問句同時響起,「可是很奇怪,為什麼芝芝小時候那麼喜歡阿靳,現在卻那麼討厭他?」
是啊!為什麼呢?龍堂靳揚起眉頭,眼神帶有同樣的疑惑望向元芝芝。
她迅速低垂眼睫,沉默申有種先發制人的控訴意味:不能怪我,是你的錯。
他的錯?這下子他更迷糊了。
「你不知道喔?」元媽很驚奇的嚷著。
「知道什麼?芝芝討厭阿靳的原因?」元爸很無辜的反問。「你知道的話,就快說啊!」
媽,你不能說!龍堂靳也在聽啦!元芝芝很想這樣吼,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急之下,她朝他傾身,想搗住他的耳朵,可是又顧及會壓到他受傷的右手,只好放棄這個念頭。
龍堂靳很聰明,知道元媽接下來準備說什麼,立刻挪動身子,壓到元芝芝的身上,讓她怎麼用力推都推不動,最後他索性吻住她,制止她的「暴動」。
「這其實也是芝芝事後才跟我說的。她在國三那一年,被班上一票女生排擠得很嚴重。」
「什麼?怎麼會這樣?」元爸驚呼出聲。
是啊!怎麼會這樣?龍堂靳心一抽緊,暫時停止親吻,稍稍抬高姿勢,看著身下的人兒,卻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原來元芝芝眼看無法阻止門外雙親的交談,又沒有能力阻止龍堂靳「偷聽」,索性孩子氣的舉起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耳不聽為淨」總行了吧?
好可愛的小鴕鳥!龍堂靳不自覺的低下頭,加倍愛憐的蹭她一下。
「說是排擠,也幸好沒有真的做出欺負芝芝的動作,只是故意不甩芝芝,卻又在芝芝的背後說悄悄話,可是一等芝芝轉頭,馬上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甚至在團體活動時公開拒絕芝芝加入,慢慢的,幾乎全班的女生都跟芝芝保持距離……」元媽感慨不已。
「媽的!」元爸忍不住罵髒話。「芝芝有沒有跟老師報告過?」
其實不只是他,就連龍堂靳也有這種衝動。
「芝芝覺得跟老師反應也沒有用,她說這種排擠又沒有真的讓她的身體受傷,頂多是覺得不舒服,而且同學間的交情本來就是自然而然的發展,誰要排擠誰,誰要跟誰好,老師也沒辦法硬性規定吧!」
「拜託,都被人欺負了,她還想這些有的沒的?告狀就是啦!不然回來跟我這個做老爸的說一聲,我馬上會衝去學校替她出氣。」元爸愈說愈火大。
不只元爸,他也會替她出氣!龍堂靳不滿的看著元芝芝。他們可是念同一所國中的,不是嗎?儘管不同班,不過兩人的教室明明相隔沒兩間,她受到欺負時來找他幫忙也行啊!
但是面對他控訴的神情,她居然露出「明明錯是在他」的表情,為什麼?
「芝芝就是怕你這個當老爸的真的會跑去揍人,哪敢跟你說?」元媽歎口氣,「你冷靜一點好不好?還想不想聽我說下去?」
「好啦!我冷靜。可是芝芝被人欺負跟討厭阿靳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那票欺負芝芝的女生全都是阿靳的粉絲,她們十分迷戀阿靳,所以連帶的不爽芝芝和他從小就認識,可以正大光明的走那麼近,自然而然的羨慕變成嫉妒,變本加厲之下,就開始排擠芝芝。」元媽不覺得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同樣身為女人,她知道有些女人就是會沒道理的爭風吃醋。
元爸恍然大悟,「喔!我明白了,所以芝芝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討厭阿靳的?可是阿靳一畢業就出國了,芝芝一直郁卒在心裡,直到阿靳從美國回來,芝芝的郁卒才又冒了出來,不給阿靳好臉色看,是吧?」
是這樣嗎?龍堂靳一掃方纔的不滿之情,取而代之的是內疚與自責。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曾經害得她那麼不快樂,也難怪她再度見到他時不是高興得歡呼,而是氣得鬼吼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