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娘子 第一章
    「不礙事的,他只是多日未曾進食,簡單來說就是餓昏了,多休養些時日就行了。」

    溫暖的房間裡,方才被抬進門的乞丐正躺在床上,他的身上被水擦洗過,少了點狼狽落魄的模樣,顯露出他原本的面貌。

    那是張很年輕的臉龐,皮膚曬得有些黝黑,劍眉帶了點剛毅的氣息,跟他稜角分明的臉孔顯得相當協調。

    被請來看病的大夫一邊交代著,一邊收拾著藥箱。

    「我瞧他應該是個練家子,要康復用不了多久時間的,不必太擔心。」大夫笑道。

    「那就好。佟生,你先替我送大夫回去吧!」客棧老闆出聲吩咐著一旁的少年。

    「是。大夫,我們走吧!」少年點點頭,隨後便陪同大夫離去。

    兩人出了門後,一張小臉從門後探出頭來。

    「爹、娘,我可以進來了嗎?」最早發現乞丐的小女孩一臉好奇地向屋內張望著,烏黑的眼瞳不斷地往床上打量著。

    「我得去忙了,這兒先交給你了。」客棧老闆交代過後,便往門外走去,然後彎身摸了摸女兒的頭,「舞兒呀!你可別吵醒客人,他受傷了,需要多休息的。」

    「我不會吵他,我會照顧他的,爹娘放心。」舞兒張著燦亮的眼瞳,大聲應道。

    「還說不會吵呢!聲音這麼大。」女人苦笑著搖頭,然後端起一旁用來擦拭年輕人身上髒污的水盆跟巾子,「你替娘在這兒看著,不許吵人哪!娘去換盆水就回來。」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真的太大,舞兒這回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爹娘都走掉後,她好奇地走近床邊,趴在枕邊盯著自己撿回來的年輕乞丐瞧。

    在她的印象裡,乞丐多半都有些年紀了,再不然就是滿身髒臭,臉上長滿鬍子,頭髮還打結。

    但是這個乞丐一點都不像乞丐。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年輕,跟在他們家客棧裡跑腿的佟生哥比起來,也不過大上幾歲而已,鬍鬚也不長,偶爾爹太過忙碌,沒剃鬍子時,也會像這樣,在下巴冒出短短的胡碴。

    而他身上的衣服也沒有又破又舊,頂多就是染上灰塵,所以髒了點。

    整體來說,他真的不像個乞丐。

    那麼……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舞兒忍著想拍醒這個人問話的衝動,趴在枕邊努力地盯著他瞧,彷彿這樣就能叫醒他似的。

    不到一刻鐘,她就對這個人膩了,見他一直沒醒,她乾脆從口袋裡拿出早上打廚房裡摸出來的烤甜餅,一口口地咬了起來。

    本來掃完門口,她跟娘就要去吃粥了,結果一忙起來,時間就往後延了。

    啃啃啃地咬掉半塊餅之後,她忍不住又想起這個人餓昏的事情來。

    「嘿!你要是現在醒了,我可以分你半塊餅喔!」舞兒把烤甜餅拿到他嘴邊晃了晃,想看看這樣會不會讓他醒過來。

    爹娘雖然說了別吵他,但這個人不是餓昏的嗎?那他總該起來吃點東西吧?

    當然啦!最好他還能順道回答她,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倒在他們客棧門口……

    「嗯……」

    舞兒正思索著的時候,就聽見一個細微的聲音自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唇縫間逸出。

    果然!他真的餓壞了呢!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就醒了。舞兒雙眼晶亮地又把餅往他嘴邊湊去。

    「來來來,別客氣,盡量吃,廚房還有很多,我可以多拿一點來給你。」她自言自語地說著承諾。

    也不曉得年輕人是不是真的聽見了她的話,那雙劍眉微微擰起,接著眼睛就這麼緩緩張開了。

    「你真的醒了!」舞兒得意地迸出高音。

    這人醒了呢!那她現在大聲說話,就不算吵到他了吧?

    「這裡是……」年輕人有些迷惘地看著陌生的床頂,然後循著聲音轉移了視線,一雙亮晶晶、圓滾滾的黑眸就這麼映入了他的眼簾。

    襯著黑瞳的,是張充滿興奮神采的笑臉,看起來就好像發現了什麼寶物似的,顯得相當有精神。

    稚嫩的皮膚透著桃粉的色調,像初熟的桃子,看起來軟綿綿又嫩嫩的,讓人忍不住想掐上幾下。

    不過離他最近的,還是那半塊烤甜餅,他一回頭,就正好撞上了他的唇。

    香甜的味道讓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嚕了幾聲。

    「你好,我叫程思舞,你叫我舞兒就好。」舞兒見他看向了自己,連忙自我介紹著,然後晃動著手裡的餅,「來,聽說你餓了,這給你。」

    年輕人一臉茫然地從被窩裡探出了手,接過那塊烤甜餅。

    雖然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卻下意識地把餅一口送進嘴裡。

    「好吃吧?」程思舞眨了眨黑瞳,笑道:「廚房裡還有很多,還有粥,等一下你跟我們一起吃吧!」

    「舞兒……」年輕人納悶地問道:「這裡到底是……」

    「這裡是我家的客棧,叫日來客棧,就是希望客人天天上門的意思。」程思舞笑應道。

    「客棧?」年輕人吐出帶點乾澀的嗓音,「我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你昏倒在我家門口,我爹跟佟生哥就把你扛進來了。」程思舞盯著他問道:「你怎麼會餓昏在那裡啊?」

    「我是……」年輕人正想回答,但腳步聲已先一步傳入房裡。

    「舞兒,我不是教你別吵人嗎?」老闆娘見到女兒趴在客人枕邊,連忙出聲制止。

    「不是我吵醒的,是他自己醒的。」程思舞連忙為自己辯解,「我有照顧他,分他餅吃喔!」

    「這種時候應該吃粥對身體比較好。」老闆娘把手上的托盤放下,上頭有香噴噴的米粥跟小菜,還有熱湯,她將這些都擺到房內的圓桌上後,才轉向了床邊。

    「你好,我是這家日來客棧的老闆娘董悅,你喊我董姨就行了。」董悅搬來椅子坐到床邊,仔細地打量了下年輕人,「聽大夫說你是餓昏了,我替你準備了些清粥小菜,不嫌棄的話就多吃點。」

    「我娘手藝很好的。」程思舞在旁邊打岔。

    「謝謝你們……我叫應和尉。」年輕人勉強從床上爬了起來,想向董悅道謝。

    「不用急,我看你也沒什麼力氣,我把粥端過來,你在床上吃吧!」董悅制止了他的動作。

    「不好意思。」應和尉半撐起身子,讓自己靠在床邊,然後接過了托盤放在腿上。

    熱粥的香氣竄進了鼻尖,讓人胃口大開,所以應和尉沒幾下就將粥喝得碗底朝天。

    「我就說娘的手藝好吧!」看他吃得急,程思舞不禁得意起來。

    「你這丫頭。」董悅寵溺地抱過女兒,一邊向應和尉問道:「應公子,我能不能請問你發生什麼事了?怎會餓昏街頭?」

    「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填飽了肚子的應和尉終於有力氣開口,他苦笑道:「我是要進京赴考,但身上盤纏不多,所以一直都是一邊打零工,一邊在野外獵點東西來填飽肚子,不過越靠京城附近,市鎮越大,獵物越少,要想靠打獵填飽肚子就變難了。」

    「原來是要赴試啊!」董悅頗能理解地點頭,她指著床角那件脫下來的外衣跟疊在上頭的小錢袋笑問道:「這麼說來,你身上的那筆錢是為了入京時能繳交應試費用,才拚命忍著沒花吧?」

    畢竟上京城就是為了赴試,到了考場卻交不出費用,那這一路吃的苦就完全白費了。

    「是的。」應和尉看見錢袋平安無事地放在自己的衣服上,心裡可真是鬆了口氣。

    這戶人家真是老實人啊!能遇上他們真是太幸運了。

    「非常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麻煩倒是不會,但你這樣也不是辦法,接下來往京城還有段長路哪!不吃不喝的,你到京城前又會垮掉的。」

    「那麼娘,把我的烤甜餅給他吧?」程思舞仰起臉望著董悅,「我上回打破盤子時,爹也罰過我不准吃中飯,那好難過喔!所以把我的餅給他好不好啊?娘。」

    她軟嫩的嗓音引得董悅跟應和尉都忍不住想笑。

    「傻孩子,那些餅哪能熬到上京?這一去還有半個月路程呢!」董悅掐了下她的臉頰,又朝應和尉笑了笑,「我看你先在我們客棧裡暫住幾天,等養好身子再走也不遲,至於盤纏的事,我替你問問吧!看能不能找個什麼工作的湊點錢給你上京赴考。」

    「謝謝你們,承蒙你們幫我這一回,我真的很感激……」應和尉感動得不知道該怎麼才好,「各位的大恩,我一定會回報的!」

    「不必這麼客氣,要說恩情哪……我想你應該先謝謝舞兒,是她先發現你的。」董悅笑道。

    「對啊!是我先發現的。」程思舞得意地露出了笑容。

    「原來是這樣,那麼……謝謝你了,舞兒。」應和尉伸手與她交握。

    不及自己一半大的手掌握起來綿綿軟軟的,那股微溫讓應和尉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用客氣啦!爹常說助人為快樂之本嘛!」程思舞開心地拉著他的手掌,有些粗糙的感覺令她忍不住低頭探看。

    應和尉的手指上有不少硬繭,不像她或爹娘的,讓她好奇起來。

    「怎麼了?」見程思舞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掌,還翻來覆去地打量著,應和尉不禁想笑。

    「你的手……好硬。」程思舞用力按了按他的手掌,「我爹或佟生哥都沒有像你這樣耶!」

    「這是長年練劍的關係。」應和尉應道:「我入京是為了考武舉。」

    「哎呀!怪不得呢!大夫說過你是個練家子,原來你是去考武舉啊!」董悅笑道:「那麼你有可能是將來的武狀元了。」

    「武狀元!」程思舞聽得雙眼發亮,「聽說能當武狀元的人很厲害耶!應大哥,你很強羅?」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要等考過才知道。」應和尉謙虛道。

    「可是你會功夫吧?」程思舞興奮地問道。

    「我是練過。」應和尉不明所以地問道:「舞兒對功夫這麼有興趣?」

    「才不是這樣哪!」董悅沒轍地搖頭,「這丫頭只是太野了,老愛跟附近的孩子起爭執,說他們都太弱了,不是她的敵手……」

    「那些男孩子是真的很弱啊!打沒兩下就哭。」程思舞輕哼,「那麼弱也想娶我?我才不嫁!再怎麼樣,我都要嫁給很厲害的對象。」

    「你才幾歲哪!」董悅禁不住失笑。

    「我十一歲了呢!」程思舞不服氣地應道:「娘不是十五歲就嫁給爹了嗎?所以我如果要找厲害的丈夫,就要早一點找。」

    「你這麼野,當心以後沒人敢娶你。」董悅拍著她的臉頰笑道。

    「不會啦!有應大哥啊!」程思舞把視線調回應和尉的臉上,她堆起笑臉,一雙小手握緊了他,問道:「應大哥將來是武狀元嘛!武狀元就是全國最厲害的人對不對?所以應大哥娶我好不好?」

    「舞兒!」董悅哭笑不得地把她拉回身邊,「傻孩子,別纏著客人亂說話。」

    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這孩子當真是天真得過頭了。

    「不要緊的。」應和尉瞧著自己剛才還被程思舞緊握的手掌,那軟綿綿又溫暖的觸感,彷彿還殘留著。

    「看吧!應大哥不介意嘛……」程思舞還想說些什麼,但董悅已經拉著她起身。

    「好了,別打擾客人休息,你還沒吃飯吧?去找你的佟生哥去,娘還得找爹商量事情。」董悅推著小丫頭往外走,一邊對應和尉叮嚀道:「應公子,你好好休息吧!盤纏的事暫且別擔心了。」

    「好的,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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