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五四三年,西涼的長公主顏鳳稚已經長到了十三歲,但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少傅。
國君顏鳳臨掰著手指頭數了數被她趕走的少傅個數,忍不住露出了憂鬱的、頭疼的表情,「稚兒,這是第二十三個了。」雖然他們兄弟幾個都很寶貝這個妹妹,也不需要她有多大的學問,但好歹,也要會識字吧?
「找不到合適的,一百二十三個也不算多啊。」顏鳳稚無辜的眨眼。
「你是找少傅,又不是找駙馬,何必這樣挑剔?」顏鳳臨撫額沉吟。
「少傅天天都跟著我,和駙馬有什麼區別?我才不要一個白鬍子老頭跟著我,那樣稚兒會不開心的。」顏鳳稚合上手裡本來就沒看幾頁的書,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來,「難道皇兄希望看到稚兒天天不開心的學功課嗎?」
「當然不希望……」
「所以稚兒不是不懂事,只是在等待一個很好的少傅呀。」
「雖然是這樣……」
顏鳳臨覺得很有必要給這個寶貝妹妹解釋一下,少傅和駙馬的真正區別在於哪裡,可這時候,總管太監急匆匆的走過來,弓身站到顏鳳臨的身側,低聲喊了句:「皇上。」
顏鳳臨蹙眉,「怎麼了?」
「為長公主所覓的新少傅在府中心臟病發,不能來了。」
「朕昨天才欽點了他,今日他就病發了?」顏鳳臨無奈的想,哎,這位張少傅也不過是自保罷了,要是真來給她的寶貝妹妹上課,病發也是遲早的事。
抬眼瞧著總管太監還有話說的樣子,便又問:「還有何事?」
「東夷的使者今日進京了,正在宮門外候著。」
「宣他們去昭陽殿,等著朕召見。」顏鳳臨想了想又道:「叫上無雙。」
「是。」太監壓身倒退了幾步,而後匆匆退下。
「哼,沒用的老家夥。」顏鳳稚不屑道。
「稚兒。」顏鳳臨不悅的看了她一眼,「不許這樣說話。」
「本來就是嘛,身子骨不好還當什麼少傅……」顏鳳稚嘟囔了幾句。
「朕去接見使者,你自己好好看會兒書,不許到處亂跑,也不許招引宮人跟你玩骰子,知道嗎?」顏鳳臨不放心的囑咐了幾句,今日沒有少傅看著她,嬤嬤們也都管不了她,這丫頭恐怕會玩瘋了,「如果無趣了,就去找幾個哥哥玩。」
「知道啦。」顏鳳稚乖乖的答應。
然而顏鳳臨前腳起駕,她後腳就從供她學習所用的弄玉小築裡溜了出去。
其實顏鳳稚這驕縱的性子也並非天生,怪只怪她生得矜貴,是整個兒西涼國唯一的公主,又是皇后嫡出。先皇與先皇后對她的愛,從這名字上就可以看出,鳳稚,取自於鳳至,而先皇又育有十四個兒子,所以在他和先皇后西去後,西涼的「群龍」也對這只寶貝「鳳凰」左愛右護的,生怕有絲毫的閃失。
再加上西涼國的歷代君王都是牧族出身,體內流著狂野奔放的血液,即便是族內的女子也沒有不會騎馬射箭的,所以顏鳳稚的任性淘氣在長輩們看來,也是值得欣賞的,也就一直縱著她。
皇上、王爺們都如此了,宮人們又如何敢招惹她?
於是每一天,皇宮中都會出現如下場景,長公主穿著錦衣華服,頂著繁複華麗的公主頭飾,走一步都要叮叮噹噹的響,但她還偏要偷偷摸摸的走,弓腰駝背,身後尾隨著無數宮人也要貓著走,而其他的宮人則要裝作看不到。
「長公主,我們要去哪裡?」雲嬤嬤問。
「噓……去玩三哥。」顏鳳稚賊兮兮的笑起來。
三皇子顏鳳書,也就是如今的崇成親王,昨晚因為和顏鳳臨下棋誤了宮禁,而暫時留宿在宮中。而他所住的宮殿,離那昭陽殿不遠,所以當顏鳳書的慘叫聲響徹雲霄的時候,免不了也驚動了剛從昭陽殿中出來的顏鳳臨和東夷的使者阮佑山。
那聲慘叫太過淒厲,以至於勾起了阮佑山的警惕,他眸子一瞠,瞳仁微微放大。
尾隨在身後的大內侍衛,也是呼啦啦的擋到了顏鳳臨的身前,大喊:「保護皇上!」
不一會兒,就見那「刺客」叮叮噹噹的跑過來,她提著裙擺,一面咯咯的笑,一面回頭張望,聲音清脆:「笨蛋三哥,你是女子不成?小心嗓子叫啞了!」她笑得開心極了,跑得也快,將身後求著她慢些的宮人都甩了好遠。
顏鳳臨遠遠的瞧著她,而後無奈的歎氣,「散了吧,別傷著長公主。」
「是!」大內侍衛又呼啦啦的退到後面去了。
只見那奔來的公主穿了身圖樣花哨複雜的長裙,脖子上戴著項圈,烏髮用綴滿了華麗銀飾的頭冠豎起,奔跑起來,更是叮叮噹噹的響。
阮佑山的瞳仁恢復了正常,收回目光,面無表情的站在顏鳳臨身後。
顏鳳稚一路跑來,瞧見顏鳳臨後笑得更歡,提著裙擺跑過來挽住了他的胳膊笑言:「大哥大哥,你不曉得剛剛三哥有多好笑,我只是嚇唬了他一下,誰知道他就……」她一甩頭,頭上的公主冠都歪了。
「在使者面前,別這麼放肆。」顏鳳臨壓低聲音道。
「使者?」顏鳳稚噤聲,側頭過去上下打量了一下阮佑山,頎長的身型,冷峻的面容,他和以往站在皇兄身邊的人都不一樣,缺了那種諂媚的神情,反而多了些冷漠疏離、清越孤傲。
她眨了眨眼兒,「哪裡來的使者?」
「參見公主。」阮佑山給她行了個遲來的禮。
「這位是東夷的使臣阮佑山,好了,不要打擾皇兄談正事,下去吧。」
「既然都從昭陽殿出來了,正事肯定都說完了,皇兄你就別騙我了,你快把這鬼面使臣打發走,我帶你去看三皇兄。」不知不覺,她仍是在外人面前改了稱呼。
鬼面使臣?阮佑山琢磨一下這個稱呼。
身為一國之君的顏鳳臨顯然拿這個公主很沒轍,竟是被她拽著走了幾步,「稚兒,你快放開皇兄,使臣還在後面等著,別讓人瞧了笑話!」他低低說,語氣有些急,顏鳳稚卻是不管不顧,只是拽著他。
「哎,皇上……」總管太監追上來。
大內侍衛也呼啦啦的跟上來,霎時間,阮佑山周圍的人都沒了,他疑惑的瞇起眼睛,而後足尖一點,迅疾的飛到他們眼前,將那任性的少女和顏鳳臨給攔了下來,對方顯然是一愣。
阮佑山面無表情的上前,探手一拂,便將顏鳳稚的手給扒拉了下來,然後他退一步,「還沒有談完。」頓了頓又道:「我們的事。」
「這……」顏鳳臨也愣了。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拂開本公主的手?」顏鳳稚急了。
「微臣,阮佑山。」阮佑山看她一眼,禮貌的添了個稱呼:「公主殿下。」
「我沒有在問你是誰,我是說你算什麼東西!」顏鳳稚跺了跺腳。
「微臣……不是東西,是人。」阮佑山思考了一下,「公主殿下。」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語序,還有,我說的不是那個東西,我說的是……」
「歪了。」阮佑山目光一掃,看了眼她的腦袋,「頭冠,公主殿下。」
那一瞬間,顏鳳稚真想摘下來頭冠砸死這個語序混亂的混蛋!
阮佑山卻是轉過身去對著顏鳳臨,禮貌道:「可以繼續了嗎?」一頓,「陛下。」
顏鳳稚怎麼肯放過他,過去用力一扳他的肩膀,對方紋絲不動,自己卻幾乎掛了上去,「你這個鬼面使臣,好大的膽子,本公主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你回過頭來,本公主要治你……你回頭啊你!」
「稚兒,你……」顏鳳臨咋舌。
「回不了。」阮佑山劍眉微斂,「落枕。」
「……」
「阮使臣,你這是……」顏鳳臨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皇兄,你就要這樣看著稚兒受欺負嗎?你瞧這個使者,太放肆了啊!皇兄……」顏鳳稚從他身上跳下來,轉而投到顏鳳臨的懷中磨蹭,滿臉殺意瞬間成了楚楚可憐,「把他關起來嘛,什麼狗屁使臣,我們不要和東夷結盟了。」
「胡說!」顏鳳臨難得沉下臉,「國家大事,怎能由你胡言亂語?」
顏鳳稚一怔,眼裡瞬間蓄了淚,「皇兄你還凶我……你和他一夥的……」
顏鳳臨心一軟,但轉念一想,自己這個小妹確實是越來越過分了,再這樣由著她,恐怕以後只會更無法無天,連法紀都視若無睹了。
顏鳳臨硬下心腸,將小妹從懷中推出去,「朕自會處置阮使臣,但你也太放肆了,現在立刻給朕回宮去,誦讀『女訓』五十遍!」
「皇兄……」
「雲嬤嬤,帶公主回去。」
「皇兄你這個大壞蛋!」顏鳳稚尖叫一聲,甩開雲嬤嬤的手,氣呼呼的轉身離開。
走過阮佑山身邊時,她斂去了楚楚可憐,將所有的怒氣都展現在臉上,而後對著阮佑山咬牙切齒,「鬼面使臣,我記住你了!」
「榮幸之至。」阮佑山低眸讓開,「公主殿下。」
顏鳳臨對於阮佑山對公主不敬的處置,就是讓她做公主少傅。
對於這個判決,阮佑山無法接受,顏鳳稚更是無法接受,於是就這個問題上,兩人達成了共識,雙雙告到了顏鳳臨那裡,可顯然對方已經打定了這主意,並且還連夜給東夷國君送了封信,提議讓阮佑山留下做公主少傅。
「皇兄,少傅自然要找西涼人,怎麼能招一個東夷人?」
「西涼的少傅要不是被你趕走了,就是病發氣死了,朕也是沒辦法。」
「微臣……淺薄粗鄙。」阮佑山冷著臉開口,惜字如金,「教不了公主殿下。」
「不會,通過前幾日的交談,朕覺得你很有才華,功夫也不錯,能文能武,適合做公主的少傅。」最重要的是,顏鳳稚的少傅不需要博學多才,只要功夫好,能對付顏鳳稚的性子就行。
「皇兄,一個連話都說不好的人,怎麼能教我嘛!」
「阮使臣只是惜字如金。」不會說話怎麼了?有對付顏鳳稚的定力就行。
「不行,稚兒看到他就渾身難受,難道皇兄忍心看著稚兒……」開始裝可憐。
「朕就是一直以來太不忍心了,才縱了你的性子。」顏鳳臨打斷她。
一直以來的裝可憐招數都不管用了,顏鳳稚的心咯登的一沉。
阮佑山似乎還沒有放棄,「必須回東夷。」他慢吞吞的補充:「微臣,身兼要職。」
「是不是要職,也要等息未回了書信才知道。」赫連息未是東夷的國君。
「皇兄!你要是讓他做我的少傅,我就……我就……」顏鳳稚急得眼睛滴溜溜的轉,口不擇言道:「我就天天搗亂,總有一天把他趕走!」
她提著裙擺小跑上台階,跑到顏鳳臨的龍椅旁,扯住他的衣袖,軟硬兼施,「皇兄……」
「朕金口玉言。」顏鳳臨難得堅持。
顏鳳臨這邊似乎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於是他們便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赫連息未的身上,如果他堅持不放人的話,顏鳳臨也沒有辦法不是?
可是很快,東夷的消息就傳來了,赫連息未很大方的答允了下來。
「不!」顏鳳稚慘叫。
阮佑山低下頭,重重的歎了口氣。
「不過看在阮使臣在東夷還有很多責任要承擔,朕便退讓一步,只命阮使臣每年留在西涼三個月,來教導公主。」顏鳳臨一臉自己已經做了很大讓步的樣子,但顏鳳稚如何能如他的願,他話音還沒落利索,她就出聲反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