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闆在這方面也是很專業,你可以去找他或他老闆幫你化妝,皇巖生命禮儀公司的,老闆叫楊景書。還有啊,那個張啟瑞聽說體質關係,看得見我們,你不必特別現形讓他看。」
巫香蘭聞言,眼眸一亮。「真的?」想起了什麼,她困惑地問:「不過我們都離他這麼近了,他好像沒發現我們……」
「那是因為我布了結界。」
「你會結界?」怎麼伯公也不教她……
「那很簡單的,也是其他水鬼教我的。沒辦法呀,有時候會有道士還是法師來這裡牽魂辦法事,要是不小心被有道行的法師還是道士發現的話,可能會被收掉的,所以我在這裡布了結界,陽間人是看不到我們的。」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嗯嗯,結界真的滿好用的。」水鬼點頭,說道:「對了,剛剛說到那個張啟瑞,有幾個被他化過的都對他手藝讚歎不已,還特別托夢去感謝他哩。」
「這麼強哦?那我去拜託他幫我上妝好了。」見自己被抬進車裡,那名叫張啟瑞的和另一個男人陸續坐上車,巫香蘭又說:「那我先走了。對了,你曾經在這附近遇見過遊蕩的死魂嗎?叫邱國彰。」
那水鬼想了想,說:「這溪邊常有人落水死亡,我也不可能每個都認識呀,要不然我幫你留意看看好了,你有過來再來問問看。」
「那先謝謝你。」眼看那禮儀公司的車已發動,巫香蘭跟了上去,離去前,她又回首道︰「啊,對了,我要找的那個死魂是男的,他殺了太太棄屍在這條溪,他自己死在前面那片樹林過去的馬路邊,你……啊,等一下啦,開這麼快……」
望著那話還沒說完便倏然鑽進車裡的身影,水鬼回身望著那片樹林。男的殺太太,又死在那邊……前幾日好像聽誰說過來著了?
***
巫香蘭踏出電梯時,歎了好長一口氣。
跟著那禮儀師穿梭台北街頭,纏了好一會他不答應幫她化妝,又跟著他回他家來,怎料被幾道符咒擋在門外;好不容易見他又出門,她再度有機會求他幫她上妝,豈料竟被他凶了頓。
人怕鬼她知道,人凶鬼她倒是第一次遇見,還是親身體驗……她又歎口氣,打算離開時,卻有一大紅色的長蟒袍映入眼底。她愣了半秒,那艷紅長袍倏地又不見。那件長蟒袍她有印象,好像在哪見過……啊!她想起那晚她被挾持時,鍾靖就是那身闊袖大紅長蟒袍。
納悶之際,就見一道帶黃濁氣息的身影從一旁安全梯竄出,隨後一陣氣流掃過,一個大紅燈籠飛過後,她只來得及看見大紅色衣擺。是鍾靖在收鬼?
禁不住好奇,巫香蘭追了上去,一路追到頂樓,方踏了出去,只見一陣銀光劃過,那她還來不及瞧見面孔的身影已散於無形。
她看著前頭那傲然獨立,手握長劍,大紅衣袍翻飛的男子,訝問:「師父,你白天也會出來抓鬼呀?」
鍾靖一頓,回過身時,已恢復俊雅的面龐。長劍入鞘,蕩出輕輕的振鳴。他大步流星,走過來時大紅蟒袍已成了紫色長袍,要不是她知道那是他施法,她會以為她在看川劇變臉。
在她面前站定,鍾靖垂眸注視面前這現代女子,問:「你在這做什麼?」
「我在樓下看到你,所以上來看看呀。」她微仰下巴,笑答。
已近傍晚時分,光的方子在他鳥黑長髮上流瀉著柔軟,軟化了他面上幾分冷凝,這麼瞧著他,才發現他有很長的睫毛。她伸手輕觸一下他眼簾,笑道:「師父眼睫毛好長,跟姑娘家一樣。」
眼皮上那輕觸令他震愕了下,眼簾微顫,心尖有抹鈍鈍的痛意,他注視她幾秒,道:「哪個死魂見了我不是能避就避,你倒是不怕我。」
「你有什麼好怕的?我沒犯罪也沒逃跑,你不會收我呀。那是心有愧、身有罪的死魂才會怕你。這就好比犯罪的人見了警察就心虛想逃一樣。警察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吧?」她仍舊笑咪咪的,仰著臉蛋的她,面容陷在落日餘輝下,膚澤有幾分剔透美。
心有愧,身有罪……
他微瞇長眸,粗聲問:「哪學來的話?」
「啊?」巫香蘭一臉茫然。
掃了眼她困惑的容顏,鍾靖抿了下唇,闊袖一揮,面孔霎時猙獰,傷疤滿佈,凸出的大眼像是隨時都能掉下來似的,他輕啟唇皮翻掀的嘴:「這樣也不怕麼?」
她非但不怕他,連他眼皮她都敢觸碰,他那年代,哪有女子這麼輕浮的?即便知曉她是來自這世代,男女之間早沒了他那年代的嚴謹與保守,但他骨子裡依然保有那年代的傳統思想,男女間可不能這樣隨意想碰對方就碰對方。再有,那樣的舉動也只有……只有一個女人會對他做……
巫香蘭瞠大眼,看著他的臉,說:「你是故意要嚇我吧?不過你用錯方法了,我才不會破嚇到。老實說,人心才比較可怕,永遠不知道對方想什麼,有的人心是可怕到也許你被算計了都還傻乎乎地感謝對方呢。」
他確實是想嚇她,惡意的;偏她見了他這張臉卻不驚不疑,還能道出這番心思。人心是可怕,他體會甚深。若非人心的可怕,他不會有這張醜陋面龐。瞧她年紀輕輕,竟有這番體認,興許生前必也是見過人性的黑暗。
巫香蘭並不知道他這刻心思,只是瞧了瞧他今日有別於之前的衣袍,說:「而且師父今天穿紫色,你穿紫色很好看,帥得不得了,你要是生長在現代,恐怕身後早跟了一大排女生了。……」
他穿紫色好看麼?鍾靖低斂長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袍,眼色微黯。須臾,他別開眼,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在這做什麼?」
「我剛說啦,我是因為看到你,才上來的。」
「為何你會出現在這?」
「因為我的屍身被撈上來了,泡了那麼多天的水,皮膚爛光光了,還被魚蝦啃了肉,樣子真不好看,所以我來找住在這裡的一位禮儀師……就是負責人死後後事的工作人員。現在的禮儀師可以幫屍體上妝,我來拜託他幫我上妝的,不過他不肯……」
鍾靖轉過面龐,已是俊秀模樣。他道:「如今你已在這,還管陽世間那屍身好或不好看?那重要麼?」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可不是嗎!她都死了,還執著著那副身軀做什麼?就算化得再好看、再完整,一把火還不是燒得只剩下骨灰?要是沒燒了她的屍身,葬到土堆下也難逃被蟲啃食的下場,那她纏那張啟瑞為她化妝有何意義?
巫香蘭笑出聲來。「也對,死都死了,好不好看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世上我也沒什麼親人了,也不會有人看到我死後的模樣啊。」
「你……」鍾靖看了她一眼,稍遲疑後,問道:「你沒親人麼?上回不是提了要去托夢?你欲托夢之人,難道不是親屬?」
「那個人是我工作場所的同事,因為她跟我同年進去的,就比較有交情。」
「親人呢?」
「沒有。我從沒見過我爸,聽我媽說她生下我沒多久我爸就和別的女人好在一起了。我媽獨立扶養我,後來認識了我繼父,但我繼父只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還因為嗜賭在外頭欠了一堆賭債,最後也是丟下我們母女跑了。我媽為了還債拚命工作,最後因為太操勞染了病,那種病叫癌症,連現代的醫學都還治不好的病,所以她死了好幾年了。」巫香蘭談起過往,竟不覺悲傷。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成了一抹死魂,明白世間一切不過雲煙一場,計較再多還不是化成腐肉一具。
「無人為你收屍?」他微皺細濃的眉。
「沒有呀。」她低著眉眼看著兩人腳下。原來魂真的沒有影子,瞧他們腳下一點黑影都沒有,真是奇妙。她和生前一樣要吃要喝要睡,卻不必上廁所;她有形無體,但是又有感覺、知冷熱……原來這世間還有許多她沒看過的一面。
所以這就是那夜她欲托夢時,對他提及她沒衣服換、沒錢花用、沒鞋穿的緣由?那日給了她一些卦錢,他看著她低垂的眼簾,低喚:「巫香蘭。」
她抬眸,面上表情從輕訝轉為喜悅,眼眸彎成弧。「師父,你記得我名字欸!」
他微愣。自己是何時將她名字記上心的?他遊走陰陽兩界數百年,可曾將哪個死魂的名字記上心?不提伏魔冊上那些不值他一記的惡鬼姓名,陰曹光明聖地那些良善的死魂,他又記得幾個?
「我叫巫香蘭,巫師的巫,蘭花香的香蘭。我媽說我出生時,整個產房都是玉蘭花的香味,她說我上輩子大概是花精。」
初見時的脆聲笑語倏然在耳畔響起,他眼眸微閃,道:「那夜你提了你上輩子大概是花精的事。」
巫香蘭想了想,說:「那是真的哦。我媽說我出生時,整個產房啊……就是我們現在生小孩的地方。我媽說整間都是香味,而且是玉蘭花香;她一開始還以為痛昏頭了才產生幻覺,不過醫生和護士……就是接生的人也都有聞到玉蘭花香,我媽才說我是花精投胎的。」
「玉蘭麼……」鍾靖低喃。
「阿靖,你來。你來瞧我這盆木蘭長得可好?」
木蘭別名玉蘭,這他是知道的……他蹙起細濃的眉,心中騰升古怪。
見他像在思索什麼,巫香蘭當他沒見過王蘭,便說:「師父,你們那年代沒有玉蘭花嗎?那你下次在大馬路中央看到有婦女包著頭巾戴著斗笠,手裡拿一串白花,沿著車陣賣花的你就留意一下,那就是玉蘭,很香的。」
思緒被打斷,鍾靖微有惱意,側目看她,表情半是頭疼半是氣惱,粗聲道:「我不是你師父。」
「你每次都回我這句,但我已經不知道喊你多少次師父了,你要真不收我為徒,你難道不內疚?」她眼眸亮晶晶的。
倒也不是真想從他身上學到什麼,就只是有一種相當特別的感受,她不會形容,但她知道那令她想親近他;而且他還買玉米給她吃,又給她錢,這讓她發現他不過只是臉孔比較淡漠而已,其實他心思細膩柔軟,這讓她更覺得這個大將軍十分可愛,尤其他每次微惱地要她別喊他師父,但又半是縱容半是無奈的樣子,總讓她看了覺得有趣。誰料得到世人印象中那會吃鬼的伏魔大將軍,居然會因她一句師父而流露出那種莫可奈何的表情。
「為何要內疚?」鍾靖冷然地看著她。
「人家說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我也不是第一天喊你師父了,這樣算起來,你好幾輩子都是我的師父。」
他淡睨著她,道:「現代女子都如此賴皮?」
「我抓鬼本事肯定不如你,就賴皮贏你,要不換你叫我聲賴皮師父?我教你賴皮,你教我抓鬼,很不錯吧?」她只是笑咪咪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那容顏歡快,似對他的賴皮說也不以為意,當真是個賴皮的女子。面對這樣的笑顏,他竟再道不出任何言語,半晌,他淡掀薄唇:「你若無事,早些回去吧,我得再去尋那邱國彰。」
離開前,忽爾憶起那夜她為了拿取食物,手被陽氣灼傷,又卑微地低著頭,用嘴去咬食物卻又被陽氣灼痛的畫面,他轉身問道:「你衣物還夠麼?」
巫香蘭點頭。「夠啊。」
「吃的呢?」他面龐毫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