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部隊漸漸的恢復秩序,而就在這時,對面山坳深處響起隆隆的戰鼓,如潮水一般湧出的北燕軍,和天府軍混戰在一起,兩隊大軍像兩條交纏盤繞的龍,在狹道內展開生死廝殺。
沈慕凌遙遙看向北燕軍的最深處——依稀可以看到帥旗飄揚,旗幟上「風」字赫然醒目。這支軍隊的確是風自海指揮的,但是背後的主使者真的是風自海嗎?
回頭看去,隊伍的尾端也發生騷動,看來敵人在雙向埋伏了人馬襲擊,如此精準地預測到他的決定,又先以花樣百出的誘敵方式擾亂他的心神……他真的要好好會會這位幕後主使者!
這一戰一直殺到天黑才慢慢落幕,向來自負為七國之中最能打仗的天府,因為中了埋伏而吃了大虧,東西兩條山坳之內的一萬大軍死傷過半,剩下的全數撤回大營之中。
這是兩軍對壘,十日之內最大的一場戰役,由北燕大獲全勝結束。
風自海帶著人馬凱旋回營,欣喜若狂地稟報,「公主殿下,咱們勝了!」
陳燕冰一直在緊張地等待消息,聽了他的話,沒有面露喜色,反而急切地問:「有沒有抓住沈慕凌?」
他一臉慚愧,「混戰之中沒有發現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親自帶兵而來。」
「沒有抓住他嗎?」她咬著唇瓣,「那只怕不好,他這人在戰場上向來睚眥必報,將軍還是千萬小心,通知全軍今晚絕對不能慶功,要提高戒備嚴防死守,防範天府軍隊報復。」
「是!」風自海歡天喜地的走了。
等了這麼多天,總算有一場勝仗提高土氣,陳燕冰明白風自海的喜不自勝,但是她自幼讀過的兵書不少,又專門研究過沈慕凌的近年作戰風格,她深知沈慕凌絕不會坐以待斃,嚥下這慘敗之果。
那麼,今晚北燕要如何部署應對呢?
走出自己的營帳,即使她己經囑咐風自海,但是軍營之內還是到處瀰漫著歡樂的氣氛,火光之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笑容,陳燕冰心中感歎,倘若這笑容可以一直持續到天府退兵該有多好?
她尋了一處空地,坐在篝火旁一塊乾淨的石頭上,托腮獨自靜坐著。
想起去世的父皇母后,想起剛剛登基但年少輕狂的皇兄,還有眼前局勢逼人的戰情……人生事事不如意,真不知自己身為公主,被人喊著公主殿下,有什麼好高興的。
篝火熱氣撲面,大雨過後,空氣很是清新,她也累了多日,嗅著空氣中泥土和花草的清香,漸漸的有些倦怠,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就這麼倚靠著自己的身體幾乎睡了過去。
意識朦朧之中,突然聽到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哮叫,這聲音……竟似是狼嚎!
她全身一顫,立刻清醒過來,從地上一躍而起,而四周的北燕士兵也都已聽到狼嚎。雖然說山野之中多有野獸,但是大軍在這裡駐紮了十餘天,從沒有看到任何兇猛的野獸出沒。這狼嚎並非一聲,而是一聲接著一聲,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竟不只一隻!
陳燕冰轉過頭去,頓覺頭皮發麻。只見不遠處有無數比星光還要亮的綠色「燈火」閃閃爍爍著,緩緩逼近而來。
是狼群!她環顧四周,從篝火堆上費力地抽出一根燃燒著的柴火握在手中,然後向著人多的地方跑去。
她從沒有遇到過野獸,在皇宮之中養尊處優,所見過的最大動物是馬,但是她聽過關於狼的故事,知道這種動物的厲害。她沒有更多防禦的能力,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落單,否則一定會被這些殘暴的野獸撕成碎片。
但就在她奔跑時,一隻狼已經看到她,直朝她撲了過來。她心中恐懼,手中的火炬亂揮,倒將那狼逼退幾步。
她的營帳外本來有不少的士兵負責保護,但是此刻因為狼群的襲擊來得太過倉卒,那些士兵也慌了神,有人看到她遇險,立刻趕過來救援,可是又被其他狼擋住去路。
士兵們面對敵人時,可以一刀一槍地和對方比畫招式,但是面對狼群,卻一時,難有最好的應對之策。
狼是怕火的,陳燕冰揮動著火把,雖將那狼逼退,但是它卻鎖定了她,鍥而不捨地繼續靠近,等待下一次進攻的時機。
今晚下了一場大雨,此時雖然雨已經停了,但是地上到處濕滑,她奔跑間只覺腳下趔趄,難以順暢地移動,再加上情急長裙又成絆腳之物,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火把也飛了出去。身後那隻狼看準情勢,奮力一撲,一下子將她按倒在身下。
那大張的血盆狼口,和按在肩頭上的鋒利狼爪讓她幾乎暈過去,只覺從狼身上飄來的腥躁惡臭已經先一步將自己吞沒。
自知在劫難逃,她閉上眼等待死神的降臨。
驀然間,一聲清嘯響起,原本壓在她身上的惡狠像是聽到召喚,停止動作,回過頭張望,她顫抖著一動也不敢動。
北燕的軍營早已因狼群的攻擊而混亂一片,她聽不清周圍的人都在喊叫什麼,只感覺到有個人突然走到她身邊,低低喝斥了聲,那狼竟從她身上飛也似的跑掉。
她震驚地張開眼,身前站了一道高大身影,因為火把熄滅,她看不清他的臉,那人低頭對她說了一句,「若沒有傷到就去找個營帳躲起來。」
這人是誰?是北燕的將領嗎?可她怎麼好像沒有見過他?
她正從地上爬起來,忽然另一頭狼撲了過來,她本能地往旁閃躲,被他一把拉住,他用手中長劍橫擊狼的下額,又是一聲清嘯,那狼竟在地上打了個滾,反身往回走。
他看她一眼,見她似是被嚇住,竟不知道逃跑,便伸出一臂將她橫挾在自己腋下,掠身至最近的營帳前。
因為人都跑出去迎敵了,帳內反而是空的。
他將她放下,低聲說:「戰場上少有女人出沒,你是跟著你們陛下來的?」
陳燕冰一驚,立刻明白對方乃是敵人,剛要張口呼喊,被他一把摀住嘴,冷笑著威脅。
「我從不殺女人,你也別逼我破例。」
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見這人的輪廓,但是她不確定自己的臉會不會被看到。她臉上的胎記,雖然因為不常出宮很少被外人看見,但是在這軍營中,卻是很多人都認得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力敵,怕暴露了身份,便不再掙扎,張大眼睛做出驚恐狀。
那人依舊用手掩住她的口,長劍隔著劍鞘壓在她胸口,劍未出鞘,但是殺氣四溢。「你們的皇帝有沒有來到這裡?」他低聲逼問。
清楚對方必是得到細作放出去的風聲,陳燕冰點點頭。
「果真來了?那他現在人在哪裡?」
她拍起手,指了指帳外的一處方向。
這樣黑的夜,外面都是營帳,他怎會知道是哪一頂。
於是把手從她嘴邊移開,卻將劍鞘壓在她的頸上,「帶我去。」
她猶豫了下,再點點頭。
突然從帳外衝進來一名北燕士兵,乍然看到帳內有人,他高喊道:「天殺的天府軍竟然放狼群咬我們,你們別出去。」
那人一聲不吭長劍已經出鞘,正準備一劍斬了這名士兵,身後忽然被人抱住胳膊。
他回頭一看,黑暗中那個嬌小的人兒正死死拽著他的袖子。
他哼了一聲,斥責道:「大戰當前你不上陣殺敵,倒是躲到這裡來?」抬腳一踢,就將那士兵又踢了出去。
陳燕冰趁他不注意,將頭上髮簪一拔,長髮披散下來,勉強蓋住一部分面頰,可以將那塊青色胎記暫時隱藏起來。
但那人卻忽然站住,似在顧慮什麼。他回頭看了眼披頭散髮的她,不解她為什麼頭髮忽然亂了,但卻笑了下,「罷了,打戰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小姑娘就別攪和了。等這一仗結束,你就可以不再做這伺候人的事了。」
她咬牙道:「我寧願伺候人,也不要做亡國奴。」
他聽了驚訝,「好,北燕像你這樣的小姑娘都這麼有志氣,看來我天府要贏你們還要費些力氣。」
「天府才不會贏我們呢!天府只仗著武王沈慕凌一人而已。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終有一天皇帝不能容他,你們天府還有什麼可驕傲的?」她本來怕激怒他,但聽他竟如此不將北燕放在眼中,反而先怒了。
更何況這人看來是個狠角色,居然能指揮狼的進退,若將他放走,北燕士兵可能戰得更加艱難。於是她不客氣的說狠話,只為將對方留在帳內,拖延他的腳步。
他果然站住了,嘴角上挑,「真好笑,我現在知道北燕為什麼被我們天府大軍逼到這個地步了。因為你們太過自負。小姑娘,讓我來告訴你,我保證,不出三個月,北燕一定會亡國的。」
她暗暗咬牙,握緊拳頭,恨不得衝上去一拳將他打倒。但他卻先從身上取出一個錦袋,圍著她撒了一圈,倒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有股很刺鼻的味道。
「這藥粉可以驅狼,狼群傷害不到你。而你在北燕的營帳內,北燕的士兵也不會傷到你。你可以放心,這一戰,我們天府不想殺太多人,只要殺掉你們北燕的皇帝就好。」他朗聲笑著,將傾倒乾淨的錦袋丟在地上,用劍鞘挑開帳簾大步走了出去。
陳燕冰僵在那裡,不敢再往外走出一步。狼群的可怕她已經領教到了,她寧可死在天府軍的劍下,也不想死在狼口中。
忽然之間,她聽到帳外有人道:「王爺,到處都沒有發現北燕皇帝的蹤影。」
她驚得全身一震。王爺?武王沈慕凌?他親自到這裡來了?
她跑到帳簾旁掀起一角,在亂軍之中,她看到那個剛剛走出帳簾的高大身影傲立在星光下,側對著她,那冷峻的神色和唇角輕蔑的冷笑,似是凝固在她的眼底,讓她在一瞬間將他牢牢記住!
原來他就是天府的武王?!
她想衝出去大聲疾呼,但是看到地上保護自己的藥粉圈,想到他剛才的那句保證,腳步忽然沉重而凝滯。
今夜,他們趁夜色率狼群反擊而來,她該想盡辦法殺了他。但他兩次解救她於狼口之下,還保證不會傷害太多人,她是不是該還他一個人情?
思緒紛亂如麻。她知道自己這麼想是錯的,但今夜變故太多,讓她一時間失了冷靜。等到她終於下定決心將私情拋開,先除掉此人為北燕解決大患時,他早已不知所蹤。
那一夜,狼群在北燕軍營肆虐,但人員死傷並不算慘重,沈慕凌帶著人馬如風而來,如風而去。沒有找到北燕皇帝陳燕青,他知道傳言有誤,便迅速退兵了。
三天後,陳燕青因為擔心妹妹的安危,下旨將這位愛好兵法的公主召回皇宮。
在她離開黑山後的第四天,北燕軍被天府大軍擊潰,天府大軍由此真正的長驅直入,兵臨燕都城下。
陳燕青這位北燕新帝被迫帶兵出城迎敵,戰死在燕都城腳下,北燕亡國了。
都說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對陳燕冰來說,不堪回首的只有那一夜。
如果她別那麼猶豫不決,念及他對自己的那一點點照顧和恩施,大聲喊來北燕將士,也許能將沈慕凌就地拿下,也許……後面發生的一切都將改寫。
那樣的結局,就源於一時的心軟——
悔……不,是悔恨!多少個日夜,她恨不得和皇兄一起殉國,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苟且偷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