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慕凌不但沒有阻止她拔劍,還不動不躲,只靜靜地看著她,彷彿是默許她殺了自己。
陳燕冰喘著沉重的粗氣,每呼吸一次,就像要耗盡畢生的力氣——
三個月前。
北燕,黑山腳下。
這一戰已經膠著整整十天了。
北燕的帥營之中,一眾將領圍在地圖前久久無語。
半晌,主將風自海皺著眉說:「都不吭聲,那明天一戰我們就準備打啞巴戰了嗎?」
其他將領低聲道:「將軍,黑山崖如此狹險,敵我兩方都是宜守不宜攻,如果將軍決定強攻,很有可能把我們的後方空出來,導致……」
「放屁!」他聽得不耐煩,罵了聲粗話,「難道就這樣一直僵持著嗎?你怎麼知道對方沒有暗中準備?敵軍主帥可是沈慕凌!他連續攻破北燕四座城池,若是再讓他過了黑山這個隘口,距離燕都就咫尺之遙了!難道你們想讓北燕亡國嗎?」
沉重的質問敲在每個人心頭,帳內於是又陷入一片沉默。
忽然,帳門被人從外掀起,一道清脆的聲音隨風而入,「北燕有眾位將軍在,不會亡國的!沈慕凌是厲害,但沒有外界傳的那麼神。我剛剛去查看過他的陣形,絕非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嬌小的身形在眾多魁梧的將領中間簡直猶如鷹群中的飛燕。但是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圍繞著她,躬身問候,「參見公主殿下。」
風自海急道:「公主殿下,您怎麼又出去了?不是說了這裡危險,您若出了事情,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來這裡難道是為了遊山玩水嗎?」陳燕冰淡淡一笑,轉身站在地圖前,用手一指,「這裡,以黑山崖為界,南面都是天府軍,對吧?黑山之上沒有亂石,沒有大棵樹木,我們不能以火攻,也不能以亂石退敵。將軍煩惱的無非就是此戰不能以常理應對。沈慕凌那邊應該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雙方才會這樣僵持十日。
「但看今日天象,明天必有一場大雨。傾盆大雨將使山勢滑落,黑山土質鬆軟,到時必然步步維艱,他們絕對攻不上來。」
「可咱們也攻不過去啊。」風自海發愁道。
「誰說咱們攻不過去?黑山崖一側有羊腸小道,可供一人獨行,因為不便大軍行動,所以兩軍都未將此道當作關隘。明日大雨之時,咱們可以利用這條小路,派遣先鋒部隊去混淆對方視聽,等到天府軍被我們擾亂心神,以為我們要從這裡進攻,我們便一起後撤,誘他們從這條小路反攻。當然,我們在山下事先就得埋伏圈套,挖上數十個地坑,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他聽完疑問:「若對方不上當呢?」
「他們連等十日戰機,早已心浮氣躁,就像那被人引逗許久的毒蛇,只要有任何機會讓其咬上一口,又怎麼可能放棄?更何況大雨之中,情況不明,他們必然擔心我們會趁勢偷襲,我們就如其所想,不信他們不上當!」
風自海環顧四周,所有將領臉上不僅凝重,還有著認可。
他們都知道,這是他們背水一戰的機會,他們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天府大軍從三路包抄進攻,另兩路同樣高吹號角,而北燕可以用來抵抗的兵力已經不足,將士連續奮戰數月,漸露疲態。這一戰的敵軍元帥,是有戰神之稱的沈慕凌,倘若可以將他擊敗,必能就此扭轉戰局。
戰嗎?當然!因為這是唯一的選擇!
所有將領都已領命而去,陳燕冰悄悄靠近風自海,低聲道:「將軍是否安排了奸細在天府的軍隊之中?」
他一驚,看向她,「公主殿下怎麼會……」
她抬手制止他說完後面的話,以更謹慎的態度、更輕微的聲音說:「請將軍想辦法通知那名細作,在天府軍隊中快速散播謠言,就說北燕和天府久戰,我皇兄急不可待,已經御駕親征而至。」
風自海楞住,「公主殿下為何要製造這樣的謠言?」
「因為沈慕凌是個極其謹慎的人物,我們之前所部署的種種是為了誘他上鉤,但誘餌不夠大,以他的精明和謹慎,也有可能根本不派兵出擊。但這樣的機會一旦錯失,我們可能就再也沒有贏面。」
他雙目一亮,「末將明白!末將這就去派人傳播這則謠言,一定會在今晚子夜之前傳到天府大營之中!」
「還有……」陳燕冰再度壓低聲音吩咐,「剛剛我和眾將所說的作戰方法,五分真、五分假,將軍不可完全那般安排。」
「這又是為何?」風自海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陳燕冰苦笑道:「因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剛剛在眾將面前將所有謀劃和盤托出,可這些人是否都與我們一條心卻是不得而知。北燕現在處境艱難,難免有人生出二心,所以不能不防。」
她重新站在地圖前,用手指圈點,「這裡、這裡和這裡,各有一條小路,我剛走了一遍,很不好走,但並非不能通過。因為是北燕的樵夫們常常上山砍柴而走出的小路,從山那邊望過來,只是密林一片,看不到任何的路徑。將軍可以埋伏一支奇兵在小路這邊。一旦有天府士兵攻上山來,這支奇兵就可以派上大用場了。」
她再指著山下,「剛剛我說挖地坑也只是說說而已,一來是人手不足、時間不夠,二來是動靜一大也難免被天府軍察覺。況且我們在天府軍中有細作,難保咱們的軍中沒有天府的細作。隔山作戰,加之大雨傾盆,沈慕凌肯定不會蠢得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攀爬這座高山上。他向來擅長馬戰,所以東西兩處山坳的要道是他必經之路。將軍一定要在那裡埋伏好人馬。陷馬坑也好,絆馬索也罷,預備設下,就坐等這位武王的大駕吧!」 「北燕皇帝御駕親征?」聽到這個消息時,沈慕凌的確是半信半疑。「昨日情報上說北燕皇帝陳燕青到了哪裡?」
有屬下回稟,「到了安南鎮。」
「那就是了。」他鳴著一絲冷笑,「從安南到這裡,少說也要四、五天路程,他除非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否則絕不可能已經跑到這裡。」
「可若是之前的情報有假呢?」聽說北燕皇帝御駕親征,天府將領紛紛摩拳擦掌起來,「若是能把北燕的皇帝抓起來,北燕就真的要投降了!王爺,千萬不可錯過這個好機會啊!」
此時已是深夜,他站在帳口看著星空,喃喃道:「明日恐怕有大雨,這樣的天氣不宜出擊。」
「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偏偏在這天氣裡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如何?」
沈慕凌緩緩回頭說:「對方也有可能是你們這樣的想法,所以我們與其冒險出擊,不如守株待兔。」他冷笑一聲,「我倒想看看,雨天之下,對方能打出什麼鬼算盤來。」
大雨如期而至,黑山兩邊的軍營都遭受了暴雨的侵襲。一支百人左右的人馬按照陳燕冰最初的計劃,沿著羊腸小道無聲無息地爬上山頭。這一支先鋒部隊在出征之前便被告知,此戰是為了誘敵,而且必須將敵人的大軍引上山頭。
以百人隊伍迎戰敵軍百倍兵力,這意謂著他們很有可能有去無回,所以這一百人全是精挑細選之人。
千辛萬苦登上山頂之後,他們先佔據有利的地形,然後將從山下背上來的擱好的棉被用煤油點燃,再沿著山坡滾落而下。
因為山上的樹木並不多,這些著火的棉被滾動間,看上去就像是一顆顆火球。
最令人畏懼和疑惑的是,素來水能滅火,但在暴雨之下,這些火球竟然燒得極為旺盛,不但沒有被澆滅,反而帶動周圍的草木也開始成片的燃燒。
天府軍被這突如其來的火球陣驚到,紛紛奔跑著大喊,「北燕軍進攻了!大家注意防守!」
沈慕凌在牙帳前長身玉立,冷冷地看著那些火球滾落下來,朗聲道:「不必多做防禦,這些火球數量應該有限,我倒想知道它們能燒多久?叫盾牌營的人將鐵盾立在陣營之前,只擋落下的火球,不必去救山火。山火雖烈,也有燒盡的時候,絕不許自亂陣腳!」
他的命令層層傳達下去,天府軍原本就訓練有素,猝然遇變時,雖然手忙腳亂了一陣,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三千盾牌整齊地架放在陣營前,那棉被做成的火球能有多大?滾到盾牌之前就再也滾不過去。而它之所以遇火不熄,是因為上面泡了煤油,所以一時間燃燒劇烈,很是唬人。但無論如何,棉被之內是棉花,燃燒起來容易,燒光則更容易。
當天府軍發現這一團團駭人的火球不過是一個個個起來的棉被,並無更大的攻擊力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數不清的黑影從山頂滑落,每個身下都是一片薄薄木板,借助已經鬆動的山體,他們滑落下墜的速度極快,從山下看上去,這種進攻方式奇特而驚人。
「北燕軍偷襲了!小心!」天府軍紛紛拿起武器嚴陣以待。
片刻之後,黑影已經來到軍營前,雨夜之下,刀光劍影,廝殺聲響成立門……
天府軍的副帥看著混亂的戰圈,對沈慕凌道:「王爺,對方計策頻出,但看這些人最多不過百餘人,我們要解決掉他們輕而易舉,北燕軍為何要派這樣一小隊人馬來偷襲?只怕後面還有殺招。王爺,真的不要出擊嗎?」
沈慕凌一直暗自關注戰場上的形勢,看到那黑漆漆的戰圈,他不解地問:「這一戰不是說對方主將是風自海嗎?」
「是,探子是這樣回報的,而且這些日子的確是風自海在主持大局。」
「可這種古里古怪的打法並不是他的行事風格。」沈慕凌越看越覺得奇怪。難道北燕皇帝真的到前線來了?
這種可笑的作戰方式,竟然會是陳燕青指揮的?
「派一隊人馬,想辦法登到山上去。」他再三思索後做出決定,「不用盡遣精銳。今日我得到密報,對方正在對面的山下挖坑,這百來人應該就是誘兵,還有更多的人馬埋伏在這邊山上和對面山下。既然他們處心積慮想誘我們上當,我們就讓他們歡喜一陣。上山的人馬纏住對方,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己經上當,然後……」
他用手指抹去眉毛上的雨珠,「叫人備馬,今晚我們就反偷襲一次。點齊一萬兵馬,自東西兩處山坳迂迴攻過去,若對方的指揮真的是他們的皇帝陳燕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疾如風、響如雷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風自海躲在山坳的小道內,不由得欣喜若狂,「公主殿下所料不錯!他們真的從這邊出擊了!」
絆馬索、陷馬坑早已挖好,當第一波天府軍騎馬奔至時,突然之間馬倒人落,成為遭遇北燕埋伏的第一批受害者。
後面的大隊人馬見到前方情況不妙,紛紛呼喊起來,但大軍出行,奔跑急速,豈能說停就停得住的?一時間人仰馬翻的自然不在少數。
沈慕凌在隊伍的中段,看到前方出事便知道遇到敵軍埋伏,他迅速告訴副帥,
「傳令下去,後面的大軍原地待命!」然後一夾馬腹,縱馬飛奔至隊伍的最前方,一路上,他揮鞭喝道:「全軍停止行進!準備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