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得倒也有理,她連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陳燕冰站在原地又想了半晌後說:「這份公函當然是要由你回,關於港口開放之事你心中大概也已有定奪。宮內的奸細我去查,總比你去查,驚動的要小一點。」
他點點頭,「現在有什麼頭緒嗎?」
陳燕冰沉吟道:「陛下生病之事宮內都已經知道,可疑之人很多。如果要查,首先要查那種和宮外有機會接觸的人,那天你入宮後便封鎖消息,各宮之人又不許私相串通。普通宮人沒有機會與外人見面,消息就算是知道了也傳遞不出去。而宮內在這敏感時機能出去的人少之又少,宮內的採辦和太醫院的人嫌疑目前大,如果要查就先從他們的身上查起。」
沈慕凌的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似是讚許。「那麼,這件事就拜託皇后娘娘了,不知道幾日能給我結果?」
這是逼她下軍令狀嗎?陳燕冰斟酌了下,「我知道王爺很急於知道消息,但是此事也急不得,若我現在說三天就給您結果,未免答應得太草率。這樣吧,以十日為期,我給你一個答覆。」
「若十日到期仍然沒有結果呢?」他逼問一句。
她沉著臉說:「那我便交還後宮之權。」
他笑著頷首,「好,一言為定。」
「不過,我還有要求。」她豈是輕易中他圈套的人?拐著彎逼自己交權,她也不是全無應對之策。「查案並非我的專長,宮內我能用的心腹也著實不多,如果此事我需要人協助調查,不知道王爺肯不肯讓我調外臣入宮?」
他笑著在桌後坐下,「我有拒絕的理由嗎?」
她深吸一口氣,「那麼,王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沒了。」他收回那份公函,幽幽望著她,「只有一個疑問。」
「什麼?」
他用手點著她的臉,「皇后這臉上的胎記怎麼不想辦法除掉?不覺得它難看得礙眼嗎?」
陳燕冰的眼珠轉了轉,笑道:「王爺真是風趣。」然後轉身離開。
面對他的揶揄或者是嘲笑,她不正面交鋒,因為沒有任何的意義,今天她已經有了意外的收穫——從他那裡要到更多的權力,可以查辦案子、可以調遣外臣,這足以讓她心花怒放,歡呼雀躍了。
只是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麼信賴她?查奸細這件事,他就算不和她說,越過她大刀闊斧地追查,還真怕她有什麼不滿嗎?
他那個人,豈是會怕的?
接下十日軍令狀,陳燕冰不敢懈怠。回到飛燕宮之後,她首先找來一個嬤嬤詢問:「天府之中,查事辦案最厲害的人是誰?」
那嬤嬤回稟道:「刑部之下有個九鷹房,是負責幫刑部偵緝案子的單位,其中被人稱為鐵爪黑鷹的周英是個厲害人物,什麼懸案在他手中都不會超過一個月,肯定能破。」
於是,她傳懿旨召周英入宮觀見。
當日,他便來到飛燕宮見她。
周英之年輕,超過她的想像,不過二十多歲,是個一臉笑嘻嘻的小伙子,很是幹練的一身行頭,也看不出有多厲害。
陳燕冰打量他一番,開口問:「若本宮交給周大人一個案子,周大人能否向本宮保證,幾天破案?」
他歪著頭笑道:「皇后娘娘還未告知微臣是怎樣的案子,有什麼線索,便要微臣許諾破案時間,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天府中人,個個都不把她放在眼中,這種口氣若在北燕,早就按以下犯上定罪了。
但她欣賞此人的直率坦白,並不生氣,將自己從瓊瑤殿中所見所聽及所想講述一遍,最後問他,「若是周大人處理此案,會從何處著手?」
他並未立刻同意陳燕冰的話,而是想了半晌後才道:「武王雖然消息封鎖得很快,但陛下不上朝這事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的。一日不上朝還可,十幾日都不上朝便難免讓人起疑,再加上武王坐鎮宮內,主持大事,這些事,並非武王想封鎖消息就能滴水不漏地封鎖住。
「微臣品級低微,每日無須上朝,但這些日子也有所風聞,猜測陛下是生了重病。連微臣都在如是猜,外國那些耳力敏銳的探子肯定也能嗅到異樣,所以只憑一封信就斷定宮內有奸細,未免有點過於草率。」
陳燕冰楞住。她原本以為自己的推理合情合理,再加上沈慕凌也認可她去查這件事,她必然是正確的,沒想到在周英這裡一下子就被推翻,頓時有種挫敗感油然而生。自己好不容易爭得的權力,難道竟成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嗎?
見她有點楞神,周英又笑道:「不過皇后娘娘所懷疑之事也並非沒有道理,畢竟消息走漏的方式不限一種,上至朝廷大員,下至宮人,只要有一人口風不嚴,就肯定會走漏消息。陛下生病之事,關係重大,不能小覷。皇后娘娘若是信任,微臣可以試試看,能否真的揪出幾個內鬼給皇后娘娘懲辦?」
陳燕冰剛才被澆了一桶涼水,聽他這樣說也不覺得有多高興,只好點頭。
待周英走後,她不禁自問,周英能想明白這簡單道理,沈慕凌會想不到嗎?這案子原本就不成立,因為嫌疑人如此之多,其實查無可查,那他為什麼煞有介事地把她找去,讓她看公函,又問她意見,甚至還答應讓她調遣外臣查案?
難道從頭至尾,這就是他設給自己的一個圈套嗎?
想到這裡,她不禁不寒而慄。
自從住進飛燕宮,沈錚不但早晚同陳燕冰請安問候,而且還時常將自己從學堂上帶回的功課向她請教。
陳燕冰本就喜歡這個年少老成的小太子,所以對他也是悉心撫育,耐心教導。
因為她曾為了庇護他而和沈慕凌正面對決,這讓他幾乎把她看成英雄般的人物。
「母后,您知道嗎?這宮內幾乎沒有人敢對武王說個『不』字。嗯,不只是宮內,整個天府都沒有人敢忤逆他。」沈錚每次提起沈慕凌時都是咬牙切齒。其實單從他願意按照禮制喊陳燕冰一聲「母后」,卻不願叫與他有血緣關係的沈慕凌「皇叔」,就可以看出,他對沈慕凌多麼深惡痛絕。「等我有朝一日做了皇帝,絕對不能讓國家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什麼樣?」
「現在……人人只知有武王,不知有父皇啊。」他很憤慨地說,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誰聽見。
陳燕冰笑道:「有一個像武王這樣的棟樑不好嗎?你看國家有難之時,他能挺身而出,承擔重責,換作別人,只怕早就嚇跑了。」
「什麼棟樑?分明是亂臣賊子!」沈錚緊緊拉著她的手腕,「母后,別人可以被他迷惑,父皇可以被他迷惑,但是您絕對不能被他也迷惑住。」
看他一臉的認真,陳燕冰笑問:「為什麼?」
「因為母后您的國家是因為他而亡的啊!」
沈錚的一句話戳中她的心頭痛,她面部的肌肉都緊縮了下,笑得僵硬而尷尬。
被一個孩子這樣公開指出心事,這孩子想幹什麼?激起她心中對沈慕凌的恨嗎?
是不是連這個孩子,她都要小心警戒,有所防備?畢竟他是在宮中長大,耳濡目染也好,浸淫已久也罷,他都不會像尋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單純,否則怎會想到來投奔自己?
當晚,發生了一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
沈錚吃過晚膳後突然腹痛如絞,起先只是小聲呻 吟,不久竟疼得在地上打滾,伺候他的宮女嚇壞了,急忙向皇后稟報。
陳燕冰看他小臉發青,大顆大顆的汗珠往下流,也慌了手腳,忙著叫人去請太醫。
太醫到來後檢查了一番,懷疑沈錚吃過的東西有毒,但是毒性不能確定。
陳燕冰的心登時一沉。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她咬著唇瓣想了想,立刻下令,把今天給飛燕宮做晚膳的廚子及所有接觸太子御膳的人都叫到飛燕宮來問話。同時請來武王。
沈慕凌出現時,飛燕宮的院內巳經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他從眾人當中走過,認得他的宮人急忙哀求道:「請王爺為奴才作主,太子之事真的與我等無關啊。」
他冷冷地掃視一眼眾人,「有關無關本王並不知道,你們也不用急於喊冤。倘若一會兒真的讓本王查出這事是你們當中哪個人做的,可別怪本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霎時之間,再無人敢吭一聲。
沈慕凌走入殿內,陳燕冰從內室走出,神情嚴峻,看到他時,她輕聲道:「我有負自己的誓言和王爺的重托……」
「現在情況如何?人已死了?」他不接她的懺悔,直奔主題。
她搖搖頭,「太醫還在想辦法解毒。」
「就是說還沒有毒死他了?」沈慕凌的眼中似是閃過一絲嘲笑之意,「現在你該知道這孩子不是好收留的吧?」
陳燕冰直勾勾地看著他。說實話,她心中最先懷疑的下毒之人就是他,他有手段、有理由對太子下毒。但是不知怎地,這想法剛剛冒起,就又被自己推翻。
她恨死了沈慕凌,但那是站在兩國立場之上,對他的滅國之恨。如今她是天府皇后,站在天府的角度去看,沈慕凌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太子年紀還這麼小,完全可以做為傀儡掌控,他何必在這個時候冒險去殺太子,只為了自己日後可以竄位成功嗎?
太愚蠢,這種愚蠢的事不會是他肯做的。
沈慕凌見她一雙秋水明眸閃閃爍爍,似有無限光華蘊藏其中,知她心中波瀾起伏,一定想了很多事,便問:「有什麼頭緒嗎?」
她一咬牙,「我懷疑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太子住在我這裡的事人盡皆知,如果太子出事,我第一個難脫關係。」
他微微一笑,「想你倒楣的人,在這宮中可不少呢。」
他說的沒錯,記恨她得了皇后之位的妃子就有一大幫,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幕後主使者。
她剛要說話,他卻把手一擺,打斷她的話,「這件事,我替你去查,你現在先全力以赴去查洩密之人。」
陳燕冰一怔,「王爺要替我去查下毒之人?」換句話說,他要幫她洗脫罪名,還她清白?從幾時起,他們倒真像是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了?想起周英的一番話,她忍不住說:「但是王爺真的認為我能查到洩密之人嗎?」
他側身看她,「怎麼?」
「王爺應該知道,宮內宮外有不少人都知道陛下病倒之事。不說那些宮人,就是每日到宮內和王爺商議國事的群臣,也難免有口風不緊的。這案子讓我去查就猶如大海撈針,根本無從查起。」
他的黑眸中蕩漾著幾分輕蔑,「原來你是怕了,十日期限可是你自己說的。」
陳燕冰硬著脖子,一股傲氣又冒了上來,「好!十日之內,我一定給王爺一個交代!」
他點點頭,「十日之內,我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一瞬間,她又鬥志高昂——沈慕凌和她似是就這樣定下一個君子之交。她欠他一個答案,而他同樣欠她一個。
見他伸出一隻手來,陳燕冰不解地看著他,他淡笑道:「擊掌盟誓,皇后沒聽說過?」
她也報之一笑,「王爺真是個豪氣沖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