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完手上的指甲,芹倩揮手讓侍婢退下,「嗯,陶總管方才來過了,說元帥要在我這兒用晚膳,晚上還要帶我去看戲,你看這條翡翠墜子,還有這副翡翠耳環,都是他今日命人送來給我的。」指著頸上和耳上戴著的飾品,她臉上透著抹喜色。
這段時日雖然上官鳳馳新納了幾房侍妾,但是也不再冷落她,不時便會來她這兒,或帶她出去遊玩。
「你別忘了他先前可是很寵愛牧頌晴的,如今一轉眼就恩愛不再,這事頗不尋常。」芊蓮提醒她。
「這有什麼好不尋常,牧頌晴的臉燒成那般半人半鬼的醜模樣,教人看了就害怕,元帥縱使有心也難以再面對那張臉。更何況,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貪美嫌丑,元帥也是男人,自然不例外。」
端著茶啜飲了口,芹倩涼涼地再說:「你也別嫉妒我,元帥說他不喜歡像你這般端莊溫婉的女子,他喜歡知情識趣的女人,你總是端著架子,也難怪他不喜歡。」
「你以為我是在嫉妒你才這麼說的?」芊蓮冷瞟她一眼。
「難道不是?」她反唇相稽。
「哼,我何必要嫉妒你,我來這裡可不是貪圖這些,我希望你也別忘了。」對上官鳳馳,她承認她確實曾動過心,對他近來寵愛芹倩的事也確實不滿過,不過她始終牢記著身上肩負的皇命,凡事以任務為優先。
「無須你提醒,我沒忘。」芹倩不滿地挑眉,「只憑他冷落毀容的牧頌晴,你就說不尋常,那你倒是說說這其中究竟有何不尋常之處?」
「他不像是會貪溺於酒色逸樂之中的人。」據她觀察,上官鳳馳是心性十分堅定之人,不可能會因為一些事便自我放縱。
「是人都會變的,何況,他打了那麼多年仗,享樂一下有何不對?我看你覺得最不尋常的,只怕是他寵我卻不寵你吧。」芹倩冷冷嘲諷。
芊蓮溫婉的臉龐瞬間一寒,「我會像你這般愚蠢嗎?」
「你說誰愚蠢?妳分明就是在嫉妒我!」芹倩怒斥。
「我何必去嫉妒一個沒腦子的女人。」芊蓮刻薄地反駁,「別怪我沒提醒你,陛下視他如眼中釘,早晚會除了他,你若因此誤了陛下交代的任務,陛下肯定饒不了妳。」說完,她起身出去。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你顧好你自個兒吧,回去拿面鏡子照照你那副嫉妒的嘴臉有多難看。」芹倩毫不示弱地將芊蓮曾用來嘲笑她的話原封不動奉還。
寶唇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秋夜,月華如水,淡淡光華灑落在一處僻靜的院落裡。
牧頌晴一頭烏亮的長髮鬆鬆盤起,倚靠在院子裡的一張石桌旁,望著高懸的圓月。
「夫人,桌子冷,讓奴婢先鋪上塊布吧。」蘭兒手上拿了塊暗紅色的長布走過來。
她擺擺手,「不用了,石桌冷正好可以驅熱。」雖已入秋,天氣仍有些熱。
琴兒提著一個提籃推開院子的門走進來,看見主子靠在石桌旁,她走過去,從提籃裡端出一碗氤氳著熱氣的湯藥。
「夫人,趁熱快把這藥喝了。」
牧頌晴眉心微微一蹙,「怎麼又要喝藥?」
「這藥是讓您補身子的。」
「上回我連喝了十日補肝的藥,再上回喝了十日補肺的藥,再上上回是補心的藥,再上上上回補脾胃,這回又要補什麼?」
「這回是讓您補血的。」琴兒答道。
牧頌晴一手托著下巴,覷向她,「琴兒,我身子早已痊癒,你就別再費神弄這些藥讓我補了。」
一旁的蘭兒好言勸道:「夫人,這補藥花了琴兒不少時間熬,看在琴兒這麼辛苦的分上,您就把藥喝了吧。」
她無奈地坐直身子接過,「好,這回我喝了,但以後別再做這些補藥了。」
月華照在她臉上,清晰的映出她的容顏,看著她左側的臉龐,蘭兒眼中浮現一抹不捨。
若只看夫人右半邊臉,仍清艷美麗,但她被火灼過的左半邊臉卻猙獰醜陋。
趁著夫人在喝藥時,蘭兒問:「對了,琴兒,元帥府那邊好像很熱鬧,是怎麼回事?」早上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和絲竹聲。
瞅了眼牧頌晴,琴兒躊躇了下才答道:「是元帥又納了個妾進門。」
蘭兒皺眉,「元帥又納妾?他都納了七、八個妾還不夠嗎?」打夫人毀了容後,元帥便開始廣納美妾,一個又一個娶進門,鎮日與那些美妾尋歡作樂,虧她一開始還欣慰郡主嫁了好丈夫。
「聽說這一次是青州府尹送來給元帥的,是青州一帶十分知名的舞姬,舞跳得好,人也長得極美。」琴兒轉述不久前聽來的事。
牧頌晴慢悠悠喝著藥,臉上神色不變,彷彿琴兒口中所說之人不是她的丈夫,只有她低垂的眼眸裡,有著無法向外人傾訴的痛楚。
她終於明白娘親當年的心境,娘親明知父王對她已無情,卻總還抱著一絲冀望不肯放棄,期待著也許有朝一日父王會回心轉意再度眷寵她。
而身為女兒的,也是想起當初在都城,有一晚夜裡夢見娘親時,娘親對她說——
「頌晴,你好好跟著將軍過日子,不過你要記得留著自個兒的心,別一古腦兒的都給了他,這樣日後他若再娶,你便不會像娘這般傷心。」
都怪她傻,忘了娘的囑咐,結果落得這般傷心境地。
每當聽見上官鳳馳又再納妾時,那顆已傷痕纍纍的心總要再痛一次。
喝完藥,她將空碗遞給琴兒,倏地赤著腳站在石桌跳起舞,這是獻給母親的舞。
她擺動著肢體翩然起舞,身上的衣袂隨著她的擺動而飄揚,她踮起足尖輕旋著,身姿柔軟如水,時而又似一陣輕風飛快地旋轉著,嘴裡哼著的曲調透著絲絲哀婉。
舞到忘我,她一腳踩空。
「啊——」蘭兒低呼一聲,撲上去想接住她,但身旁一陣風過,有道人影比她更快一步,一個箭步便掠上前及時抱住她。
上官鳳馳!
牧頌晴抬眼,赫然發現抱住她的人竟是已許久不見的丈夫,她怔怔凝望著那張令她思念入骨的面容,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也垂目望著她,深沉的黑瞳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的將她放在石椅上讓她坐下,然後蹲下身為她穿上繡花鞋。
蘭兒和琴兒急忙行禮,「奴婢見過元帥。」
「嗯。」他輕應了聲,握著牧頌晴白皙的玉足套進鞋子裡。
注視著他,牧頌晴強忍著翻滾的心緒,神色平靜地問:「你怎麼會來這裡?你今天不是又娶了個妾嗎?」
「很久沒來看你,所以過來看看。」若非她失足踩空,他原本是不想現身的,他必須和她保持距離。說完,他起身要離開。「我走了。」
她下意識地摟住他的手,可「別走」兩個字模在喉中,遲遲無法吐出。
他回頭,隱藏在陰影中的臉龐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還有什麼事嗎?」
她緩緩收回手,輕輕搖著頭。
「那我走了。」他腳步微頓,旋即舉步離開。
「夫人」蘭兒擔憂地看著她。
「我沒事。」她很想擠出笑,但是嘴角彷彿僵住了似的揚不起來。她伸手摸著左頰,剛才他看見了她的臉,是不是覺得太醜陋了,所以才不願多留片刻?
默默走回寢房,牧頌晴坐到床榻上,伸手要脫鞋上榻,垂眸看著他方才親手為她穿上的鞋子,她的心頭驀地一緊。
他肯親自為她穿鞋,是不是對她表示還有一絲情分在?
看見兩名陌生女子帶著兩個侍婢,擅自打開元帥府與別苑之間的那扇門走進別苑裡,與牧頌晴一塊在後園賞梅的蘭兒斥問:「你們是誰,怎麼能擅闖別苑?」
「這兒為何不能進來?你又是誰?」芸娘眸光一轉,瞅見坐在不遠處樹下的牧頌晴,看見她那張半毀的臉,登時嘲諷一笑,「哎呀,我說是誰,原來是大夫人哪。」
「櫻櫻見過大夫人。」另一名侍妾裝模作樣地福了個身,接著涼涼地開口,「我還在想大夫人怎麼都不在元帥府裡,原來是被元帥遷來這兒了,也是,這見環境清幽,又罕有人來,挺適合大夫人居住,免得有人見著大夫人後給嚇著了。」
方纔她與芸娘在元帥府裡閒逛,看見那扇門,一時興起,隨手推了下,沒想到門竟被她給推開了,幾人便走了過來。
「放肆,你們膽敢對夫人無禮!」蘭兒怒斥。
「你這個賤丫頭,主子們在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分兒。」芸娘上前抬起手,二話不說便朝她狠搧了一個耳光。
蘭兒猝不及防,臉上登時印上五指掌印。
見狀,牧頌晴動了怒,「住手,這是我的地方,還輪不到你們放肆!」
芸娘假意的拍著胸脯,「大夫人好大的派頭,嚇壞妾身了。」
「給我滾出去!」牧頌晴不想再跟她們廢話,沉下臉趕人。
「咱們偏不又怎樣?」櫻櫻朝她挑釁地挑起黛眉,一副她不走,牧頌晴能拿她奈何的表情。
琴兒蹙眉望向跟在她們身後的兩名侍婢,「這別苑是夫人的住處,元帥交代過為了讓夫人靜養,任何人不得來打擾,你們還不快帶兩位夫人回去,若是讓元帥得知你們擅自帶著兩位夫人來這裡,可就等著受罰。」
琴兒在將軍府還未改成元帥府前,便已在府裡服侍上官鳳馳,可說是府裡的大丫頭,在下人之間有一定威信,因此她的話兩名侍婢不敢不聽。
「芸夫人,這別苑沒什麼好看的,咱們回去吧。」
「就是呀,櫻夫人,這兒冷冷清清的,哪裡有元帥府裡熱鬧,咱們還是快回去。」
兩名丫鬢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著,芸娘和櫻櫻想到自己現下的處境,不敢把事鬧大。
「哼!咱們走,看見你這張醜如夜叉的臉,我都怕回去晚上作惡夢呢,難怪元帥不想再見到你,將你貶來這裡!」離開前,芸娘冷言冷語地嘲諷。
「我看我回去要請人來收驚呢,真是晦氣!」櫻櫻也拋下一句惡語,施施然轉身離開。
離開時,看見芹倩不知何時已站在通往元帥府的門邊,兩人對她露出假笑,「芹倩姊姊怎麼也來了?」她進門比她們兩人早,現在還在受寵,反觀她們兩人卻已失寵,因此不太敢得罪她。
芹倩無視她們,穿過那扇門走過來,瞟著牧頌晴,唇邊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妳也有今天!現下元帥不知有多寵我呢,珠寶首飾一件件往我房裡送,多得我都戴不完,你呢,卻一人住在這裡,淒涼得無人聞問,真可憐。」
牧頌晴面無表情,冷淡地開口,「琴兒,送客。」
「是。」
「芹倩夫人請回吧。」琴兒站在門邊送客。
「變成這副醜樣子活著很痛苦吧,還不如在那場火裡被燒死來得乾脆。」臨走前,她又撂下這句刺耳的話。
待她一走,琴兒立刻將那扇門鎖上,不再讓閒雜人等過來。
「她居然說出這種話,真是太過分了!」蘭兒憤怒的緊握著拳頭,恨不得撲上去痛打她一頓。
「這種事不用在意。」明白蘭兒是為她抱不平,牧頌晴上前輕撫著她方才被打的地方,「還疼不疼?」
「不疼。」再疼也沒有夫人疼,聽見芹倩那番話,夫人心頭一定很痛。「夫人,您別把她方纔的話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