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內傷雖愈,但為求穩當些,還是收下吧。」真要與向雲深一言不合的話,單單只靠嚴彥一人也不知夠不夠,所以他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
韓冰下意識的就想去摸身上的銀袋。
「不收你錢。」她將木盒塞進他的掌心裡,「替我照顧好嚴彥就成了。」
看著她溢於言表的擔心之情,韓冰也不多話,只是朝她點了點頭。
「我呢我呢?我有沒有?」正拖著自家表弟要回院的龍項,見了也忙湊過來。
韓冰一把推開他,「你死不了的。」至少宗澤還會講道理,哪像向雲深那個心情是陰是晴都摸不定的主兒?
陸續將房客們都送回客院後,嚴彥回到房裡便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雲儂在屋裡來來回回地替他收拾著東西,生怕會遺漏了什麼。
「小儂,這包袱你都已經檢查過三遍了。」等了好半天後,看不下去的他終於按下她的手。
「我不放心……」一直在人前掩飾很好的她,此刻在燭光的照映下,滿面的憂心再也掩不住。
「行了,我出門的經驗比你的多。」嚴彥將包袱往桌上一擺,拉著她來到床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算上路程,一個月後我就回來,你乖乖在家等著就好。」
雲儂沉默地靠在他的懷裡,凝視著桌案上的燭火許久後,她才說出她藏在心底的憂慮。
「其實……我不知道向雲深是個怎樣的人,他的消息太難打聽了。」江湖上人人都知向雲深的武功與宗澤旗鼓相當,但實際上是如何誰也不知,加上韓冰又說過,向雲深其實就是個瘋子……
「所以我沒有把握……」
他安撫地親吻著她的眉心,「我和韓冰會當心的。」
「你不能讓我獨守空閨太久。」總覺得這回有點賭太大的她,緊張地捉住他的衣襟不放。
「我會盡快回來。」他多年來辛勤練秘籍可不是假的。
「絕不能受傷……」她說著說著,又想起身去替他的包袱裡加兩瓶金創藥。
嚴彥將她摟回原位,「好。」
一時之間要叮嚀要交代的有太多,有些昏亂的她卻想不起更多,她索性埋首在他的懷中,兩手繞至他寬闊的背後用力拽住他的衣裳,然後再悶悶地道。
「真擺不平向雲深,記得要傳信給我……」
「放心,不會有機會勞動你親自出馬的。」他好笑地看她在人前的模樣這會兒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以前那個只要一害怕,就要窩在他懷中求得心安的小女孩。
「你——」
「要對我有信心。」他不讓她再說下去,兩手捧起她的臉龐,「記得嗎?我是個已成家的男人了。」他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到今日?他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
盯著嚴彥清澈的眼眸,雲儂總覺得寒久、都融化在他眼底的暖意裡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對她說什麼花巧的承諾,但每說出口的就必然做到。
「嗯,我等你回來。」
乘著午夜吹襲而來的山風,令窗外的雪勢似乎又下得更張揚了,雖然她一直都對大雪沒什麼好感,也很討厭那種會讓她想起舊事的風聲,可今晚她卻頭一回覺得,她被這雪夜安全地藏在懷抱裡,阻隔住了明日起將要面對的風霜。
偎著嚴彥的胸膛,任那熟悉的體溫暖和了她的面頰,雲儂閉上眼仔細聆聽,除了嚴彥規律的心跳聲外,她發現,原來雪聲也可以這麼纏綿動聽。
頂著鵝毛般的大雪,龍項站在武林盟主的豪華宅邸前,無言以對地瞻仰著大門上頭高懸著的那塊牌區。
風姿綽約?
這是哪位高人提的字啊?
這到底是在形容宗澤的劍法,還是形容宗澤這個人?明明宗澤這武癡根本就沒有韓冰一半貌美嘛。
在頂上的落雪就快把龍項堆成了個雪人時,府中下人前來向他通報,即使大雪日還是來客眾多的宗澤,總算是有空接見他這名江湖小人物了。
甩去了滿頭的雪花進到書房見著了宗澤,在簡單的寒暄後,行事作風向來爽快的龍項,即為他奉上那只雲儂所繡的繡袋。宗澤不解地打開它後,意外地瞧著那兩塊讓全江湖人士都快找瘋的玉玦。
龍項接著再遞給他一封信。
看了信中所書的內容後,原本風度翩翩的宗澤登時變了臉色,一雙黑眸劇烈的震盪著。
「……這是?」
「我妹子要我帶給你的。」只負責轉交的龍項,也察覺到他不像上回見到時有精神,「她說你看了就會明白。」
豈只是明白……
上回青樓一別後,他就在暗地裡派了人手去找尋那些錯殺之人的遺族,可找了許久,就是找不到他們,他本來還在想,再繼續找不著的話,待天候好些了,他就親自出發去尋。雖說已鑄成的錯誤他已彌不回,但他最少可去對那些遺族道個歉進行補償,並去那些人的墳上上炷香……
「請代我向令妹道謝。」他將那封信收好,抬首感激地對他一笑。
龍項揮揮手,「謝就不必了,她還要我帶上一句話。」
「什麼話?」
「倘若你真以天下為己任,將武林公義給扛在雙肩上,那就收下這兩塊玉玦吧。」
以天下為己任嗎?
當上武林盟主這些年來,經歷了太多的事與太複雜的人心後,他都已經開始懷疑起,一直以來他所信仰的公理正義,是否一如表面般的牢不可破?抑或是,它根本就只建築在人們的幻想上?這座武林中,真正願行俠仗義之輩,鳳毛麟角,人人汲汲營營拚搏著的,不是美名權勢,便是錢財。
看不慣他一副低落樣,龍項很想上前用力拍拍他的肩,但礙於彼此之間沒什麼交情,他又不好意思動手。
「喂喂,振作點,你可是盟主大人啊,這一點也不像你。」他不會就真為了一個錯殺面內疚於心這麼久吧?雲儂也都說他事前並不知道,也是不得已而為的了。
宗澤好奇地問:「我該是如何?」
「高潔地站在巔峰上俯看眾生,每次見著時都擺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龍項一手握著拳,想也不想地就大聲答道。
「噗——」
「我可有說錯,不然你怎會想找我比試?」龍項瞄了瞄他總算散去陰霾的眉間,覺得那張臉好像變得熱呼些,不再那麼冰冷了。
「我之所以會找你比試是因為——」
龍項抬起兩掌,「我知道,我明白,你什麼都不必多說了。」
「你明白什麼了?」宗澤反而莫名其妙。
「你之所以會想找上我比武,那是因為幾乎快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你,孤獨啊!寂寞如雪啊!很想求得熱血沸騰的一戰啊!再這般讓你孤困在高位上,苦苦找不到個像樣的對手,你都快鬱悶得可改名為盟主求敗了!」
宗澤好笑地問:「這也是你妹子說的?」
「就她說的。」他撇撇嘴,總覺得雲儂在看人這方面,的確是抓得一整個神准,甚少有錯殺或放過的。
「她倒是很清楚我。」聽他這麼說,宗澤不禁浮起淡淡的感慨。
「可不是?」
一直靜候在書房外的管家,出聲提醒宗澤時辰差不多了,待會他還要去接見特意來見他的武林同道們。
宗澤擺手退下管家後,心情明顯比一開始時開朗多了。
「真要我收下這兩塊玉玦?」全江湖之所以鬧騰得就像一鍋熱滾滾的粥,可全都歸功於這玩意兒,難道他一點都不貪財?
龍項巴不得快點塞給他,「你也很清楚,這玩意兒為我們四人帶來了多大麻煩吧?」
「擱在我這,難道你們就不會有麻煩了?」
兩手一拱,任重道遠地道:「當然還是會有,但只要身為盟主大人的您能收下這兩塊玉玦,那麼敢對咱們動歪念頭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你就不怕麻煩到時會轉到我身上來?」宗澤故意裝作為難地問。
「那不正好?」龍項咧大了嘴,對他笑得沒心沒肺的,「你正可乘機好好鑽研一下你莫測高深的劍藝,往後再也不愁找不到對手,更不必再孤獨寂寞了!」
「呵呵……」宗澤也忍不住綻開了笑容,「這兩塊玉玦就放在我這吧,我會盡力為你們澄清這場風波的,就當是為了武林的和平盡一份心力。」
「那就大恩不言謝了。」
「龍大俠。」宗澤在他準備告辭時叫住他。
「還有事?」
他誠心地道:「希望來日能再與令妹喝盞茶,我想謝謝她。」
「……最好不要。」豈料龍項卻一副吞了顆肉丸子,又生生地卡在喉嚨中的模樣。
「為何?」
龍項沉痛地道:「她家的茶水資很貴的……」
「啊?」沒遭人坑過的盟主大人,依舊天真純潔得很。
同一時刻,在前往魔教總壇的雪路上,嚴彥與韓冰的心情,則剛好與酷寒的天候一般,皆是冰天雪地。
「小儂要我保護你,我就會保護你。」嚴彥回頭看向愈走腳步愈慢的韓冰,「我不會讓向雲深動你一根寒毛的。」
「你事事都聽她的?」韓冰拖著步伐,在見著四周眼熟的景色時,更加不想繼續往前走了。
「嗯。」
他老早就想問了,「你不覺得都由她當家作主……很怪嗎?」哪個男人會像他這樣?
「一點也不。」嚴彥難得對他敞開心房,「她需要有人讓她照顧,更需要有人依賴她。」
聰明的韓冰頓有所悟,「所以你就……」
「所以我就依賴她。」嚴彥點點頭,一臉無所謂地直接承認。
「你……」瞠目結舌的韓冰,一手指著眼前高人中的高人。
搞半天,他原以為這小倆口天生就是互補的,一個強勢一個全心信賴,誰曉得裡頭竟另藏有文章……原來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啊。
黑,這傢伙太黑了,披著純良的木頭外衣行撒嬌無賴之事,這也未免太無良了。
「我笨,為她;我呆,也為她。」嚴彥仰頭看著飄飄落下的細雪,「只要她能開心,她想要我成為什麼模樣,我就是什麼模樣。」
自從十六歲那年被她救回一命後,他就一直都這麼想了。
經歷過喪親,和差點失去他後,那時他就發現,雲儂的心坎上有著一道她不肯對任何人說的傷,她很努力地壓抑下她心中豢養的那頭野獸,一頭名叫恐懼的野獸,她拚命要自己堅持、茁壯起來,只為了要保護他。他一一都看在眼底,然後不語地選擇了去配合她,讓她重新又有了希望,可以樂觀地去面對每一天,不被那隻野獸偷襲。
只要她能快樂就好。
為了她的快樂,他的心可以很寬很廣,容得下所有委屈與痛苦,他的心也可以很小很小,只要一點點或是微不足道的幸福,他就能感到很滿足了。
所以哪怕在感情方面生性遲鈍的她,從來都不明白他對她抱持著的情愫是什麼,他還是有著無止境的耐心,就像溫水煮青蛙般,慢慢煮,慢慢等,反正等待的日子他從不以為苦,他可以等到她不知不覺被他吃下腹的那一天。
無數踩過厚雪的腳步聲,自前頭整齊劃一地傳來,嚴彥看了看前方正朝他們趕來的人馬,提醒身後的韓冰是該移動腳步了。
「好像有人來迎接咱們了。」
像是事前早就料到他們會來般,位於魔教總壇前方開闊的廣場上,早已鋪妥了長長的紅氈,道旁的宮燈上也繫上了艷紅的綵帶,放眼看去,原本是肅殺黑色調的宮殿,卻突兀地處處張燈結綵,活像是在辦喜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