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連傅丟了塊手絹給她,看她一邊擦嘴,他一邊說:「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做生意的人家都會備兩本帳本這是常識,他看朱品言對店裡的事並不感興趣,就拿了本假帳本打發他,料想他也不會細看。」
「所以說咱們得快點把那本真的帳本偷過來,好確認裡面是不是真有什麼秘密。」卓海棠把手絹一甩,表示出自己對周連傅的充分支持,不過她的支持著實讓周連傅楞了一會,
「怎麼,我說得不對?」她問他。
「不。」他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應該盡快見到那帳本才好,具體的方法倒是還沒主意,只是沒想到……」她那麼容易就說出了一個「偷」字。
偷竊的事怎麼能做!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有線索那真的帳本會在什麼地方嗎?」卓海棠問。
「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在鋪子裡。」他說,「我去過那裡不少次,注意到鋪子後院還有兩間房,他們只說那是給夥計住的地方,從沒讓我去過。但有一次我去鋪裡沒見到掌櫃,幫忙的夥計也正忙著接待客人,我就自己到處轉了轉,轉到後院時正看到掌櫃的從那間矮屋裡出來,那時只覺得奇怪,掌櫃的大白天跑去夥計住的地方做什麼,現在想來也許並不那麼單純。」
「我看就是那了。」卓海棠聽他說得十分在理,也更打定了主意,「我看今晚咱們就去找找看帳本在不在那。」
一顆果子打在她額頭上,卓海棠「哎呦」一聲的同時接住掉下來的果子,順手塞進嘴裡,邊哀怨地質問周連傅,「你打我幹什麼!」
「我是想丟進你嘴裡的,結果偏了。」周連傅敷衍道,心裡覺得她那氣嘟嘟的樣子很好笑,不禁往嘴裡送了口茶以掩飾他翹起的嘴角。
「騙人。」卓海棠嘟囔著,他明明是嫌她講話太大聲,讓她閉嘴。
等她嚼完嘴裡的果子,續而問他:「那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周連傅被茶水著實地嗆了一口,咳了好半天都沒有緩過來。
都說了,偷東西是不對的,但是……還是算了。
夜半子時,寂靜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在朱家商舖的院牆外,兩道黑衣人影鬼鬼祟祟地伏在牆根下密謀著什麼。
「這麼做真的不要緊嗎?」周連傅的口鼻被夜行衣弄得難受,好像要被自己的呼吸憋死了。
說起來他們身上的這套夜行衣,還是卓海棠花了一下午時間臨時完成的,中午決定晚上出來偷東西,下午趕製行頭,這種事也只有卓海棠能覺得理所當然了。
此時周連傅有些憂心仲忡,因為卓海棠正以她那細小的身體在牆根下蹲成一個紮實的馬步一動也不動,以展示她的下盤真的很穩,可看她的這個「馬步」,不知怎麼,就是會讓他聯想到剛會走路的小孩,搖搖晃晃去抓桌上的奶嘴時的樣子。
「有什麼要緊的,聽我的準沒錯。」卓海棠豪氣萬千地拍拍自己肩膀,「你只管踩上來,我撐著你上去,然後你上去後再把我拉上去就是了,這麼簡單的動作再猶豫天就亮了。」
周連傅心想他才不是在猶豫動作的難度呢,他是在猶豫把一個姑娘家踩成殘疾,意味著什麼。
可卓海棠很堅持,理由是這出來偷帳本的主意是她出的,而他道義上又完全是在幫她,她怎麼能還叫他當人梯呢。
他本來以為她信誓旦旦是有十足的把握,沒準會拿出個飛龍爪之類的東西,這麼看來他們兩個都是十足的半吊子,光為一個人梯是誰在上、誰在下的問題都能僵持半個時辰,要真的進去了能順利達成目的嗎?
「快點啊。」卓海棠還在催促。
他歎氣,去到她身後站好,問她:「你準備好了嗎?」
「嗯。」卓海棠咬緊牙關,蓄積起全身的力量聚集在腰間,雙手握拳準備完畢,「上來吧。」
就聽見他一聲「好」,全身緊繃到極限的卓海棠並沒感覺到肩頭傳來的壓力,倒是她的腰間被人猛地箝住,在她驚嚇得大叫前,那力量已將她向上托起,卓海棠就覺得自己突然間輕功了得。
「抓住!」他在她身後喊,她於是反射性地伸長雙臂扒住了牆沿。
她雙手使力向上撐,同時身體被人向上一頂,人糊里糊塗地就上了牆。
「欸……」她眨巴眨巴眼,問周連傅:「那你怎麼辦啊?」她當個腳凳還行,拉可是拉不動他啊。
「你去把後院的門打開放我進去就行啦。」周連傅悶悶的聲音從口罩裡傳出,忍著笑的意味很明顯。
卓海棠臉一熱哼了聲,磨磨蹭蹭地翻下了牆。
周連傅等在後院門旁,一會就聽門「吱啦」一聲,被從裡面打了開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噗哧一聲,也不知覺得哪裡好笑了,他們還真的合夥偷起了東西耶。
兩人躡手躡腳地來到院後的房前,又站定不動在想著同一件事,這次要怎麼進去呢?考慮到裡面可能有人,絕不能搞出聲音。
這兩個笨賊分頭圍著房子轉來轉去,最後還是卓海棠立了功,她發現這房子的窗戶竟然是開著的,真是狗屎運。
兩人順著窗戶往屋裡望去,能看到屋內還有一個套間,而他們所在的這間屋是在最裡面,看上去像是間書房。
夥計的住所怎麼會有書房?這更堅定了之前的猜測,兩人再不遲疑,先後翻進了屋裡。
屋內有兩個書櫃和一張書案,他們交換眼色,兵分兩路搜索起書櫃。
正在卓海棠看完書櫃又在書案前翻找起來,翻得起勁時,身子猛地僵住,冷汗順著脖頸流了下來。
不是她自己嚇唬自己,是真有個什麼冰冷尖利的刀器頂在了她的脖子後面。
「你們在找什麼?」
天啊,那個聲音再怎麼聽也聽不出和周連傅有半分像,這果然不是什麼惡作劇,這屋子裡還有第三個人。
那說話聲也讓周連傅背脊一僵,他回過頭,就看到伏在桌上的卓海棠被一個男人用匕首頂著後頸。
屋裡沒有點燈,他也看得到那個男人一雙眼裡閃動的凌厲之氣,朱家沒有人有這雙眼睛,這個人是誰?
「用刀頂著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周連傅的鎮定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恐懼,因為那把刀頂在卓海棠的脖子上,他一定不能自亂陣腳,他要冷靜,絕不能出一絲差錯,讓她有一點點遭遇劫難的可能。
「女人?」那個拿刀的男人遲疑了下,拍了拍木頭人卓海棠的肩。
卓海棠勉強前後動動脖子道:「我是女人,好漢手下留情。」她倒很懂得進退之道。
那拿刀的男人聽聞似乎哼出口氣,不去管卓海棠,反一雙冷俊的眼鎖向周連傅,問道:「你是誰?最好說實話。」
周連傅沉著眼,並不畏懼於他的威脅,手一扯扯掉臉上的面罩,和那男人一樣都以真面目面對對方,道:「這裡是我家的商舖,我來自家商舖拿東西,還用向你匯報不成?我還沒問你是誰,來這有什麼目的,你倒先問起了我。」
那男人一愣,「你是朱品言?」
「是又怎樣?」
「你真的是朱品言?」那人突然想到什麼,又一拍卓海棠的後背,「那她就是海棠了?」
卓海棠尷尬地笑了聲,「好漢認得我啊?」
那男人沉默良久,久到周連博的全身都被汗浸濕,匆聽一聲大笑,竟然是那男人抑制了好久爆發出來的笑聲。
他一邊笑,一邊收起了刀,還好心地把卓海棠拉了起來,搞得兩個人都是莫名其妙。
「你們不會也是來拿帳本的吧。」那人語出驚人。
「你到底是誰?」周連傅再無顧慮,第一時間搶身上前,先將卓海棠護在身後,近距離地直面那名男子。
那男人為他這個動作吃驚不小,誇張地張著嘴瞧了他半天,「真行呀小表弟,幾年不見,你身子骨真是壯多了,這兩下子可以看出平時沒少鍛煉。」
小……小表弟?
周連傅身後的卓海棠大叫一聲,顫抖的手指指向那個男人,「你……你是蒙少爺!」剛說完忙摀住嘴,生怕吵醒了誰。
那男子於是笑得更大聲了,「不用擔心了,隔壁屋的那個人早被我收拾了,這會這裡除了咱們三個,沒有清醒的人。不過別誤會啊,我只是用藥把他迷暈了而已,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生意人,可不是什麼殺手。」
危機解除,周連傅哪能想到那個傳聞中,一直在蘇州布廠的「表哥」蒙放會出現在這裡,他們被他嚇得不輕,而同樣地,他們也把蒙放嚇得不輕。
本來蒙放接到朱老爺的死訊後也該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無奈布廠那邊有重要的事脫不開身,這才晚了幾天出發,昨天才到京城。
蒙放一直覺得商舖的動作不太對勁,可他人在蘇州不方便過問鋪子裡的事,這趟回來主要也是為了摸清自己的擔心是否只是杞人憂天,這才想到來夜找帳本查看,本也想明天一早就到朱府給朱老爺上香,外加順便見見他那個許久未見的表弟。
誰能想到,三個人竟然都以賊的身份在這遇上了。
蒙放本想拿了帳本就走人,沒想到東西剛得手,窗戶就被人推開,隨後一前一後進來兩個黑衣人,他不明情況只有躲到櫃子後面的死角處,見這兩人行跡實在可疑不像是一般的小偷,怕是什麼要對朱家不利的人,這才出手。
還以為他們真是走了狗屎運,搞半天那扇窗戶是蒙放進屋時打開的,到最後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他們將事情的經過說完,三人各自找地方落坐,全都在乎復自己那顆受驚過度的心臟。
歇了一會後,三人又想起正事,忙點上燈湊在一起,翻開蒙放搜出的帳本。
一看之下真教人大驚失色,這本帳和周連傅見過的那本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所見的那本看來朱家風調雨順、財源滾滾,而照這本上所記的話,那朱家則成了塊早已被白蟻蛀空的木頭了,只剩下個空殼而已。
是否朱老爺已經察覺到了這種反差,才在給朱品言的信裡寫了一段那麼隱晦的話,好像家中正面臨著什麼巨大的困難。
「不可能!」蒙放也是吃驚不小,「以工廠的出貨量來看,咱們的銷量不可能只有這麼點,難怪送出去的貨總是和收回的銀子不成正比,搞得因為資金問題工廠每年的生產量都在減少,京城方面只說是拿去周轉了,這些銀子是被周轉到了哪去了?」
不能讓人發現帳本被人動過,可他們也不能就這樣將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回去,周連傅舔飽筆墨趕在蒙放下的迷藥失效前,將帳本快速抄寫了一份後,三人心照不宣原路返回,天光大亮,全當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隔天蒙放到朱家給朱老爺上香,卓海棠攙著周連傅出去迎接,馮慶豐也帶著朱景冉,一家人熱絡地吃了頓飯天南海北地聊著,而這一桌上恐怕只有朱景冉毫不知覺,其他人的注意力已全部暗暗地聚結在了馮慶豐身上。
據蒙放所說,工廠那邊的資金出現問題是從三年前開始的,然後越來越嚴重,搞到現在很多長期合作的絲戶都拒絕再給他們供貨,他就是為這事才遲了幾天上京的,而三年前,也就是京城的事宜大多都交到馮慶豐手裡的時候。
蒙放藉故多留在京城幾日,暗暗對這件事展開調查。
在桃花開得最盛的時候,蒙放提議大家一起去郊外踏青,於是一行人乘著馬車來到京郊的一片桃花林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