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你的傷還沒好呢!筠朵沒喊出口,咬了咬唇後咕噥道:「跟我有什麼關係,就讓他帶著傷跑吧,反正疼的又不是我。」她唧唧歪歪了一陣,然後起身把破廟裡的帶血衣布都堆在一起燒了。
等了好一會兒,花榮裡才回來,而筠朵正抱著膝坐在稻草堆上……嗯,抓老鼠玩。
花榮裡看她一眼,雖然早就知道她古怪了,但沒想到這麼……古怪。
他微微揚眉,上前抬腳一踹,稻草堆變得更亂,原本在裡面窸窸窣窣的老鼠「嗖」的一下就不見了,花榮裡表情緩和了些,上前席地而坐,將帶來的包袱遞給筠朵。
筠朵翻著大眼睛看了看他,懨懨的說:「回來啦。」
「嗯。」他把包袱打開,「試試看。」
「什麼東西?」
筠朵好奇的扒拉開包袱看了看,那裡面裝有一件女人衣裳,淺綠色的衣裙,樣式簡單又大方,摸著也舒服,只是那顏色……迅速斂去暗淡的表情,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因為給花榮裡包紮後而破破爛爛的衣裳,堅定的把那衣服拿了出來,緊接著又看到包袱裡還有些口糧和一袋子的水。
她揚起了小臉讚歎:「這麼短的時間內,你怎麼弄到這些的……」
「周圍有農家。」花榮裡輕描淡寫地道,自覺的起身離開破廟。
不一會兒,筠朵便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外,花榮裡背對著自己,似乎是負手而立,背影偉岸,又道:「時間緊迫,只能找到這一件了。」
「嘖,醜死了。」筠朵故意刻薄的說,但卻動作輕快的換下了自己破破爛爛的公主服。
破廟裡也沒有鏡子,她只好低著頭轉了幾個圈,然後又用手撫平了那衣裳,確定自己應該不會很醜之後才敲了敲那窗子,「行了,進來吧。」
看到她後,花榮裡愣了愣,以往光鮮俏麗的七公主換下了明晃晃的衣衫,換上綠色的羅裙,倒也顯得有幾分的恬靜。
她將頭上的珠翠悉數卸下,只以一支素銀的釵固定了烏黑透亮的發,眉眼間的妝容也消失不見,只留下最單純的她,那熟悉的笑眼、熟悉的彎眉、熟悉的明眸……
朵朵其實一點都沒變,她天生的一張童顏,似乎流年根本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我就知道很難看!」筠朵看他的樣子,有些生氣。
「沒。」花榮裡連忙回神看她,看了一眼又移開目光,有些侷促,「很好看。」
「哦,真的?」筠朵眼珠兒一轉,笑容迅速浮上來,原地轉了個圈兒,然後飛到花榮裡身邊繞了繞,因為看到他那促狹的樣子而笑得更歡,明亮的眸子又彎了起來,「吶吶,你說我漂亮,還是……」她一指羅裙上的紫菀花,「還是它漂亮?」
自打幼時和筠朵分手後,花榮裡就沒再說過什麼甜言蜜語了,過了這麼多年,時光將他改變得太多太多,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不見,只剩下一個少言寡語的內斂男人。
花榮裡抿了抿唇,還是說不出什麼花兒似的甜言來:「該出發了。」
他將包袱繫好後,背到身上,低眸一看,血衣和火堆的痕跡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讚許的看了筠朵一眼,卻見她不依不饒的撲上來,「呀,你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是覺得我不好看嗎?」她上前拉住花榮裡的領子,見對方眉心一抖又倏地鬆開。
糟糕,忘記他背後有傷了,但他有沒有傷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都是他自找的。
筠朵又冷下臉色,傲慢的一抬下巴,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花榮裡苦笑了一下,拿好了包袱跟上。
起初筠朵不知道犯得什麼脾氣,也不和花榮裡說話,可沉默了一陣子後她就憋不住了,放緩了腳步走到他身邊,悶聲問:「我們要去哪裡啊?」
「妳想去哪兒?」花榮裡寵溺的看著她。
「先找送親的隊伍吧。」筠朵低頭踢開腳下的石子。
「要去西涼?」花榮裡略有些詫異的揚眉,他以為她會藉此機會逃跑的。
「不然呢?」筠朵不高興的反問:「現在正是敏感時期,我要是逃跑了,那倒霉的就是東夷,本來有個龍南就很麻煩,要是再惹惱了西涼,那皇兄就不要活了。再說,有兩個國家打仗已經很討厭了,我最討厭戰爭了!因為要滿足君主貪婪慾望而產生的禍事,最後受苦的卻是老……」百姓兩個字被她硬生生的吞下。
她在胡說什麼?沒事裝什麼大義,她才不是那種好人。
花榮裡卻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他沒想到一向任性的筠朵竟會這樣想,一時間對她也有些改觀,但她為了息未的那句卻令他有些不舒服。
筠朵側頭看他一眼,立即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你會不會送我去西涼?」
「嗯。」花榮裡點頭。
「就你一個人?」筠朵瞠了瞠目。
「嗯。」花榮裡前一步,替她擋開了眼前的樹杈。
「你認識去西涼的路嗎?很遠的。」筠朵轉過身,倒退著走。
「認識。」花榮裡突然傾身把筠朵抱住,抱著她跨過一個橫亙著的樹根。
筠朵呆滯的被抱起,又呆滯的被放下來,看著花榮裡若無其事的繼續走,她甩了甩頭,卻有些口吃起來:「你……你不送我去也可以的,我自己就近找個官府,皇……皇兄自然會遣人來找我的。」
「妳的公主印在使者手中。」
「那……」沒有任何憑證,誰會信她呢?
「妳一個人,也會很危險。」
「唔……」是哦,才剛有人追殺過她。
「榮哥送妳去。」花榮裡一拔劍,劈開眼前的荊棘,樹林外的小道顯現出來。
筠朵愣了一瞬,看花榮裡已經走出去,就又忙不迭的跟上去。
「為什麼?我之前可告訴過你,我不會感謝你的哦。」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熱衷抹黑自己的形象,就好像把自己說得很壞很壞,而花榮裡還對自己很好很好就令她很有成就感似的。
她跟上來後,花榮裡刻意放緩了腳步,聽她鬧著:「也不會報答你的。」
「嗯,我什麼都不要。」花榮裡應和道。
「你這樣說,好像我欺負你似的。」筠朵快走幾步,倏地轉身攔住花榮裡。
花榮裡終於抬眸,不解的看著她。
「吶,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喲。」筠朵喜怒無常的又笑起來,背著手看他,「現在已經出了樹林,如果就此分手的話,我也認得路的。」
這時,筠朵負在背後的手指,下意識的糾纏在一起,但臉上的笑卻依舊是無懈可擊的。
「為什麼反悔?」花榮裡擰眉。
「因為我們根本沒什麼關係,你用不著這樣對我。」
「沒關係?」花榮裡瞇了瞇眼,深湛的眸子裡浮起了些許的怒氣。
「是呀。」筠朵有些莫名的心虛,但還是強撐著笑。
「別鬧了,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花榮裡終是別開目光,想要抬手輕輕推開她。
「哪裡鬧了?榮哥兒,我很認真的呢。」她紋絲不動,笑咪咪的瞅著他,「你總不會什麼都不圖的一直保護著我吧?讓我猜猜,你是想圖財呢……」她湊近了幾分,抬起了下巴直視他,「還是圖色?」
筠朵不受控制的就說了那些話,她有些後悔,但又覺得這樣做沒錯,她不想再欠花榮裡更多,倒不如就此將他氣走,就此兩不相欠。
如她所料,花榮裡聽完後微微變了臉色,他眼中的怒氣濃郁了些,而後在筠朵挑釁的目光中倏地抬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拉入自己懷中,然後狠狠的吻了下去。
那一瞬,筠朵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花榮裡含.住她的小嘴,霸道又溫柔的吸吮,修長的指還扣住了她的下巴。
綿長到令人窒息的熱吻過後,花榮裡喘息著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混沌的目光在她呆滯的小臉兒上游移,「我圖的是妳,朵朵。」
朵朵……多麼熟悉的稱呼。
筠朵眼神一凜,猛地推開花榮裡,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兩人都愣了。
花榮裡深深的看著她,筠朵勻了勻氣,露出了笑,「原來圖的是色。」
***
說了那些傷人的話後,筠朵是後悔的;被憤怒的花榮裡強吻了之後,筠朵是迷糊的;聽他喊自己叫朵朵之後,筠朵是瞬間暴躁的!
這樣叫過她的只有那個男人,那個把她哄得團團轉又把她拋棄的男人,所以那一瞬間,對三哥的怨恨通通轉移給了花榮裡,所以手情不自禁的就打了上去。
之後花榮裡沒說什麼,筠朵也有點發懵,兩人沒再說分道揚鑣的事,只是沉默的趕路。
穿過官道之後,他們來到了濰州境內,花榮裡在這兒似乎有相識的人,那是對很友好的夫妻,膝下有一兒一女,一家四口住在一座四合院內,而他們被安排在客房內,一人一間,房間相鄰。
那一晚筠朵沒有睡著,她不斷的想起那個男人,不斷的想著他的面容笑貌。
那時候花榮裡還不是花榮裡,他是西涼帝都內文家三少爺文榮遠;那時候赫連筠朵也不是赫連筠朵,而是西涼帝都內季家的獨生女季筠朵。
文、季兩家是世交,在兩位夫人懷孕的時候,就決定若生兩子就結為兄弟,若是兩女拜為金蘭,若生一子一女就結為夫妻,於是在這兩個小娃兒呱呱墜地的時候,姻緣就已注定。
兩人竹馬青梅,筠朵最喜歡黏著花榮裡,她總是亦步亦趨的跟在花榮裡身後,三哥三哥的叫個不停。
那時候兩人都還小,不知道什麼兩情相悅、什麼叫私定終身,只是在懂事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女孩是我的妻,這個男孩是我的夫,他們以後是注定要成親的。
對於這個認知,筠朵很開心,因為她覺得三哥是她見過最好的男子,溫柔俊朗又意氣風發,沒人能及的上,所以雖然三哥對她不冷不熱,但她還是喜歡黏著他。
花榮裡讀書的時候,她總愛在私塾外探頭探腦。
「夫子,我肚子疼。」私塾內的花榮裡捂著肚子舉手。
「嗯,去吧。」夫子眼皮朝外撩了一眼,心知肚明,「你的肚子可要好好醫治。」
花榮裡低頭,捂著肚子走出去,然後弓身揪起那蜷成團兒的小人兒。
「嘿嘿。」筠朵抬頭,露出一張包子似的小圓臉,和一對兒彎彎的眸子,「三……」
「噓。」花榮裡對她做出噤聲的手勢。
拉著筠朵躲到大槐樹後,而後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劍眉微斂,「怎麼又來了?」
而後花榮裡探頭出去看了看,似乎在找人,「沒有姑姑跟著妳嗎?」
「沒,朵朵自己來的。」筠朵驕傲的說。
「笨蛋,迷路了怎麼辦?」花榮裡眉擰成個川字,拉起她的手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到那衣裳的污漬上時,臉一沉,「又摔倒了是不是?」他蹲下身,撩起她的褲子,撩到膝蓋處時,果然看到一塊瘀青。
「唔……」筠朵心虛的低下頭。
「下次別來了。」花榮裡嚴肅的說。
「那朵朵想和三哥玩怎麼辦?」筠朵委屈的扁嘴。
「我去找妳。」花榮裡還是沉著臉,身子壓得更低,對著那塊瘀青呵了呵氣。
「嘻。」筠朵被他吹得有些癢,縮著肩膀笑。
「別動,吹吹就不疼了。」花榮裡嚴肅的又吹了幾下。
「嗯嗯。」筠朵忍著笑點頭。